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谈谈，
谈什么谈？
去往妲雅教授办公室的路上，莫林心中充满了疑问。
他有种奇怪而明显的感受，对于“密位测距法”，妲雅并不十分感冒。
她没表现出预期中的那种惊喜。
这就很奇怪了，要知道密位测距法的出现，堪称瞄准技术上的一次伟大革新。
在这一技术的帮助下，现代狙击手甚至能在干燥无风的沙漠地带准确命中三公里外的目标。
不可理解。
难道说，妲雅是个拒绝拥抱技术革新的老学究？不至于吧……
咚咚咚！
“请进。”
推开厚重的木门，莫林走进了妲雅的办公室。
相对于屋内简单的陈设，这个房间大的出奇，石砖墙壁上的条形长窗难以提供充足的光照，不得不在大白天点上煤油灯。
凛冬奥术学院属于“祖上阔过”的类型，如今的办学规模不及巅峰时期的五分之一。到了罗德里克校长这一代，日常维护过于奢华的校舍，反而成了一种沉重的资金负担，让老头苦不堪言，经常在校园里唉声叹气。
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书籍和文件，几乎将坐在其后的妲雅挡了个严实，只露出头顶起翘的一撮乱发。
“教授您找我？”
“请坐，莫林先生。”
书堆后伸出一只手，四指摊开指向桌前的高背椅。
莫林收拢学徒长袍，乖巧坐下。
妲雅直入正题：“关于你在课上提到的那套测距方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下一步打算定做光学仪器？”
“是的，我打算找最优秀的匠人。”莫林未做隐瞒。
“嗯，我可以给你一个地址。那是白河城最优秀、最娴熟的镜片工匠，长期为海军和航运公司提供航海观测仪器，以望远镜和六分仪为主。不过，就算是他，恐怕也难以满足你的需求。”
“为什么？”
成像不够清晰？不够明亮？还是放大倍数不足？莫林心里连续给出了多种猜测。
妲雅搬开沉重的图书，露出脸庞，微笑着道：“单纯做不到而已。当前的工艺水平，难以在玻璃镜片上绘制足够细小又足够清晰的刻度线。”
不会吧……
莫林心中一冷。
仔细回想，狙击镜的密位刻度的确不是绘制在目镜上，而是刻画在专门的分划板上，所使用的一般是化学刻蚀工艺。
这项工艺在二战前后才走向成熟。
而当前世界的科技水平仅处于19世纪晚期，时间上相差几十年，堪称黑科技！
见鬼，怎么早没想到这点！
“你不是第一个想到在战场上快速测距的，甚至不是第一个想到使用刻度光学仪器的。”妲雅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摊开放到莫林面前。
“然而他们都无法突破工艺的桎梏，到最后测距只能依靠经验，准星改用金属丝制作。”
妲雅拿给莫林的，是一本军事著作，摊开的书页上绘制着一把“现代”狙击步枪，高倍瞄准镜口径不大，长度却有将近半米，通过两个螺丝调节上下俯仰和左右偏转。
射手依靠经验判断出目标距离后，需要再凭借经验调节这两个螺丝，修正弹道下坠和横向风偏，让“T”字形的金属丝准星和弹着点重合。
毫无疑问，只有最老道的射手才能掌握这种步枪。此外这种瞄准镜价格极其昂贵，也极易在震动中损坏。
使用它们的神枪手并不会跟随大部队活动，他们上战场的目地只有一个，那就是狙杀敌方指挥官。
“能熟练使用这种枪械的狙击手，比施法者更加稀少。”
妲雅又摊开另一本书：“但他们所取得的战绩是辉煌的。你看这里，7年前的这场战役中，一名上尉用自制的带瞄准镜的步枪击毙了700米外的敌方指挥官，这个数字简直匪夷所思！近几年狙击手的出现，已经开始改变战场面貌，前线军官不再敢穿华丽显眼的制服，炮兵也不敢直接暴露在敌军的视野范围之内，哪怕还隔着数百米。”
莫林沉默点头。
这是军事技术发展的必然。
妲雅对军事技术的了解让莫林感到很意外，她的思想完全不守旧，正相反，她是最乐于见到改变、接受革新的那类青年教师。
“莫林，我完全认同你的方案，我完全能看到其中的潜力！但我要提醒你将其实现的难度，所需要的工艺……几乎不可能在两周内实现突破。”
“我知道。”
“就算在工艺上取得了突破，法术模型依然是个大问题。我们缺少初速度足够高、弹道足够平直的抛射型法术。如果你一定要尝试的话，我推荐你选择奥术箭，它的初速度高于其他法术，弹体外形也有利于破除空气阻力，缺点是弹体重量低，轻飘飘的惯性不足，很容易受到风力影响。”
奥术箭是一项古老的法术，具体由谁发明已不可考，相传是远古部落的施法者受到标枪的启发而创作。
它不附带额外的热力学效应，没有尾迹，没有炫酷的发光效果，色、香、味一样不占，纯以动能杀伤目标，优点是足够低调、足够朴实，常被用于卑鄙的暗杀。
“莫林，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成绩很不理想，学分不够。我和罗德里克校长都希望看到你顺利毕业，但法师学徒毕业所需的最低学分，是由大陆术法同盟规定的……总之这次联赛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只要成绩足够好，就可以获得额外的学分。”
法术学校没有留级制度，只有合格与被淘汰的区别。
妲雅用词虽然委婉，但莫林还不至于傻到听不出其中隐含的意思。
“虽然很扫兴，但是放弃吧，不要把这两周白白浪费掉，捉紧时间苦练奥术箭。”
这才是妲雅真正想说的。
“谢谢，妲雅教授。相信我，我明白您想说什么。”莫林微微欠身，“顺便问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没能顺利毕业的话，外面还有哪些工作比较适合我？”
妲雅抬头看了他一眼：“很遗憾，针对法师学徒的培训，与任何技术类工种都不匹配，大概只能出卖体力，或是给人当保镖？”
体力活？保镖？有没有社保和医保？有没有工会？受不受劳动法保护？
莫林彻底断了念想，以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和市侩常识，这个时代，体力工人的生存状况似乎很不妙。
而当保镖，结合目前的治安和行业特点，属于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
正经人哪个需要保镖呢……
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房门，莫林站在阴暗的走廊上，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个小故事。
某所为了打破国外某项产品的垄断，上百专家通宵达旦，攻克了从原材料到基础理论，再到设计，再到工程管理的上百个技术难题，正信心百倍要撸袖子开干的时候，却发现配套厂家车床刀头的机械性能不足，暂时无法开展加工……
他现在切实体会到了那种无奈，那种不甘。
真是恶心啊！
刻蚀工艺甚至只是小问题，真正的难关，是按需求改进法术。
这才是横在所有法师面前的、难以逾越的高峰。
难道只能这样吗？
作为开号不到一天的穿越者，莫林其实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
比如研究下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比如研究下该怎么回地球，又比如熟悉下当前环境。
但他总觉得，如果连秋季联赛和毕业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今后恐怕也很难身心愉悦地生活下去，更难返回故乡。
没那个能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秋季联赛算是一次考验，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密位测距法可靠，这一点无需自我怀疑！只是需要一个办法将其实现……下午正好没课，去大书库查查资料吧，说不定会产生出一些新灵感。”
莫林低声自语，随后轻哼旋律，向前迈出轻快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