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了无禅师

水月与水秀按照叶颜的吩咐,分头去寻找生活在城中的遗孀,这些妇人多是为舒国战死牺牲的将士的家眷,多生活在同一片区域,两人稍微打听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她们。

正如叶颜想得那般,她们的生活过得很凄苦,都说出嫁从夫,可是当丈夫离世之后,娘家的人居然不管她们的死活,放任她们独自生活,这世俗的眼光又不允许她们改嫁,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思想完全灌输在这些妇人的思想之中,她们多是身材瘦弱不堪,就算朝廷发了抚恤金,但是也不是长久之计,一边要照顾孩子甚至是公婆,一边又要扛起家中所有的事务,实在是艰难度日。

“姐姐,你来这里找人吗?我可以带你去哦,可是作为交换,你要给我一个铜板可以吗?”水月站在西街街口顿住了脚,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不到她膝盖的孩子,身材瘦弱的模样和当初的顾己有的一比,身上还穿着短衫,在这样的天气里冻得手脚发红,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眼神也上下飘忽,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更小的女孩,紧紧贴在他身后,头也不敢抬一下,手里攥着一个破布包,浑身都在颤抖。

水月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将语气放的很轻,“这么冷的天气你们怎么穿的这么少就出来了,你爹娘呢?”“我娘在家照顾祖母呢,我爹,我爹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可能是不要我们了。”小男孩双拳握紧,咬着牙说出这几句话,身后的女孩却一下子哭了起来,“哥哥你胡说,爹爹才没有不要我们呢,你胡说,爹爹会回来的!”

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伸手一推将男孩退到一旁,由于力气不够自己还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最后直接坐倒在地上,抱着破布包嚎啕大哭起来,浑身止不住地抽泣,嘴里还一直埋怨着,“哥哥胡说,哥哥骗人,爹爹会回来的。”

水月深吸一口气,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女孩扶了起来,“乖,不哭了,你爹爹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很心疼的。”

进入王府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水月都快记不清这种怀念爹娘的情绪是什么感觉了。

她从荷包内掏出两个铜板,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这样你们带我去找你们的娘亲,这两个铜板就是你们的了。”

男孩撇撇嘴,虽然眼眶红肿但是仍然将女孩护在身后,上下看了一眼水月,想了一会儿终是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带你去,我家很穷,什么都没有,你去了也没用。”还是像最开始一样,女孩紧紧拽着男孩的衣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只不过似乎刚才兄妹的小矛盾并没有解决,女孩时不时地砖头看向水月,见身后的姐姐一直保持着温柔的笑意,女孩突然撒手跑到水月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见男孩看过来吐了吐舌头就躲在水月身后,抓着裙摆挡住自己的脸,“哼,哥哥胡说,不跟哥哥玩了。”

看水月并没有厌恶的表情,男孩也放心了不少,只不过他不再走在前面,而是放慢脚步和水月并排而行,不知为何涨红了脸,水月笑了笑,微微弯腰凑到男孩身边轻轻地说,“你还是很担心你妹妹的是吧。”男孩的脸更红了,嘴唇抿在一起没有回答。

西街的两旁大都被青楼占据,越往里面走浓厚的脂粉气越浓,水月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他们住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行?两个孩子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还跟旁边的人打招呼,又继续往里走了一段路,十几个极为破败的茅草屋出现在水月面前,青石板的墙壁被凿通,从破旧的洞口处隐隐透进来一些光亮。

“怎么会这样?”水月喃喃开口,两个孩子从她手中将铜板拿走,欢快地往屋子里跑,“娘,有个姐姐来找你,还给了我一个铜板呢。”女孩欢愉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丝毫没有被这里的环境造成任何影响,可能她已经习惯了吧。

