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跳槽》之二

前次所记的《跳槽》，仅据留声机片说明书。今得钱南扬先生来信，承以唱本所见写示，并将从留声机上所听到的也分别了正字和衬字，与唱本所载的同样写出，于是我们始可见得这歌的全体了。机片与唱本有前后的不同，唱本与徒歌有繁简的不同，我们一一都能得到，岂不是一件极可欣慰的事！我在上一次记中曾说可惜乐歌与徒歌体制不同，不能合并，现在得到钱先生的唱本，居然可以合并起来，这岂不是更可欣慰的一件事呢！今将钱先生来信钞在下面：

颉刚先生：

先生在九十一期《写歌杂记》中所举之“自从一别到今朝”一词，曲名《跳槽》——倡家谚语——颇有几种不同的唱法。兹录奉左右。

（一）

A.目今（呀）时世大（呀大）不同，

有了西来忘（下）了东，

（郎呀！）情理却难容。

〔过门〕（哙呀，哙哙唷，郎呀！）情理却难容。

B.好姊（呀）好妹吃了（什么儿的）醋，

好兄好弟抢了（谁的）风，

（郎呀！）大量要宽洪。

〔过门〕（哙呀，哙哙唷，郎呀！）大量要宽洪。

C.“人无（呀）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郎呀！）钟钟撞虚空。

〔过门〕（哙呀，哙哙唷，郎呀！）钟钟撞虚空。

D.自从（呀）一别到（呀到）今朝，

今日（里）相逢改变了，

（郎呀！）另有（了）贵相好。

〔过门〕（哙呀，哙哙唷，郎呀！）另有（了）贵相好。

——此从留声机片上听来——

（二）

D’.自从（呀）一别……（同上）

E.此山（呀）不比那（呀那）山高，

脱下蓝衫换红袍。

（郎呀！）容颜比奴俏，

〔过门〕（哙呀，哙哙唷，郎呀！）金莲比奴小。

F.跳槽（呀）跳槽又（呀又）跳槽，

跳槽（的）冤家又来了。

（郎呀！）问你跳不跳？

〔过门〕（哙呀，哙哙唷，郎呀！）问你好不好？

G.打发（呀）外人来（呀来）请你，

请你（的）冤家请（呀请）弗到，

（郎呀！）拨勒别人笑。

〔过门〕（哙呀，哙哙唷，郎呀！）拨勒别人笑。

H.你有（呀）银钱有（呀有）处嫖，

小妹（妹）终身有人要，

（郎呀！）不必费心了！

〔过门〕（哙呀，哙哙唷，郎呀！）不必费心了！

I.你走（呀）你的阳（呀阳）关路，

奴走奴的独木桥。

（郎呀！）处处（去）买香烧。

〔过门〕（哙呀，哙唷哙，郎呀！）处处（去）买香烧。

——此得之唱本——

右二曲疑是一曲分成者。然小唱除五更调外，普通段数皆应成双；此两曲合之得九段，不知何故。或者如《四季相思》例，于春、夏、秋、冬外，末后又添一节。则此I一段当是尾声也。（按：自A至H，既将从前至目下事情说尽，欲了亦可了矣，而于I一段忽而想及将来，故作为尾声观亦通。）此曲唱者亦有不唱F段或G段者，则适得八段。（或者中有某段，本为分裂后增入者，亦未可知。）

E段“金莲比奴小”句，尝见老唱本如此，今已改为“应酬比奴好”矣。

G段“拨勒别人笑”，“别人”一作“姊妹”。

G段容有误记，仿佛第三句与末句不同。然手头无唱本，只得待考。

I段“小妹妹终身有人要”，“终身”或作“身体”。

I段末句“处处去买香烧”，“买香烧”三字近唱作“攀相好”。

钱肇基上。六月五日。

从这首歌里，可知我原本写的“偕倷各处去卖香声”句“卖香声”乃是“买香烧”之误（声与烧同纽）。这烧香不知何义，或者是永不见面的祈求吧？

本集第九十首所录，即是缺去F段的，实得五段而去其复句。H段的“不必费心了”，两句皆缺。E段的“容颜比奴俏，金莲比奴小”，改为“人也比奴好，容也比我俏”。

听冶游的人说，妓女常有自编歌曲，叙述身世之悲的。她们的身世之悲，想来不外三种。一是父母的狠心，他们为了贪用钱而把亲生的女儿卖入勾栏。一是鸨母的凶恶，她们使出种种不人道的法子，勒逼一群无告的女儿做她们挣钱的工具。末一个便是嫖客的无良，他们对于妓女全是玩弄的态度，喜新厌旧，所有的盟誓都是假的。别人享受得到亲子之爱，男女之爱，惟独她们很难享受到。别人会得到职业的乐趣，惟独她们只觉得职业的惨酷。她们虽因艺术的拙劣，不能把歌曲做得好，然而总是苦海中的悲号之声呵。我们很希望读者各把知道的这类歌曲写与我们，使得许多可怜的女作家的作品可以永久的保存下去，不要把她们的血泪白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