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普雷蒂曼小姐的密室
- 特罗洛普文集:巴塞特的最后纪事(套装上、下册)
- (英)安东尼·特罗洛普
- 8531字
- 2022-07-11 14:29:26
格兰特利少校,当听说如果他不惜降低身份去成全他已自作主张提出的那样一桩婚事,他父亲就会对他实行金钱上的制裁时,当下宣布说第二天早上他要去向克劳利小姐明确求婚。但是,他实际上没有去求婚。他没有去求婚,部分原因是他不太相信他父亲的威胁,部分原因是他觉得这种威胁简直毫无道理——尤其眼下这个时候——格雷丝·克劳利的父亲面临着那些情况。亨利·格兰特利转天早上在那教区长宅邸用过早餐驱车回家的路上,心下承认在他的婚姻事上,他的确欠下家里不少情呢。如果他真要续弦,他就该娶个女士才对得起家里的人。格雷丝·克劳利——他跟自己这样讲——是个女士。他在这婚事上对家里人的报答,就是作为他的妻子要给他们中间带来一个在其教育、风韵或甚至个人长相方面不会辱没他或他们的女子。在所有这些方面,格雷丝·克劳利,在他看来,是无懈可击,他们完全可以对她心满意足的,而且在某些方面,还远远超出了他们一般最为赏识的那种女人类型。“如果谁都是公平地对待她,我妹妹都不配跟她相比呢。”他跟自己说。因此,实际情形是他的确跟格雷丝·克劳利发生了爱情;他一次又一次地跟自己宣称,他的家没有权利非强求他娶一个趁钱的女人。副主教的儿子决不是小看了金钱。在普卢姆斯特德主教管区这样一所牧师住宅哺育出来的鸟儿,怎么会呢?早在他凭借自己的更好的本质和真正的判断力看出来格雷丝·克劳利是两位女性中更了不起的一位之前,他差一点儿欣然接受埃米莉·邓斯特布尔小姐那两万镑嫁资——欣然接受这笔嫁资、她的善性和健康的肤色。但是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阔父亲的有钱儿子。他唯一的孩子什么都不缺少;他觉得,涉及到金钱,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呀。在他父亲进行威胁之后,他反倒以加倍的力量感觉到了这点。
但是,他没有权利去促成一门会辱没他家门庭的婚事。假如说他要是娶一个犯罪的贼的女儿就会辱没他家的门庭,他这样看问题是对还是不对,这里大可不必讨论了。他跟自己说事情也许会是这样——还跟自己说,按这个世界的各种严酷的法则,做儿做女的必须为冒犯父亲和母亲付出代价。就是在穷苦人中间,有谁愿意娶一个被处以绞刑的人的女儿呢?但是,他撇开这点跟自己争辩,对这件事想了很多,不仅公正地费心想它,而且宽容地费心想它。如果对克劳利的起诉是毫无根据的——如果这个人由于一起不公正的控诉而受了伤害——甚至如果他,格兰特利,能让自己认为这个姑娘的父亲没有偷那笔钱,那么他便会面对一切,勇往直前。我不知道他的争辩是善意的呢,还是他的脑子在这件事上的逻辑推理。他应该感觉到,关于这个人的罪过,他自己的判断比起那些身负其责并将在这件事情上形成和表达一种判断的人,很可能是不够正确的;至于格雷丝本人,不管她父亲是不是有罪,她都是清白无辜的。如果他因为对格雷丝的感情因父母而受阻,不去向她求婚,那他便很难相信他自己有本事查明这桩所谓偷窃案的真相。但是他没有进行逻辑思考,这样一来,他要宽容大度,因而变得倒向一边了。
