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孙震带着百五十人前往牛头山,招抚这群孤儿。
临行之前,朱见济自张可处要了三百个白面馒头,交与孙震,希望能够用这些白面馒头吸引孤儿们下山。
这帮孤儿能够在皇陵附近偷盗多年而不被剿灭,朱见济并不认为他们真的软弱可欺,别的不说,藏身之地怕是就有不少。能够和平解决的事情,朱见济也不希望起刀兵造成无谓的损失。
前往招抚的路上,孙震看着身旁的少年,眼里满是怀疑与警惕,道:“你当真是三万卫的军户子弟?三万卫距此有上千里,以你一个孩童,岂能走这般远路?”
这少年名唤王义,他自己这般说的,真假存疑。之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今经过简单的清洗后,头发用一根束带简单地绑在一起,不说生得俊俏,但是面目刚毅,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
王义明白孙震怀疑他刻意接近,所图不轨,道:“之前已然禀明殿下,幼年之时女真蛮族袭破卫所,我父母俱亡于此难,与长兄一同在辽东乞活。中间又为人贩子骗去,卖往大户庄园,三年之前才脱逃而出。至此生活在这山林之中。”
“那你长兄呢?”
“长兄去年误食毒物,不幸丧生,剩我一人。”王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就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一样,显得有些麻木,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会磨砺出如此性格来。
王义的这番姿态落在孙震眼中,无疑会加深成见,“一家只剩下你一个,该不会是你胡编乱造,刻意靠近太子殿下,以谋求不轨事吧!”
王义瞥了孙震一眼,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无用,淡漠道:“将军还是想想怎样完成殿下的任务吧。”要完成朱见济的任务,少不得王义的帮忙,若是二人合作破裂,孙震想要一晚上招抚所有的孤儿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熟知地势的孩子们会躲在任何一个角落缝隙里面。
孙震脸庞一抽,无奈自己必须仰仗王义的帮助,只得在心里暗道:等拿住那帮小贼就好生拷问你,且看你还倔强否。
“加快步伐,天黑之前,必须收军。”孙震朝身后众人吆喝一声,众人遂由快步前进变为跑步前进。
由皇陵而牛头山不过七里路程,并不远,山也不算高,最多不超过一千米。远远望去,仿佛一个跪在地上休息的牛头,山之东西各有矗立着的危石,便是牛角所在。
就在孙震准备令人上山的时候,王义叫住了他,指着那顶峰上的危石道:“那里有望风的人,你们身着甲胄,早已为山上之人看见,山上戒备森严,强攻不易。放我上去,我让他们放下武器下山。”
“一帮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还需要强攻吗?”孙震一侧的东宫侍卫讥笑道。
孙震看着陡峭的山路,还有两侧密布的杂草,虽然自信自己能够拿下这帮孩子,但若是误入陷阱,损兵折将,少不得为殿下责罚,还是谨慎为先,斥候先行,遂道:“钱水虎,你带着十个弟兄,分散开来,先去山上摸排一下,探探路。”
王义见孙震不听自己劝告,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是他的表情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他不认为这十个人能够攻占下此山,只是担心山上的兄弟下手重了一些,造成损伤,孙震倘或恼羞成怒,自己的那帮兄弟们肯定是拦不住大军的。
而在牛头山上,同样有着对话在进行。
“大哥好像被这帮人抓住了,二哥怎么办?”
“来人上百,都披着铠甲,莫不是大哥偷取贡品的时候被那帮皇陵军给拿住了,他们还想要顺便剿灭我等。”
“咱们的骨箭根本射不穿这些铠甲,挖好的洞坑也拦不住这许多人,滚木巨石也不多。二哥,这可如何是好呀!”
他们口中的二哥也是一个孩子,比其他孩子高了一个头,衣服和王义之前差不多,破破烂烂地。这二哥安抚众人道:“不要急,先让其他人躲入地道里面,且看看对面的动向。”
“对面上山来了。”
“没有全上来,只上来了十个人。”
二哥不疾不徐地安排道:“把洞坑里面的尖木拔出来,等他们到半山腰的时候再放滚木巨石,并一起喊杀冲出,不用骨箭,用石子扔他们便是,逼他们往陷阱处走,等有人落入陷阱后,生擒他们,用俘虏把大哥换回来。”
钱水虎等人不断往山上靠近,原本还无比谨慎小心,担心可能出现的陷阱,只是眼看都要爬到半山腰了,还不见半个人影。显然对方这帮小屁孩已经被吓跑了,根本不敢与大军正面对抗,遂放松许多,还有心情和山脚下的人示意说安全。
王义见此一幕,直言道:“他们要被生擒了。”
孙震道:“你在说什么胡言,你那些兄弟连头都不敢冒,还生擒,生擒谁呀!”其他人附和孙震之言,一起笑了起来。
王义无言,事实将会是最好的注脚,且让这帮人先笑一笑。
当钱水虎等人进入半山腰后,这里地势平缓开阔许多,连杂木都变少了,视线极佳,甚至能够看见不少足迹及炭火遗存。
正当钱水虎准备嘲讽这帮孩子直接跑了的时候,面前忽有三根合抱粗细的巨木滚落下来,一时间地动山摇,骇人心魄。
“闪开,快闪开。”钱水虎赶忙指示众人道。
“砰!”钱水虎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满满当当,正好砸在他的面门上,将钱水虎砸的脑袋一黑,殷红的血液自脑门上流淌而下。
“砰砰砰!”其他孩子扔的石头没有这么准,但是砸在身上也不轻。
“杀呀!冲——”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更是在这个时候起了推波助澜的效果,钱水虎等人第一意识就是往山下跑,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绕过滚木之后,就往山下跑。
