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县隶属兖州,就在兖州城所在的瑕丘边上,郭威不召孔仁玉前来觐见,却御驾亲幸曲阜,应当不止只为见这孔家后人,还存有祭拜孔子、抚慰本地仕绅的心思。
郭威摆驾前,张永德闻郭宗谊已醒,当即领着赵、李、马并其他几个殿直前来探望,这些人个个带彩,不过受伤不重,并不影响行动。
郭宗谊躺在榻上,不咸不淡勉励了几个殿直几句,便要送客,张永德领着这几个来后,便束手立于一旁,看到几人眼底的火热渐熄,郁闷渐起,他含笑不语,直到临出门前,张永德才回头道:“李重进受伤颇重,也在兖州养伤,就在你隔壁院子。”
郭宗谊颔首示意,难怪他醒了许久,都没见到李未翰的人影,八成是在他爹床前伺候着,这小子天天挨揍,却是真的孝顺。
说起来,李未翰此战居然一伤未负,偏他还是冲得较猛的一个,令众军士啧啧称奇,称他是武曲星下凡,贼人不得伤,都在禁军中传开了。
隔了数日,颜衎才姗姗来迟,赶到兖州后,他不及落脚,直奔节度署衙,跑来拜见郭宗谊。
这小殿下率仪卫救下李重进,诈开兖州城,立下了平慕容的头功,捷报一路频传,他也锋芒初露,加之督抚流民事也办得不错,由是在朝在野,时人多有称颂。
“臣,端明殿学士、权知兖州事颜衎,问殿下金安。”
颜衎六十多岁,一袭紫袍,身形微佝,发须皆白,肤如枯木。
他是兖州曲阜县人,孔子的老乡,据说还是颜回的后代,后梁龙德年间的进士,论官资,与冯道相当。
可是此人文采平平,能力一般,至今历五朝,从未入得中枢,但贵在谅直孝悌,也不算辱没了先人。
不得不说,王峻这个权知兖州的人选挑得极佳,妙到郭威都舍不得拒绝,兖人治兖,对节度使造反兵败,正人心惶惶的兖州官民来说,是顶好的抚慰。
“颜公请起,谊身体有伤,行动不便,不能给颜公见礼,还请海涵。”郭宗谊斜卧榻上,温和笑道。
“殿下折煞老臣了,臣不敢称公。”颜衎颤巍巍起身,态度很是恭谨。
“颜公累朝老臣,温厚长者,称公并无不可。”郭宗谊坚持道。
颜衎也只能随他去了,二人寒暄几句,郭宗谊才切入正题:“颜公一路走来,可曾留意过,这兖州目下是何状况?”
颜衎略一沉吟,方才答道:“禁军于兖州并无破坏,廓外乡民,生活劳作也无太大影响,往来行商亦已恢复。就是城中百姓,屋舍多毁于战乱,只消分发砖木,让他们修缮好房屋,死于乱兵中的,发与救济,免除徭役,就不会再生民怨。”
“再发下官告,对于藏匿起的慕容彦超之徒羽,统统免罪,对于慕容彦超谋反以来发生的不法之事,除大凶大恶者外,其余皆不追究。”
“最后对全境州民,免除一定的赋税,恢复生产,鼓励劳作,如此,兖州的秩序,就能很快恢复。”
颜衎似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就等郭宗谊问起,当下应答如流,条理清晰,件件可行,郭宗谊深以为然,还是提醒了一句:“慕容起兵数月,对百姓多加征苛税,败兵也有流窜,很快就会啸聚山林,敞衣成匪,这两件事,还请颜公留意。”
“唯。”颜衎拱手领命,又自怀中摸出几封信来,递给郭宗谊:“这是臣离京时,几位同僚拖臣带给您的信。”
“放一旁便可。”郭宗谊指指茶案。
“殿下伤势如何?”正事谈完,颜衎关心起郭宗谊的伤势来。
“并无大碍。”郭宗谊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若殿下有需,臣可请个本地名医来为殿下调养。”颜衎自是不会信一句场面话,殿下若无碍,何以躺到现在?
只是话一说完,他便心生后悔,他是王峻举荐的人,殿下与王峻势如水火,怎会放心他这个当地人请来的医生呢。
没成想郭宗谊只是浅浅一笑,居然答应下来:“侍御医随驾而去,我在兖州人生地不熟,若颜公有认识的,尽管找来,诊金不会少了他们。”
颜衎一怔,惭愧道:“殿下襟怀洒落,老臣佩服。”
“颜公洁清自矢,谊也很尊崇。”郭宗谊眨眨眼,回拍了一记。
颜衎附之一笑,起身拱手告辞:“叨唠殿下许久,臣请告退。”
郭宗谊点头,顺便叮嘱道:“能否多请几个大夫,军中医师不够,伤残者甚多,若能得兖州杏林的帮助,及时医治将士们,兴许可以多保下几条性命来。”
颜衎心头微漾,神色动容,他正声答应下来:“殿下放心,臣必全力施为。”
言罢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待颜衎离开,郭宗谊才蹒跚着来到案前,取过那几封信来细看。
信有五封,写信人分别是李毂、薛居正、李昉、吕端和张巾。
他先看了张巾的信,信中多是恭贺之语,最后言府中一切安好,曹翰曾派人回来过,带回的消息信中不便明言,殿下回京后便可观之。
薛居正则称新城建设已过半,流民每日耕种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思渐定,来上学的蒙童也日见增多,已有七百余人,教习见紧,又请了两个举人,十多名贡生。
另外新军堪堪募得七千余人,他见人多,又是青壮,每日聚众,惟恐生事,便私作主张,命郭宗谊特意留在京城,作为新训教官的三十余名老卒带着,每日做些入门的训练,或帮办西厅的一些公差。
李昉分管的是流民登籍入户事,称已有十数日没有流民再送来,想来往后也不会再有,目前在册流民共十九万六千余人,且流民中已有百十个妇人受孕,数月后便会有新生儿落地。
吕端管粮秣田产仓廪,信中言田产太少,未分得田地的流民中有人抱怨,但多是闲来无事的老弱,暂时未起波澜。
还有一条,就是郭宗谊曾说的耐旱稻种仍旧未见踪影,祝仁质一去数月,居然半点音讯也无。
郭宗谊封封看完,倍感头痛,长叹一声,他喃喃道:“治民治军,何其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