他发现,在西尔弗布里奇那些他估计对这样的事情最知内情的人中间,克劳利先生偷了那笔钱这一看法逐渐形成了。他和沃克全家都很熟悉,能够打听清楚沃克太太知道她丈夫相信这位牧师是有罪的。他仅从自己的愿望出发决不认为沃克先生的看法就是真实的看法。西尔弗布里奇,一般说来,是努力照着沃克先生的镜子穿着打扮的,也尽力相信沃克先生所相信的。西尔弗布里奇的太太小姐们,包括普雷蒂曼姊妹,十分明白沃克先生过去对待克劳利夫妇是非常和善的,从这点来看,沃克先生一定认为这个人是清白的。但是,亨利·格兰特利,不敢直接向那位律师提出问题,却耍了个花招,走了沃克太太的后门儿——因为沃克太太十分清楚盘旋在格雷丝头顶上的那桩好运,那桩就要降落在她双肩上的好运。她本来应该按照这位少校的判断,主动粉饰一番克劳利先生。我们也一定不可认为,她用直截了当的话告诉少校说,她丈夫深信这个人是有罪的。用直截了当的话,他们之间没有提过任何问题,用直截了当的话,没有表达过任何看法。然而,这个女人的目光中存在着忧愁,言谈话语中没有说过她丈夫敢保证这个人是清白的,行容举止流露出来的那种固定不变的愁绪,说明了她自己的信任程度;这位少校离开她走了,完全相信,沃克先生是相信克劳利先生有罪的。
然后,他起身到巴彻斯特去了;不过他没有见人就问,而是支起耳朵去听,他很快感觉到巴彻斯特的人似乎都是一样的脑子。巴彻斯特有一个郡立俱乐部,在这个郡立俱乐部里,十个人中间便有九个人在谈论克劳利先生。这话不是说你必须得在这个话题上提出许多问题。舆论无处不在,这样的提问是多余的;巴彻斯特的舆论——至少在郡立俱乐部——目前似乎是人同此心的。曾几何时,相信克劳利先生是清白的这种倾向所向披靡。他当时被认为是清白的,甚至在他错误地说那张支票是索姆斯先生付给他的之后,情况亦如此;但是,他后来说他从阿拉宾教长手里得到了它,而这一说法被证明是假的。一个人有一张为他自己兑换的支票,至少无疑知道他是从哪儿得到它的吧。克劳利先生不仅没有做到这点,而且一再说错其来历。亨利·格兰特利,当他在星期天下午驱车回西尔弗布里奇的家时,把他脑子里掌握的证据汇总一下,结果是为他爱着的那个姑娘的父亲定了罪。
第二天早起,他步行走进西尔弗布里奇镇,登门拜访普雷蒂曼小姐的住所。一路上,他对格雷丝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炽热。他曾跟自己说过,为他父亲起见,他目前只得避免做那件他跟父亲说过他将非做不可的事情。但是他也知道,虽然他和克劳利小姐还没有受到任何约束,可他到底说过一些让克劳利小姐期望他以后将承担某种义务的话哪。普雷蒂曼小姐也完全明白他过去有过什么目的、完全有权期望他现在应该把事挑明了。如果他是个明智的人,他此时此刻也许应该沉住气,什么话也不说——一个明智的人,也就是说,在这样的事情上按世人的方法和感情行事。然而,因为世上有人允许他们自己在对待女人方面为所欲为,相信世人会尽量宽恕这种性质的错误,因而世上便另有些人,或说一层人,他们在这两者中为数更多,对这方面的指责的危险十分敏感——不仅害怕别人指责的危险,也害怕自己指责的危险。格兰特利少校过去有些行为使他认为他当紧需要进一步做点什么,而且马上有所行动。
因此,那个星期一早上餐后他动身走到西尔弗布里奇,边走还边建筑各种各样的空中楼阁。为什么他不应该娶格雷丝——如果她想嫁给他——带上她走到他父亲的讹诈达不到的地方去?为什么他不应该舍弃他自己的全家人,舍弃金钱、地位、社交,舍弃一切,自己为爱情而生活呢?如果他这样做了,人们也许会说他是傻瓜,但没谁能说他丢了面子。他气魄不凡,完全能让他想到,他在这方面做出这样的行为,其中会有一些壮举的成分;然而,这样不是他的目的啊。来找普雷蒂曼小姐,他的用意是要婉转表明他不做那具有壮举性质的事情。他的主意早已拿定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建筑那些空中楼阁。
就是这样,他在大厅碰巧就见到了做妹妹的普雷蒂曼小姐。不过,向她倾吐他来访的目的,或求她帮助他申明原因和接受他的辩解,这显然是很不合适的。安妮·普雷蒂曼小姐在这西尔弗布里奇世界里是个非常普通的人物,不适合充当这样的角色。安妮·普雷蒂曼小姐,的确,自己在她跟前表现得百依百顺,接待她时总带出那种对一个居高临下的人应有的客气劲儿。他因而干脆问她,他是不是能被允许见见她姐姐。