“亲娘嘞!”跑在最前面的士兵突然吓得往后走,与他人撞个满怀,秩序原本就乱,如今是更乱了。
钱水虎正欲斥责其人,但是当自己看见的时候,也不由得心头冒其寒意,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虫,足有丈许长,黑色的鳞甲冒着寒光,一双竖瞳盯着在场所有人,不断地吐着鲜红的性子,就生生地拦在道路中央。
“分散开跑,快散开。”钱水虎也不愿意去招惹这条长虫,万一被长虫卷住了,可就完了。
再之后,钱水虎等人纷纷落入陷阱之内,只逃回三人至山脚,虽说不曾丢盔弃甲,但是刀剑等物可是散落在上面了,还有一人头盔都不见了。
孙震看得心头窝火,根本不敢看王义,用马鞭狠狠地抽打逃回的三人,道:“干什么吃的,被一群孩子弄得如此狼狈,要你们何用!”马鞭在空中留下刺耳的声音,落在身上就是一条鲜红的印记,打得三人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其他人纷纷劝道:“小贼诡计多端,将军且息雷霆之怒,眼下以平贼为要。”
孙震收起马鞭,道:“押下去,待回军之后治罪。”
与此同时,山上还传来了喊声,“兀那大头兵,快快把我家大哥放还,要不然你们的人也要死。”
王义再一次挺身而出,道:“将军,这次可以让我上山了吗?否则,且不说能不能在今日内攻打下此地,便是攻占下来,恐怕也有不小的折损。”
被现实教育过之后的孙震态度转变得很快,毕竟和太子的任务相比自己的名声不值一提,他亲手将捆绑王义的绳索给解开,道:“先前多有失礼,是我的不是,还望小兄弟上山之后,能够将太子的心意言明,勿得再动刀兵。”
孙震的态度,说好听点叫能屈能伸,难听一点就是欺软怕硬。不过王义并没有火上浇油的意思,若是真的惹怒的孙震,非要血洗此地,他也无可奈何,而且最后大概率是他的那帮兄弟败。
王义被解开束缚后,朝孙震行了一礼,而后从随行的车马上捧了满满一怀抱的大馒头,就这样上山了。
山上众人见得王义上来,身后并无他人随行,遂安心迎了过来,许多人已经好几顿没有吃过了,见有白面馒头,接过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
有人疑惑道:“大哥你怎么与那帮人一起?”
王义遂将自己盗取贡品不成,反而被生擒这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众人听。
“大明当今皇太子,这是真的吗?”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他是不是有三只眼睛,很多双耳朵?”
“他是不是力大无穷,能够把几百斤的东西给搬起来?”
众人议论不休,讨论得很是热情。
王义想起自己看见的朱见济,微微一笑,道:“那也不曾有,就是一个寻常的孩子而已,比你们还要小一些嘞。”
“那他是怎么当上皇太子的呀?”
王义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二哥见王义无言,遂道:“你傻呀,他爹是当今天子,他生下来就是皇子,日后还是天下之主。”
这二哥又问王义道:“大哥,你带了这许多白面馒头来,可是那太子殿下托你送来的?”
王义点了点头,道:“兄弟们在这山上,每日餐风饮露,衣食无着,如今有幸遇上太子殿下,都随为兄一起下山去,投与太子,免得受此疾苦。”
二哥有不同看法,他当初也是和王义一起从大户庄园里面逃出来的,恨透了权贵之家,道:“这些大人物们可没有几个是好东西,大哥你忘了当初那商队是怎么把你骗去卖为奴隶的吗?谁知道这太子安的是什么心思。”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在这山上,虽说苦了一些,可是好歹自由自在,不必交税,也不必纳粮,还不用服徭役。我爹就是被安排去修黄河,这都七八年了,也不见回来,肯定是被这帮人给害死的。”
王义知道工作不好做,可是困难到这个地步,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遂道:“诸位兄弟且听我一句劝,我看那太子殿下不似恶人,是个仁厚之主。我等投奔他,若是他好生待我等,就为其鞍前马后效劳,若是他对我等不好,我保证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带兄弟们逃走。如何?”
王义以个人信誉担保,同时山脚下的馒头又是摆在眼前的好处,许多人还是动摇起来。归根到底,这就是一群心智不甚成熟的孩子而已。
就在孙震在山脚下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王义带着钱水虎等先前被俘虏的人下山了。
难不成失败了,孙震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你没有和他们说明祸福利害吗?”
“弟兄们都打算下山,只是山上还有些东西不忍舍弃,劳将军等候片刻。”
孙震松了一口气,只是仍不忘催促道:“最多等到天黑,让你的弟兄们快点动身,要不然就继续留在山上。”
“将军无虑。”
等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山上不断有人下山,带些锅碗瓢盆还能够理解,就是有些人带着禾穗,就难以理解了,难不成想要换别的地方去种。
孙震粗粗看过去,人数哪里是百人,分明有二百人之多,其中还有一半多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已经不是衣衫褴褛了,而是直接穿草裙了。全身黑漆漆的,也看不出男女分别来。
这帮人,可如何安置是好呀!孙震都不由得为太子感到头疼。本来东宫财政就紧张,该不会削减侍卫们的月俸吧。
明明可以视而不见,非要横插一手,这帮烫手山芋落在手里,估计没有哪一家养济院愿意收纳,即便是京城内也是一样。再说了以养济院内的情况,这帮孩子们还不如上山嘞。孙震是一边看着,一边叹息,连连摇头。
不管怎么说,一行人由此踏上了前往皇陵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