茅草屋内走出来一个妇人,她的穿着打扮似乎要比住在城外村子里的人还要破烂一些,面容枯槁,看起来年岁不大但是头上已经依稀出现了几根白发,不知道在屋内做些什么,一双手满是泥土,看见水月盯着自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拘谨地将手放在身上蹭了蹭,她先是叫两个孩子进了屋,简单地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却发现有些污渍怎么也弄不下去,嘴角带着苦涩的微笑,朝着水月走来。

“姑娘可是来找我的?”似是许久没有和打扮这么好的人说话了,妇人的声音总是低低的,身子也往里缩,根本不敢抬头看水月的双眼。

“正是。”

“我与姑娘从未见过,姑娘找我来是要做什么。”

看着眼前的妇人,水月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娘亲,当初爹战死沙场后,娘一个人拉扯她和水秀长大,该受了多少苦啊?

“我不仅来找你,更是来找你们。”水月抬高了声音,早在她被两个孩子带过来的时候,住在这里的人们早已经纷纷探出头来观察着情况,被水月发现之后,所有的妇人下意识地就是把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

其中一个妇人看起来很是泼辣,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快步上前,谨慎地指着水月,“你找我们做什么?我告诉你,我们是不会被你们欺骗糊里糊涂带到青楼去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妇人眉眼之间皆是狠厉,手里拿着棍子不停地比划着。

听到她的话,身后的大家也激动起来,纷纷上前来围在一起,一个个眼神中都是怒火,“你快走,别想打什么主意。”

水月连退数步,示意她们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些妇人的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折磨,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

“各位别激动,先听我说,我来找大家是奉我家小姐之名,请大家做工的。”

“做工?做什么工?”那泼辣妇人听见水月说这话,火气收敛了一些,不过防备的模样并没有变化,若说是做工的话倒是说得过去,毕竟她们都是失去了丈夫一个人撑起家,什么都会做一点。

水月听出来对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立刻开口解释,“是这样的,我们小姐想开一家食楼,需要些人手,想找你们过去。”

“食楼?人手?你唬谁呢?若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大可去找一下男子去做,为何偏偏来找我们,定是不安好心。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么也不会签那什么卖身契的!”

原本平复了一些的情绪再次被点燃,她们快速往前走想要将水月赶出去,水月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一把抓住为首妇人的手臂,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你们先听我说,我知道大家的心中存着疑惑,但是请让我把话说完。”

这些妇人虽是情绪激动,但是到底是女子,只能装出一些气势并不会真的对水月下手,毕竟她们的家庭情况可不允许她们出现任何问题,更不必说这种有可能进监牢的行为了。

“我们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她想着大家生活困难需要自食其力的机会,这才没有去找男子,而且小姐也知道大家的顾虑,所以这一切都采取自愿,只要大家愿意来,不需要签卖身契,而是正常的雇佣关系,活计也不是很繁琐,就是做饭和端菜送菜。”

“你说的是真的?”水月的话的确很打动她们,但是她们仍然不会轻易相信她,“当然是真的,绝对没有半句虚言。”

“真的有这么好的人?我才不信呢!你不会是骗我们过去再把我们卖掉吧?”

水月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她转身一看,正是水秀跑了过来。

“水秀你怎么过来了,事情已经办妥了?”

水秀十分骄傲地点了点头,“当然了,我是在城门口那里找到的她们,经过我的一番游说她们已经答应了,连字据都签了呢,你看。”水秀从怀中掏出了字据,上面清楚地写着她们的名字已经同意去食楼做事的字样。

就是这个了,水月眼前突然一亮,她举起字据示意给众人看,“大家看,这上面是城中其他遗孀的姓名,也许大家会有认识的人在其中,除了这里,我们还找了其他人,上面写的条件和我说的并无任何差别,大家真的可以相信我们的。”

妇人们面面相觑,水月见情况直接拉着一个上来仔细看,“这位大嫂,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认真看看,这绝对是真凭实据没有半分作假的,若是还不信我们也可以带着你们去城门口那里找她们当面作证。我们小姐的本意就是为了大家考虑,否则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儿来找大家了,像你们说得直接去买几个下人回来不就好了?所以还希望大家好好考虑一下。”