“没说的,格兰特利少校——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时间还有点早,不过我想她能见你。”
“时间还早,我知道;可是因为我有正事要说几句——”
“哦,正事哪。我肯定她会跟你说正事的;她只会因此感到自豪。你进这里呆一小会儿,这就看得起我们了。”接着,安妮小姐,把少校让进小客厅后,跑到楼上给姐姐送话去了。“这不用说,只会是格雷丝·克劳利的事。”她边跑边跟自己说,“再不会是别的什么事。也不知他要说些什么话。要是他突然采取行动,那位父亲又陷进这般麻烦中,他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大好人儿。”她心里这样活动着,敲开门,当着格雷丝的面通报说有人在大厅里等着。
“来人是格兰特利少校。”格雷丝出门刚把门带上,安妮就小声说道。
“你一跟她说别到大厅去,我揣摩就是这么回事。他来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怎么有本事告诉你这个,安娜贝拉?不过我看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只有一件事情要说。他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为了那事他不会来找我的。他会要求见她本人的。”
“可是她目前从来没有到外面去,他见不到她。”
“要不他会到霍格尔斯托克见她家人去。”普雷蒂曼小姐说,“不过他现在在这儿,当然他应该上楼来的。你可以去跟他说一声吗?要不我摇摇铃?”
“我去告诉他。我们不到不得已别咋呼,让仆人们都知道了,你知道,我想我还是别跟他一起回来好吧?”
这位做妹妹的提出最后这个意思时,她的话音里有一种哀求的调子,按说应该软化这位姐姐的心;但它没有引起什么反应。“既然他要求见我,我想你还是别回来为好。”安娜贝拉说。安妮·普雷蒂曼小姐心下感到很不是滋味,可表面上挺温顺,没为这事再争辩,然后返回那个她把少校留在那里的小客厅,把少校领上楼,引进她姐姐的屋子,自己却没有再进去。
格兰特利少校跟安妮·普雷蒂曼小姐亲近的程度,同一个不满三十岁的男子跟一个年近五十的女士的关系差不离儿;这女人和他也没亲戚上的特殊关系;但是关于安娜贝拉小姐这个人他知道得很少很少。安娜贝拉小姐,一如前面说过的,不常到屋外去,因此在西尔弗布里奇居民的眼前是陌生的。她有时在她自己的住宅见见自己的朋友,格雷丝·克劳利的情人儿——正如这位少校早已被人称呼的,过去来过这里几次;不过他们之间个人的交往目前还不存在。他有生以来也许和她讲过十来句话。他眼下却不止有十几句要跟她讲了,可他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
安娜贝拉小姐站起身,行过屈膝礼,接着同他握握手,请他坐下。“我妹妹跟我说你想见我。”她说道,嗓音极是轻柔,随和。
“是的,普雷蒂曼小姐。我想跟你说一件搅得我晕头转向的麻烦事情——麻烦得厉害呀。”
“任何我能办到的事,格兰特利少校——”
“谢谢,是的。我知道你大慈大悲呀,要不我就不会来找你的。当然,现在我也不应该打扰你,要是只是我个人的事。我十分清楚,你和克劳利小姐是对什么样的好朋友。”
“是的,我是跟她挺好。我们这里都挺喜爱格雷丝。”
“我也如此,”少校不太自然地说,“我也十分爱她。”然后他停顿了话题,仿佛他以为普雷蒂曼小姐应该把话接过去似的。但是普雷蒂曼小姐似乎不以为然,他只好接着讲下去。“我不知你过去听说过它,或者注意到它,或者——或者——或——”他觉得他十分尴尬,脸不由得变红了。他虽说是少校,却会坐在一个上年纪女人跟前脸红,力图把他的话说出来,而又不知道如何讲。“实际情况是,普雷蒂曼小姐,我已经非常明白地请求她做我的妻子,而眼下冒出来关于她父亲这桩吓死人的事儿。”
“这是件挺吓人的事,格兰特利少校;十分吓人呀。”
“天哪,你可以这样说!”
