花厅——
舟临在城郊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敢回到相府,他原是打算去清央院复命,但想到此刻主子兴许睡下了,又转身去找了楚岚。
楚岚此刻正在花厅,听身边的小厮细说打听来的情报。
“……竟是这般!”
楚岚听完小厮的话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她挥手示意小厮退下,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得捏紧了几分。
无意间地一转头,又发现舟临正好走来。
“你回来了。”楚岚勉强笑道。
舟临脸色有些苍白,他不知楚岚与那小厮谈了些什么,但却隐隐地察觉到,他们谈论之事,应和自己有关系。
舟临点头,说:“嗯……主子歇下了吧?”
“大概是。主子今日挺累的,有什么事不必叨扰她,跟我说了便是。”
舟临闻言,低声回答:“白曦月已死。”
楚岚笑容微僵,她抬手喝了口茶:“此事我已知晓。还有别的吗?”
舟临摇头。
楚岚见状,笑容又僵了几分,眼底甚至带上了一丝冷意,她沉声道:“你杀了白曦月便是定数,不顾尾地离开。却不知后来白琉曳查找凶手一事。”
舟临抬眸直直地看着楚岚,带着些许忐忑,但更多的是疑惑。
楚岚接着说:“白琉曳目前已查出了凶手是你,自然也猜出是主子的授意,因此……从今天起,相府与刑部怕是没什么平静日子过了。”
舟临瞳孔一缩:“我……”
她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只转眸看向别处,语气淡淡的:“你做的不够干净,留下了个把柄。”
舟临后知后觉地暗暗摸索了一番,才颓然发觉腰间空荡荡的……是香囊!
他的香囊不见了!
一定是……一定是白曦月临死前抓住的……
他哑然,低头沉默着,一时花厅的氛围如同凝固了般,谁也不肯出声打破这冰墙壁垒。舟临是不敢说,而楚岚纯粹是不愿说。
直到府外打更的敲锣声传入院内,楚岚才发觉夜已深了,她眉眼间也有了疲意。
舟临默默作揖告辞,转身离开。
楚岚也径直走向了别院。
次日——
晨曦透过精致的窗格,斜斜地洒在风霁月的眉眼上,柔光似乎驱散了她眉宇间的沉郁之气,使她的神情看起来缓和了不少。
炽热的光让她有些受不了,风霁月常年体凉,一如她人冷冰冰的,挨冻能无动于衷,倒是受不住热。她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阳光一时炫目,风霁月深感不适,正想移开视线,却见前方投射下一片阴影来。
眼睛的刺痛感消散,她缓过神来,眨了眨眼,才发觉是不知道何时苏醒的江亭鹭为她用折扇遮挡住了部分阳光。
风霁月低声道了谢,随后将那把山河扇收入袖中。
江亭鹭脸色薄红,比先前的虚弱死气多了生气。
正欲起身,却发现腿脚麻了一大半。原是昨夜她思虑过重,甚感疲惫,不小心将头挨着江亭鹭的床榻睡着了,睡姿还算规矩,只是头压着手了,连累了腿。
她刚想问“几时了”,只听外面有人在敲门,还伴随着楚岚清甜的嗓音:“主子,可要更衣了?”
风霁月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袍子倒是不脏,只是皱巴巴的,看来不太端庄典雅,应该还是因为自己伏在床头睡着导致。
“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霜临推开门来,楚岚捧着叠得齐整的衣裳,与风霁月进了内室,走到屏风后。
“管家为主子更衣,真是屈才了。”风霁月笑得清浅。一大早的,微风徐来,神清气爽,令她心情舒畅了不少。
楚岚只笑不语,心中有些不安,更衣时凑得近了,才低声说:“主子,昨夜舟临回府复命。因回得晚了,没敢叨扰主子。”
“嗯?”依照对楚岚的了解,风霁月明白接下来的话才是正文。
“只是……他略有失足,遗下了只香囊。”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间冷了下去。
楚岚认真地为风霁月系上月白色的珏,尽量不去注意风霁月蜷缩得略紧的手指。
“白琉曳知晓了吗?”
她是在问,白琉曳她是否知道了凶手来自相府之事。
“知道了。”楚岚面不改色,“恐怕今日休沐,便要登府拜见。”
“舟临他现在何处?”