水月说得十分真诚,就像她们说得那样,连食楼都能开得起也不差几个钱去买几个下人回来干活,她们住在这里什么价值都没有,就算把她们卖了恐怕都卖不上一个好价钱吧。此时的她真的切实感受到了小姐对于她们的那份在意和关切,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们能够过得更好一点,最起码不要让她们的孩子住在这种地方啊。

她们这群人不像住在村子里那样,大事小情都由村长说的算。她们只是命运相似住在一处搭伙过日子而已,所以这种事情也是全凭个人的心意,并不是谁说一句去做就都去了。

水月将字据递给水秀示意她好好收着,她的视线则是留在她们身上,等着她们做出决断。

终于人群中有了骚动,最先走出来的一个人是那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位姑娘我只想再问一句,如果我去了你们的食楼还能不能照顾我的婆婆和孩子。”

见对方终于松了口,水月长舒一口气,忙不停地点头,“当然,临出发前小姐嘱咐过我们若是大家愿意给食楼做工的话,我们会按照每个人的家庭情况仔细安排好工作时间的。”

有了水月这句话,妇人似乎也坚定了主意,她朝前跨了一步,眼睛里似乎多了几分光彩,“我愿意去。”

一个人站出来了,就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没费多少口舌,住在这里的十几户都接受了水月的邀请,按照同样的格式写了字据,每个人都留了姓名,看着上面各种各样的字迹,水月心中充满了希望。

“以后,她们也有能力继续生活下去了。”

水秀嘴角挂着笑容牵起水月的手,“是啊,她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的,时辰不早了小姐恐怕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呢,快些回去吧。”

镇南王府内,水月水秀将发生的情况尽数跟叶颜描述了一遍,又将字据摆在叶颜面前,“你们做得很好,不过明日你们还要再去一趟把她们的家庭情况整理一下才好,尤其是家中有老人身体不好的,需要按时喝药照顾的那种的一定要记清楚。”

“我真是没有想到,她们明明应该受到朝廷和官府的厚待,怎么还会生活得这般拮据?”叶颜苦涩地笑了笑,紧紧握着手中的两份字据,“你们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这只能怪造化弄人啊。”

叶颜心中自然是为她们抱不平,可是朝廷和官府已经把应该做的都做了,发了抚恤金,甚至家中已经没有男子的也免除了兵役,除此之外他们也不能做什么,可是这不公的世道却要讲这些妇人折磨个完全,没有娘家的帮扶,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还不允许她们改嫁,这要让她们如何生存下去?

四人看着叶颜不再说话,心里就已经猜测到小姐怕是又有了自己的考量,全部都静立在旁边,等着叶颜的指示,可是叶颜却一直没有开口,视线落在签名上,算了一下西街加上城门口的那些一共有二十四个人,可以排成两个班次轮班倒,这样也能方便她们照顾家庭了。

就算叶颜跟她们几个说了又有什么用处,就算她身为郡主也无力改变这一切,她能做的就只是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帮衬她们些许,让她们明白只有自己有能力了,才不会受欺负。

看着四人脸上全然没有一开始任务完成的欢愉,叶颜也不想影响了她们的心情,便又开口说道,“你们两个今天做得都不错,只是水秀我倒是没想到你这次完成的比水月还快,你再想一下她们签字的时候还有什么反应没有?”

叶颜有些怀疑,从城门口到西街,再加上要与她们沟通之类的,怎么样也不会这么迅速啊。

“反应?没有啊,住在城门口附近的那些人都没有孩子也没有公婆,一个人生活,我去了之后说明情况她们很快就签了字据,而且还感动得哭了呢。”

感动得哭了?叶颜怎么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呢?又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你确定是感动哭了?”