“当然克劳利先生在那件事上是清白的,就像跟你我一样。”
“你这样认为吗,普雷蒂曼小姐?”
“这样认为!我觉得我敢打保票。成什么话吧,英国教会的一名牧师,一位虔诚、肯干的乡村牧师,我们多年来根据他的工作非常了解底细的人,突然变成了贼,变成了看重几镑钱的小偷小摸分子!这是不可能的,格兰特利少校。还是教养出这样一个女儿的父亲!这是不可能的。那些生意人可以这么认为,律师们及其诸如此类的人,他们吃的就是捉贼要赃——一如他们称呼的——这碗饭;可是对我这脑子来说,这种想法是嫁祸于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它的,我也不在乎这个;但我敢担保,他没有偷它。谁听说过有人转眼就会完全变得这么卑鄙龌龊?”
这位少校被她的雄辩吓得不轻,那说这番话的愤愤不平的语言语调也使他吃惊不小。这似乎要告诉他,她不会对他来这里诉说的事情给予同情,而且已经对他没有准备做那他一直建筑他的空中楼阁时所想到的壮举,进行了责备。为什么他不应该做那壮举呢?普雷蒂曼的雄辩无可辩驳,使他产生动摇,觉得巴彻斯特俱乐部和沃克先生做出了全然错误的结论。
“克劳利小姐对这事怎么想呢?”他问道,打算推迟一下再说他此来的目的。
“她十分不高兴,当然。她也不认为她父亲动了什么邪念。”
“当然她不认为他是有罪的。”
“在这所住宅里谁也不认为他犯了罪,格兰特利少校,”这位矮小的女人十分傲慢地说,“但是格雷丝,自然而然地,感到十分悲哀——真的十分悲哀。我认为我不能让你今天见到她。”
“我不便强求。”少校说。
“可怜呀,多好的姑娘。这下可真够她受的。你希望我给她带什么话吗,格兰特利少校?”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到这里来要说的话得赶紧说出口了。这位矮小的女人在等回话,而他就在那里,仿佛完全被这位女人控制住了,他不说不行。我真怕他将说出口的话会遭到任何有独立见解的读者的反对。我真怕我这位情郎儿从此会被看作这样一个人:怯弱、无力,几乎没自己的见解可言——认为他是微不足道的人,一如穷苦人常说的。“普雷蒂曼小姐,你说我该捎给她什么话呢?”他问道。
“哎,格兰特利少校,我怎能告诉你这个?我怎么能把话塞到你嘴里去呢?”
“不是指话,”他说,“我的意思是说感情吧?”
“可我又怎么能说出你心里的感情呢?”
“哦,至于这个,我知道我的感情是什么。我整颗心都真的在爱她——我真的爱她。两星期前我一个劲思忖要是向她求婚她会不会接受我——纳闷儿我对她来说是不是太老了些,纳闷儿她会不会照顾伊迪丝。”
“她非常喜欢伊迪丝——的确喜欢。”
“是吗,她?”少校说道,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他究竟为什么不应该做那种壮举呢?“不过对于一个结了婚的姑娘,这可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呢。”
“是个不轻的担子——一副非常沉重的担子。可你也该想想你是不是应该把如此重大的担子托付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嘛。”
“我对此倒是一点不害怕。”
“我也不该害怕吧——既然你问起我这事。我很了解格雷丝,完全了解她,而且完全相信她对上帝为她安排的生活形式将会尽到职责的。”
少校听了这话,立即意识到他来找普雷蒂曼小姐并不是要了解他所爱的这位姑娘的人品;不过他了解到了也没生气。他不生气,也甚至并不是一点不关心。他简直是以感激的心情接受了这一人品,尽管他觉得他正被人家牵着鼻子偏离了他原来的目的。不管怎样,想到普雷蒂曼小姐正领着他走上的那条小径,是通向那种壮举,通向那些他到西尔弗布里奇镇一路上建筑的令人欣喜的空中楼阁,他为此心安理得起来。“我完全相信她如你说的一模一样。”他答道,“的确,老早对这个我就拿定主意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格兰特利少校?”
