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宜做了一个梦,又好像不是一个梦。
梦里阳春三月柳绿花红,她随母亲上万安寺拜菩萨。
她因嫌弃拜佛苦闷,又不爱吃斋菜,趁母亲与主持说话,瞒着母亲到后山玩耍,执意要折一枝山崖上的迎春花。
谢如锦偶然间路过,飞身一跃为她折下悬崖上最高的那一枝。少年一席白衣,意气风发的背影印进她心底,手中的迎春花开得比刚刚更艳了些。
“姑娘家娇弱,莫强行爬坡伤了脚。”他笑着,宛如她梦境中,想了许多年的翩翩公子。
梦一转,谢如锦站在她面前,面带歉意:“家宜,我承诺你永远是我的妻,请你准许诗婷入门。”
“不!我不同意!这谢府有我为主母,任何妾室都不许入门!”
肖家宜接受不了翩翩少年的变心,她不准纳妾,他便在没来过。径自准备他期待已久的婚礼,甚至把新的二夫人安置在他的院子里,她在那个新院子外淋了一夜雨,妄图用苦肉计拉挽回他的真心。
高烧昏迷三日,醒时谢如锦守在她床前,声声许诺:“家宜,你且安心当你的主母,诗婷不会与你争抢分毫。”
“不!她争抢了我的夫君!求求你,不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相公!”她放弃尊严,跪在床上哭求他,他终于万分不耐甩袖而去。
原本因她病情延后的婚礼又如期举行,她站在婚礼上看着眼前一对璧人,觉得自己悲哀。
那日,谢如锦离去前言道:“诗婷是我一生最爱,家宜,莫再作践自己。”
她抛去了尊严,抛去了家人的宠爱,争取来的夫君,原来只是作践自己。
新婚不到一月,新妾入门,作贱她的从来只有谢如锦。
……
梦还没做完,天亮了。
稀疏的阳光透过门窗洒进来,伴随着木门“吱呀——”的一声响,她的梦,断了。
肖家宜坐起身,李嬷嬷端着水盆走进来。
“小姐,今日身子可还好些?”李嬷嬷挽起床帐,看着愈加清瘦憔悴的主人,心痛道:“小姐,起身用些早点吧,今日少爷的禁令就解除了,老奴一会儿陪您到园子里走走,透透气。”
少爷也太过心狠,二夫人怀有身孕,前些日子腹痛动了胎气,向他哭诉小姐冷言对她,心中万分委屈才会身子不适。
少爷竟偏听偏信了她的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将小姐关至佛堂禁足三月,让她为二夫人和肚子里大孩子抄颂经文,并且忏悔夫人的罪过。
这两天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佛堂里又是阴冷清寒,少爷命令不许任何人来佛堂打扰小姐清修,每日只有下人送来些饭食,违者家法伺候。
想起来李嬷嬷就难过,暗暗摸了眼角的泪。
前几日,下人见送过来的饭食纹丝未动的摆着,她不放心偷偷过去看看,才发现她家的小姐已然高烧昏迷不省人事。
所幸小姐平日待下人不薄,下人暗暗帮着她悄悄从药房为她买些药材回来,顺着送饭送进了佛堂,她也偷偷进去照顾小姐,才堪堪保住小姐性命。
可怜自己家的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稍有不适,家里嬷嬷丫鬟都要娇养伺候,现在生了病,还要偷偷摸摸从府外买药回来偷偷煎。
小姐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思及此,李嬷嬷道:“小姐,你也莫伤心,肖萍已经出府去请老夫人回来了,等老夫人回府定会为小姐做主。”
肖家宜梳发的手一顿,心中暗叫不好:“肖萍出府,可有为管家报备?”
“……并未。”
李嬷嬷心中不明所以,与管家报备还怎么出的去?
“混账!糊涂!咳咳咳……”手中的桃木发梳磕上桌沿,硬生生断成两截,肖家宜被气的又咳出几声。
“咳咳咳……少爷送我进祠堂来礼佛,我房里下人不顾家门规矩私跑出府,让少爷知晓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我要如何在他面前说得出话?!又如何在下人面前立的了威?!”
她本来就不如他的意,这次要是被他知道,怕是她这三年的苦劳也在他面前化为灰烬。
“且,二夫人腹中怀的是谢家长孙,就是请了老夫人回来,又怎能为我做主?!”
她进门三年,二夫人只比她晚半月进府,一妻一妾三年,府中无好消息,终于有了个宝贝,老夫人饶是再疼她,也不会在这事上护着她。
毕竟,她不是亲女,只是媳妇。
可,二夫人肚里却是亲孙。
李嬷嬷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跪地认错。
“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思虑不周,为小姐惹来如此大的祸端。”她越想越悔,却又无法:“老夫人和少爷真要怪罪,由老奴一力承担,千万不要为了这事连累了小姐啊……”
少爷心中已对小姐诸多不满,如今出了这事,只怕眼里更容不下小姐了。
肖家宜望着地上老泪纵横的老嬷嬷,一股无力感涌出。
李嬷嬷与肖萍是她的陪嫁,随她一同嫁入谢家三年,未有一刻安心过,为她操碎了心,时时刻刻怕她受委屈,三年来这老妇人竟似老了十岁。
“罢了。”肖家宜叹息:“你且起来,为我梳头。”
李嬷嬷起身,为肖家宜梳头。
她头发乌黑,不簪一支发钗,也难挡她面容绝色。
过后,李嬷嬷搀扶着肖家宜走出佛堂,三月的阳光不算刺眼,却也迫使她抬手遮了遮。
“待会儿送我回房后,你出府去寻肖萍,让她回昭陵去,以后别再回谢府了。”只盼肖萍还没到婆婆那里,她两人回昭陵娘家,谢如锦就是知道了,也没人发火去。
李嬷嬷悲从中来,只得应道:“……是。”
出了祠堂,谢如锦的贴身小厮长安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李嬷嬷搀扶肖家宜出来,迎上前去行礼:“大夫人,奴才奉少爷吩咐接您去前院。”
说罢,示意身后软轿旁候这的丫环上前搀扶。
肖家宜坐在软轿中,软轿缓缓向前院走去。
李嬷嬷喜上眉梢:“小姐,少爷心中还是有您的。”
肖家宜蹙眉,对李嬷嬷微微一笑,并不盲目乐观。
长安是贴身小厮,这些年她都要给他三分薄面,现在谢如锦派他前来,必定是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