“是啊,她们当时还说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然后哭着就签了,肯定是被我感动到了。”

水秀的话刚一说完,叶颜真是无奈了,这傻丫头。人家哪里是什么感动,那是把她当成人贩子认命了!从禾也愈发觉得水秀的头脑有些不正常,水月更是扶着额头不再看自己这妹妹,该说她太单纯了吗?单纯地有些傻?

看着大家的反应水秀后知后觉地发问,“怎么?难道我的理解出了什么问题吗?”叶颜忍不住笑了出来,“没问题没问题,你也不要去纠结了,按照我说的明日好好整理大家的家庭情况就行了。”叶颜也是怕了水秀了,不过倒也多亏她这么迅速地赶到水月那边,这才能这么快地谈妥这件事情,也算是错有错着,等到时候食楼开起来之后,她们自然就能感受到叶颜的心意了。

今日大家都忙碌了一天了,叶颜早早地就回房休息去了,也不用水月她们伺候,毕竟她们明日还有任务要做。

叶颜单手撑着下巴,身上罩了一件外衫,呆呆地坐在窗前发愣,自从来到这里成为叶颜之后,这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了,虽然那个世界没有人让她留恋,但是就这么离开了多多少少还是带着几分怀念的情绪在的。

秋风渐起,花园内的开得正好的紫薇花被吹得沙沙作响,而窗前的一棵大樱花树早已经没有了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树杈跟着秋风一同摇晃。

今日出去转了一天,叶颜是真的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更不必说抄食谱这件事了,她低头看了看最近几份食谱誊写得越发潦草,心中也是没由来的烦闷,将那几张放在手心团成一团扔到地上。

“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真是的,还皇子呢,这么小气。”

叶颜幽幽叹气,手里攥着外衫上的丝带一下下地抽击着桌台,漆黑无星的夜空之中骤然浮现出男子绝美的脸庞,“难道非要我先找你道歉不成?”

叶颜必须要承认,元夜时怕是被她放在心上了,明明自己打定了主意不会主动找他,可是他却总是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天上的云是他,花园中的紫薇花是他,城外九岭山的小路上也有他的身影,就连今日在西街赵氏酒垆的时候,她也觉得元夜时就在周围注视着自己。

叶颜胡乱着拨动着头发,“疯了疯了,真是疯了,他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吗?也没做什么啊,叶颜啊叶颜你可真不争气,总共只见了三次面,你就这么想着人家!”

嘴里发出哀嚎,叶颜起身关上窗子直接飞扑到床上,一头扎进被子里,“看来自己还是太闲了,还有功夫胡思乱想。”叶颜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自己赶紧忙起来,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至于道歉的事情,等到食楼开张之后再想也不迟啊。”

很快,叶颜就沉沉睡去,睡梦中的她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是做了个美梦。

第二日一早,阳光透过窗子上的琉璃投了进来,投在浅绿色的床幔上,叶颜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痛快地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啊,睡得可太舒服了。”

“小姐,您醒了吗?”

“你们进来吧。”房门被推开,是水月和水秀带着清水和衣服进来了,叶颜起身做到梳妆台前接过水秀递过来的手帕擦拭着脸庞,又任由水月在后面给自己梳了个简单地发髻,“小姐今日起得可真早。”

“你和水秀起得才早吧,我才刚起床你们就都已经穿戴整齐了。”

“这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小姐,一会儿奴婢和水秀要出府去按照小姐昨日要求去整理那些妇人的情况,从禾和顾己也要出发去九岭山接四娘回来,我们几个都不在...”