“你认为我应该不见她吗?”
“你要是乐意,我去问问她本人。我一贯相信她的判断,我应该毫无保留地让她自己斟酌着办。”
这种壮举不做不行了,少校随机应变地拿定了自己的主意。想到会有一个不光彩的、有辱人格的老丈人,想到他自己的父亲会伤心万分,他的心灵不免蒙上一层懊悔的阴影。但是对他来说眼下是逼上梁山。要他做的难道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事情吗?早在这件倒霉的事情降到她头上之前他就爱这个姑娘了,难道他没有义务接受他的爱情带来的负担吗?“我要见见她,”他说,“马上见,要是你许可我的话,而且求她做我的妻子。不过我一定要单独见她。”
普雷蒂曼小姐犹豫了一下。在此之前,她毫无疑问小心翼翼地引逗着她的鱼儿,或确切地说她年轻朋友的鱼儿——也许我可以绕个弯儿说。她不惜屈尊为那位她喜爱的、仰慕的和怜悯的姑娘耍点手腕。她已经看出来这个男子的几分心思,部分地明白了他的来意——他那意志薄弱的来意,他那双重的来意。她十分明白,她说的话可以有利于格雷丝的机遇,在牵着这个男子的鼻子走,直到他不管怎样都向她以愿相许。在耍这花招时,她为抽象的原则而不是为友谊所驱使。然而现在,她必须采取某种行动的时刻到来了,她却犹豫起来了。为了他们双方起见,一桩婚事在目前这样的时刻确定下来,这对吗?在将来的某个时刻,这位少校承担下义务,那也许是件好事。她看得出这位男子的一些灵魂,而且相信一旦发展到那步——把那种义务告诉他的情人,他便会从此回到他情人身边,听凭克劳利的审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可是——可是,这时刻对寻情觅爱总是不尽适宜的呀。虽然格雷丝爱这个男子,普雷蒂曼小姐是深知这点的——虽然格雷丝爱那个女孩,以至长久以来把她当她自己的女儿看待;尽管这样一桩婚事会给格雷丝带来运气——带来那些爱她的人很难希望带来的运气;但是如果少校现在向她求婚,她会断然拒绝的。她会拒绝他,然后这个男子就无拘无束了;——如果他认为合适,无拘无束到变心这一步。考虑到所有这些情况,狡猾地,以我看,过分狡黠地行使友谊之情来满足一种高尚道德的种种权利,她决定这位少校此时此刻还是不见克劳利小姐为好。普雷蒂曼小姐做出回答前思忖了片刻,当她就要说话时,格兰特利少校从椅子上站起来,背朝炉火站在那里。“格兰特利少校,”她说,“你要是愿意,你会见到她的,如果她也愿意的话;可是我弄不准她在这样的时刻会做出的回答,是不是你所一心希望得到的那种回答。”
“你认为她会拒绝我吧。”
“我认为她眼下不会接受你的要求。她会觉得——我肯定她会觉得,她父亲忧愁之时,不是爱情应该提出或接受之时。但是,要是你愿意,你可以见她。”
少校留给自己一会儿工夫进行思考;他想着,不禁感叹万分。格雷丝·克劳利在他眼中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美丽了;由于普雷蒂曼小姐这番话,格雷丝被赋予新的魅力和比他以前所看到的更高尚的道德。如果他现在不向她求婚的话,将来某一天他也会向她求婚的。在目前,也许,他还是由普雷蒂曼小姐牵着鼻子走为好。“那么,我就不见她了。”他说。
“我认为这是更明智的办法。”
“当然你过去知道在这之前我——就爱上她了吧?”
“我是这样想的,格兰特利少校。”
“也知道我打算请求她做我的妻子吗?”