风霁月垂眸,眼底溢出点点冷光。
楚岚上次已经开口为舟临求过情,不便多说,何况此番身份泄露不是小事,她再替舟临说话,恐怕会触怒主子。于是,她只略想了想,就回答说:“此刻应在训练场。”
“你去告诉他,我现在也不罚他了,小四有功,已经申请进入相府成为我的贴身护卫,我现下便允了。让他滚去太尉府当暗桩吧,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改过自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领罚。”
字字泛着冷意,用失望透顶来形容毫不为过。
舟临之前行事一向干净利索,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谨慎认真,很是得风霁月的心。她不知究竟是为何,舟临最近频频出错,屡次将她陷入被动的局面之中。
这令她……十分不安。
小四是太尉府里的暗桩,倒是查到了重要的信息,太尉体弱,缠绵病榻,与刚进京的贵女陆嘉随联系颇繁,似乎有举荐陆嘉随接任太尉之位的倾向。
三公产生有三大方式,一为世袭,无后可举荐,若居中,不迎合任何一方权贵,则由科举考试选拔而出,择最优者胜任其位。
前丞相女儿早亡,举荐之人又突然暴毙,只好通过科举,最终择优选出风霁月为下一任丞相。
太尉无后,就退而选择举荐。举荐之人得为官才行,陆嘉随进京是以长帝卿之女的身份,无官位的,所以风霁月猜想,如果陆嘉随将来真的会胜任太尉一职,不长的时间内,女帝定会先为她封官。
思绪越飘越远……风霁月捏了捏眉心,止住思虑,想着当下得先解决完白琉曳的事。
“早膳摆在黎园吧。”
她淡声说,出了内室,楚岚得令,行礼退下。风霁月转眼瞧见江亭鹭倚着床栏,素手扶额,亦在深思些什么,便开口问:“你现下感觉如何了?”
江亭鹭苍白的唇漾开了笑:“好多了,只是头还略有眩晕。”
“能起身吗?”风霁月话中稍带迟疑,她其实更想问,需要人伺候更衣吗?
“应该……能。”他眉头舒展。
霜临似乎预备上前伺候江亭鹭起身,风霁月抬手止住,示意霜临退下。
待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时,她略有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眸光微闪,“今日情况特殊,由我伺候你更衣。”
“这……”江亭鹭一怔,脸色迅速绯红下去,“这如何使得,您……您是丞相。”
“三个月后,你便是相府的主君。不必顾忌身份。”风霁月声音稍缓,上前伸出手来,方便他搭上施力。
江亭鹭犹豫着,见风霁月似乎并无不喜的意思,才忐忑地将手搭上去,随着风霁月进了内室。
只是这小段路,走得尤为艰难。
江亭鹭几乎大半个身子靠在风霁月一侧,他腿脚尚还没有气力,强行用力只会撕裂伤口,导致大量出血。可他又不愿太过麻烦风霁月,只好小心翼翼地自己暗中施力慢慢往前走着,虽极为难过,他额前的发已浸湿,连带里衣片片汗迹,腿上的伤浸了汗,也密密麻麻地疼痛了起来,灼灼的,奇痒难忍,但好歹心中宽慰着些,自己总算能让丞相少累几分。
只是每多走半步,脸色就白一分。
风霁月何其聪慧之人,察觉到他暗中的用意,心里一涩,声音柔了柔道:“我常年习武,你不必担心会让我不适。靠过来些。”
江亭鹭心中原是拒绝,但腿上无力,往前一崴,不自觉又朝风霁月贴近了几分。
风霁月这人果然连身体都是冷的,贴近时他心中下意识地想。因为隔着丝滑冰凉的布料,江亭鹭仍能感觉到,她的体温似乎比常人要低一些。
他略微失神,风霁月则是耐着性子,半搂半抱地将他带进了内室,她不喜热,可怀里的江亭鹭偏偏似颗火球,引得她心中燥热难安。眉头紧蹙,就没有松下来过。
屏风后有博古架,采用厚重的檀木制成,江亭鹭便靠着这样一个博古架,任由风霁月伺候更衣。
只是江亭鹭面对风霁月有几多不自然,每每走神还得风霁月提醒动作变换,略显僵硬的身体令风霁月忍不住眼中含笑,他有时眼神慌乱错瞟时正好撞入了她的笑意里,倒是顺便驱散了自己心底的尴尬。
待更衣完,他脸上一层薄汗,如从水中捞出一般,手指骨节上水光莹莹。
风霁月原本是扶着他往床榻走,但由于他伤口作痛,走得十分缓慢,她稍微用力,将他直接打横抱起,轻放于床榻,又迅速盖上绣着荷花样式的棉被。
江亭鹭一时无言,垂眸也不知想着什么,唯有脸色绯红泄露出他羞涩又难堪的心思。风霁月的脸色还算平静,她先前任的是兵部尚书,内力深厚,抱起因病瘦弱的江亭鹭轻而易举,只是他的沉默让风霁月也不自觉地有些尴尬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膳,风霁月又吩咐门外的霜临将药端上来。
碗里的药汁黑糊糊的,远远闻着就觉得苦涩冲鼻,风霁月还想着做戏做全喂他喝药呢,结果江亭鹭直接一把接过,汤匙也不要,只仰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喉咙滚动,一碗苦药水,就这样……喝完了。
想到自己之前喝姜汤的犹豫不决,风霁月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江亭鹭喝完,脸上勉强带上笑容,只是那笑中,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药草的苦意。
“大人。”霜临接过了空碗,低声说道,“楚管家让奴婢告诉您,她已将话转述给了舟临……并且白尚书下了拜贴,不多时来府拜访。”
她唇角笑容一冷,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表情,风霁月点头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