叶颜拉住水月的手,轻柔地拍了拍,“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府中这么多人照顾我呢,你还不放心啊,再说了不是还有邵叔呢吗?有他在什么事都没有,你就放心吧。”

水月她是不担心的,叶颜又看向旁边的水秀,“水秀你这次去可一定要把弄清楚情况弄清楚,最另外最好不要说一些容易令人产生联想的话,更不要说模棱两可的话,实在不行水月你们俩一起行动,西街去完再去城门口。”

水月明白叶颜的顾虑连忙应下,水秀想了一晚上也后知后觉地明白她们可能误解了自己的话,以为自己要把她们给卖了,不由得有些尴尬,此时叶颜再次提醒她,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不要耽搁了,你们早去早回,要是见到从禾顾己就告诉他们不必过来见我了,直接去接四娘就行了。”

两人带着东西退了出去,绣楼门口,正好见到了要上来的从禾和顾己,水月传达了叶颜的话,四人准备了一下便一起出了门。

房间内,叶颜长舒一口气,这是第一次她们几个都不在自己身边,也不是厌烦,只是觉得少了些自由的感觉。“今天天气不错,要不...出去逛逛?”叶颜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说走就走,她快速出门本想着趁他们不注意偷溜出去,结果没想到刚下了楼就被邵阳抓了个正着。

“邵叔,你怎么在这儿?”叶颜表情里都是惊恐,邵叔神出鬼没地太吓人了。

“嘿嘿,昨日水月就将她们四个今日都要出府的消息告诉我了,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水月还真...真细心啊,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看天气不错,出去逛逛。”叶颜搓着手,一步一步往门口挪着。

邵阳也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是不错,“那老奴跟着小姐一起吧,小姐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小姐想去哪儿。”

邵阳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看着眼前的郡主只觉得充满怜惜,曾经他和镇南王叶秋明那也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若不是受了伤没办法再跟随行军,他也不愿意留在这东平之中偏安一隅。他无妻儿子女,大半辈子都跟在叶秋明身边,早就把他当成了最重要的家人兄弟了,叶秋明每每出征之前都会和他秉烛夜谈一次,每次都是同样的对话,照顾好他的女儿,这样的话邵阳已经听了太多次,甚至牢牢的印在心里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照顾好叶颜为第一要务,什么事情也比不上她的安全重要。

叶颜本想找理由推辞,但是只要她一对上邵叔的眼神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明白一个身为一个战士若是再也不能上战场是一件多么崩溃的事情,邵叔能够坚持这么多年,无非是要照顾好自己,守好这座镇南王府,自己又怎么能因为一点小性子就拂了他的心意呢?

“那日去找楚姐姐,正好赶上楚大人和楚夫人从金光寺还愿回来,今日闲来无事,我也想去看看。”

见叶颜没有再抗拒自己的跟随,邵阳也安心了不少,“既然小姐想去,那我现在就去备车。”叶颜点了点头,又说不必安排太多的人跟着,邵阳都一一记下下去安排。

叶颜在大厅略略坐了一会儿,邵阳就已经准备好过来了,“小姐,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们走吧。”

叶颜跟着邵阳出了府门,今日的马车十分低调,虽也是用料华丽,但是相比于之前出行的画金描银的,这个已经好太多了。邵阳扶着叶颜上了马车,按照叶颜的要求不需要太多人随行,但是邵阳又怕出什么问题,便由他亲自驾车,又安排了一个丫鬟和两个侍卫远远地跟着,说不定叶颜会有什么需要。

马车内软垫披风暖炉一应俱全,桌案上一个小巧的鎏金香炉里焚着香料,整个车里都是淡淡的栀子香气,邵阳还十分贴心地在旁边准备了一个食盒,叶颜早起没有用膳,去香茗山的路虽不远,但是也总要费些时间的。

叶颜打开盒子,里面都是一些小巧玲珑的糕点,有自己吃过的樱桃酥酪,鱼茸花糕,还有几样卖相精致做成花朵模样的叶颜叫不上名字,用两根手指取出一个放在手心,颜色艳丽可爱,看着就让人有食欲,叶颜吃了一口,味道极好,入口绵密还带着花朵的清香。她倒是没有想到,邵叔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没想到却是这般细致,知道此行长而颠簸,就准备了这些玲珑可爱的软糯糕点,既不会蹭花了自己的口脂,又能让自己有饱腹的感觉。