“喔;既然你这么直截了当地向我提出这个问题,那我必须承认,作为格雷丝的朋友,我不应该听任事情继续朝它们初露端倪的方向发展——虽然我一点不想干预任何如我所知道的那般纯洁和善良的姑娘的事情——可是我在听任事情继续朝它们初露端倪的方向发展时又很难说清自己的态度是正确的,如果我不相信这就是你的来意的话。”
“我原来想让你朝正确的方向指点指点,普雷蒂曼小姐。”
“我看你是正确的——十分正确;”她站起来,把手递给少校,“你是一个堂堂正正、心地高尚的绅士,我希望我们的格雷丝会成为你幸福的妻子而生活,成为你那宝贝女儿的母亲,成为别的孩子们的母亲。我看得出来,一个女人一生中不会有比这更幸福的运气了。”
“你会转达我对格雷丝的爱吗?”
“我无论如何会告诉她的,说你来过这里,温情万分地询问她的一切。她自然会明白这没有爱情字眼的问候意味着什么。”
“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吗?——或为她父亲也行;我是说在——钱的事情上。我不介意跟你说到钱的事,普雷蒂曼小姐。”
“我将告诉她,你随时准备这样做,如果任何事情都能做出来的话。就我个人来看,我觉得那个秘密终有一天会被揭开的;那时,要是你来这儿,我们将十分高兴见到你——至少我是这样。”
然后,少校就这样走了,普雷蒂曼小姐本人实际上陪他下楼走到大厅,当着自己妹妹和两个出来开门的女仆,十分亲切地和他道别。安妮·普雷蒂曼小姐看见以这般亲切的友谊送少校出门,禁不住问了一些极为鲁莽的问题,虽说话声很低,但就其低的程度而言,任何耳朵灵敏的女仆都能听见并领会其含意。“事情解决了吧。”她姐姐刚上了第一节楼梯,她就发问道——“他突然采取行动了吧?”做姐姐的脸上那种回击妹妹并使她惊愕的表情,给我二十镑我也挂不在脸面上。她只是看了几眼,什么话也没说,径直上楼去了。她走回她的房间后,摇铃叫仆人请克劳利小姐辛苦一趟找她去。可怜的安妮小姐怏怏不快地退回楼下一间僻静的屋子,独自坐了多时,压压她姐姐一气之下带来的惊恐。“这么说,他没有突然采取行动哪。”她在回学校的一路上,跟自己嘀咕道。
此后,普雷蒂曼小姐和克劳利小姐在一起密谈了大约一个小时。她们之间说了些什么话,这里就用不着再逐字重复一遍了;但我们可以放心,普雷蒂曼小姐决没有说她不该说的话,而格雷丝则明白了她应该明白的一切。
“没有哪个男子会有比这更周全的友情,或比这更像个绅士的样子了。”普雷蒂曼小姐说。
“我相信他是很好的,我也很高兴他没有要求见我。”格雷丝说。然后,格雷丝离去了,普雷蒂曼小姐坐着想了一会儿,回顾着她所做过的事,倒真感到了几分良心上的谴责。
格兰特利少校回家的路上,心里并不感到十分满意,尽管他自认为运用了某种我认为他受之有愧的外交手腕。他觉得普雷蒂曼小姐和这大众世界——如果这大众世界听说这事的话——会承认他表现得很好;承认他没有承担娶一个贼的女儿这种必要性便已得到了这种褒奖,如果有关那位做父亲的情况最后证明十分不妙的话。但是——这点却只是夺走了所有那种真正成功带来的喜悦——但是他却没有以爱情拥有的那种完美的大度胸怀对待格雷丝·克劳利,在某种程度上他为自己感到害臊。不过,他觉得他也许会偿还格雷丝的,如果等这件麻烦事过去他愿意找她的话。“我会的,”他跟自己说,这时他走进了自己小牧场的大门,看见他的孩子在那个保姆面前的童车里,“我会向她求婚的,迟早会求的,不管事情朝哪步发展。”然后他接过童车自己看了半个小时孩子,为使那位保姆满意,为使那孩子满意,也为使他自己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