隔着一层帘布,邵阳依稀能听到食盒打开的声音,他的脸上也满是笑意,那几日见水秀给小姐买过,小姐好像很喜欢的样子,邵阳便直接将福芳斋的一个师傅买了下来,留在府中专门为叶颜做这些糕点,只是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让叶颜她们知道,最近小姐和水月她们好像很忙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些什么。

想到这里,邵阳的脸上又有些忧愁,小姐病愈之后是变了许多,做事情已经有了一番自己的打算了,先有从禾后有顾己,这一个个地出现在邵阳身边,并且也向他证明着叶颜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小姐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世道太险恶,若是可能的话,他是断然不希望小姐牵扯进这些弯弯绕绕里的。

“邵叔这些都是你准备的吧,真是麻烦了。”“小姐说得什么话,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嘴上虽这么说,邵阳仍旧乐开了花,一路上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香茗山在城外北边五六里外,马车速度不是很快,时不时有微风送进来,叶颜探出头去向外看,一路上多数栽种着菊花海棠等艳丽花朵,尽管到了秋日也仍是一片繁茂,“小姐快要到了,看来今日来金光寺上香的人不少。”

叶颜抬眼向前看,不远处正是一座巍峨高山,半山腰处正有一间宏伟寺庙香火不断,从山谷之间不断地冒出青烟直飞入空,相比于路上的花团锦簇,这香茗山倒是凄凉不少,鲜少种植着秋季也盛放的花卉,如今草木凋零,倒是多了几分肃穆之感。

“邵叔停下吧,我们步行上山。”邵阳将马车停在道路一侧,向后招了招手示意那名丫鬟上前来搀扶着叶颜,此时叶颜才发现自己这马车后面竟是一直跟着三个人,想来是邵叔怕出门在外他一个男子跟在自己一个未出阁小姐身边不太妥当。

“邵叔,辛苦了。”叶颜平白来了一句感谢,邵阳一时之间也没想清楚感谢什么,不过小姐最近倒是对府中众人都是十分客气的模样,他也没做他想只连忙道谢。他安排了一个侍卫留在这里看管着马车,另外一个则跟在三人身后不远处,继续保护着叶颜的安全。

金光寺在半山腰上,这路崎岖难走,但是仍然有许多心怀虔诚的人来此求神拜佛。大多数人手中都拿着时令蔬果,糕点香烛之类的供品,唯独叶颜空手而来显得很是惹眼,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她,毕竟今日这般早赶过来的人都是为了见一见那位在外云游数年昨日才返回的了无禅师。

秋日气温虽低,但金光寺内却尽是香客,他们多数先无大雄宝殿参拜后,又添了些香火钱,才满是期待的手拿签条到大殿右侧的一个小门外排队。

叶颜微微侧头,压低了声音,“邵叔,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在做什么?”此处乃是佛门清净之地,就算叶颜不信,心中也满是敬意。邵阳上前一步,同样声音放低,但是语气之中的惊喜之意却被叶颜听了个清楚。

“小姐,今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啊,了无禅师云游归来,大家都是找他来拆解签条的。”见叶颜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邵阳有些着急了,都说了无禅师说得奇准无比,当今的左相据说就是年轻时得到了了无禅师的断言,说是他之后会位极人臣,不出三年就中了状元,随后一路高升,成为了左相。

眼看着排队的人越来越多,身后山路上的声音也嘈杂起来,邵阳也来不及跟叶颜细细解释了,直接带着她来到那求签树下,“小姐,不如你也求一个签吧。”叶颜抬头看着面前的大榕树枝繁叶茂丝毫不见凋谢之意,近百个树杈上挂满了签条,下头坠着一根根红线,“这求签的方式倒是有些意思的,不同寻常那些签筒之类的,不过邵叔,我不信这些的,若是你想求就求一个吧。”

“哎呦,小姐啊。”邵阳的双手在空中晃了一下,又不敢去捂叶颜的嘴,人都明显慌乱了。

叶颜的声音确实不大,但是无奈这寺庙之中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最起码求签树周围的那十几个人是听个一清二楚,看向叶颜的眼神都不由得怪异起来,甚至胆子大的还开始窃窃私语,同样他们的话叶颜也是听了个清楚。

“这人是疯了不成,居然说不相信了无禅师的话?”“穿的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怎么头脑不太好的样子?”

邵阳虽然对叶颜的话也无法理解,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允许旁人这么议论叶颜,立刻怒目而视上前一步,那二人看邵阳身形魁梧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拿着手中的签条匆匆往大殿右侧的小门而去。

叶颜抬头看着这一树的签条却是完全提不起兴趣来,若说没出刚才那么一档子事儿的话,她说不定还想试试看,可是眼下她只觉得那了无禅师有一种搞传销的感觉,就凭借一块小木板上面写上介个字就能断言吉凶了?

拜托,她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好吗?怎么会相信这些?

心里觉着没趣儿,叶颜转身欲走,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自己去大殿里拜拜佛祖菩萨,让他们保佑自己能在这个地方一切顺遂。再不济添些香火钱也比留在这儿看这些拴着红线的木牌子强啊。

一转身,叶颜又被邵阳挡住了前行的脚步,四十多岁的人如今看着十四岁的叶颜竟是无计可施的无奈模样,一张脸五官都要挤到一起去,“小姐,了无禅师难得回来,而且又只为有缘人拆解,小姐为何不去试试呢?”

看邵叔这副模样,叶颜心中也不太舒服,他不比水月几人,年岁尚小自己的思想态度很容易被她们接受,可是邵叔,叶颜却一点把握都没有,他是自己爹娘信任的人,更是照顾自己很长时间的人,叶颜叹了口气,也罢,不过是随手一抽的事儿,就算那和尚真的说了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得了。

叶颜面上带上了笑容,“那便依邵叔所说,我就求一个,只怕我不是了无禅师口中的有缘人呢。”

嘴上虽是答应了,叶颜却仍然兴致平淡,身边求签的人接连不断,不是诚心跪拜,就是奉上供品,唯独叶颜身着素雅衣裙立于榕树之下,在这满天的红线之中,随手薅了一个下来,那样子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邵阳也不挑剔,只要小姐愿意求这个签就好。“小姐,我们快过去排着吧。”

叶颜扯了扯嘴角,眼看着那队伍如今已经排到了金光寺最左侧的院墙那里,马上就要蛇形排列了,叶颜不由得有些发晕,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啊?

叶颜跟着走到队伍中后才发觉,这队列虽长移动的速度倒是很快,只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想来那些都不是那位了无禅师口中的有缘人了。

邵阳作为下人站在队伍外边等候,叶颜这才发现相同情况的不在少数,也就是说还是有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过来的。

“小姐别急,很快就到咱们了。”邵阳看着队列中的叶颜左顾右盼,只担心她等得疲乏了,立刻出声说着。

“我无事,不着急。”叶颜淡淡地回应着,反正今日没什么事情做,干脆就排着打发时间好了。

身后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又排起了长龙,叶颜活动着脖颈向后看去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隔着太远她也不敢确认,只是那样子倒是很像楚夫人,还记得那日去楚府拜访的时候,她和楚大人正是从金光寺还愿而归,想来也顺道为楚姐姐求了一个签。

叶颜并不想打招呼,辨认了一下确实是楚夫人之后就将视线收回了。

“禅师,您就帮我看看吧,我已经在香茗山脚住了一个月了,就等着您回来呢。”

队列前面出现了骚动,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跪在门口,重重地磕头,额头都红了,整张脸也羞愤地通红,见了无禅师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视线都没再看自己一眼,男子猛然站起身,将木牌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两半。

他扫了一眼旁边所有人都看着他,除了叶颜外,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平淡,这种事情已经出现过太多次了,了无禅师说过了找有缘人就是有缘人,其余人一概不看不言。至于抽取的木牌也是直接赠与他们,不会收回重新挂到树上,不夸张地说东平城里每家每户都至少有一个从这里带走的木牌,还有的家中会有五六个甚至更多,只为了能得到了无禅师的指点。

男子满面通红,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尊严上过不去,可殊不知这幅光景在这金光寺中却如同老生常谈,经常发生。男子转身跑走,叶颜隐约能看到他攥紧的双拳和不甘心的表情。

如此倒是让她坚定了心中所想,什么有缘人,不过是凭着他的心意罢了。

眼看着下一个就到了她,与那一道小门近在咫尺,叶颜却不想见他了,什么和尚,什么禅师,只凭着自己的心意又怎么能代表佛祖,怎么能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有缘?

在自己前面的是个中年男子进去出来不过一瞬,只是他的品性要比先前那个好一些,没有撒泼,反而朝着小门恭敬一拜,将木牌收到怀中,潇洒转身。

门口的小和尚将门微微打开一个缝隙,示意着她可以进去了,叶颜看了看手中的木牌,又看了一眼刚才的那个人,心中下了决断,冲着那小沙弥说着,“不必了,我不解签了,请下一个人去见了无禅师吧。”

叶颜此话一出,凡是她周围的人都震惊了,尤其是邵阳,简直要跪倒在地了,小姐的态度怎么又变了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站在身后的那一个震惊之余却是喜不自胜,他愣愣地开口,“此话当真,真的轮到我了?”

叶颜向外横跨一步退出队伍伸手摇了摇手中的小木牌,“自然当真。”

叶颜走得极为潇洒,最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她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定然要走出气势来。

邵阳完全猜不透叶颜的心思,跟在身后不停地劝说,“小姐咱们别闹了,回去好不好,实在不行老奴替你排着。”

“邵叔,这不是排队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未来何必要问旁人,自己难道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一个吗?”

叶颜心中畅快,就连头发丝都一摆一摆地跳起舞来。眼看着叶颜就要走到寺庙门口,刚才在门口的小沙弥突然追了上来。

“这位施主请留步,了无禅师有请。”

“什,什,什么?小师傅你再说一遍?”叶颜没有任何反应,倒是一旁的邵阳眼睛里简直要放出光来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小沙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次遇到有人不接受了无禅师的指点,第一次遇到了无禅师主动把人叫回来,因此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他朝着叶颜行礼,做出请的姿势,“这位施主,了无禅师有请。”

“能不过去吗?”

邵阳没想到,叶颜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拒绝,他简直要疯了。

看着邵叔快要喷火的模样,还有小沙弥手足无措的样子,叶颜开始了自圆其说模式,“不能是吧,好的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施主请随我来。”

小沙弥在前领路,叶颜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了回来,眼下就算是原本排在后面的人也该想到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是…永安郡主?”

秦若华不确定地低声开口,刚才她没有看见叶颜的正脸,只知道前面有一个姑娘拒绝了面见了无禅师的机会,没想到竟是叶颜?

今日她身边带着是青玉过来,她看见叶颜就想来那日水月水秀几人的得意模样,内心十分不平,但是还是凑到秦若华耳边附和,“回夫人,那正是永安郡主。”

叶颜被领到了门口,这一次小门完全被打开了,里面原本一片漆黑眼下倒是透了些光进去,里面设置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和尚在里面,想来那就是举国出名的了无禅师了。

“施主请进,了无禅师在里面等着您呢。”

小沙弥不合时宜地开口,瞬间让人群炸开了锅,也顾不得什么佛门清净处了。

“什么意思?是了无禅师请她回来的?难道她就是有缘人?”“有没有人知道这是谁家的千金啊?”议论叶颜的声音此起彼伏,更有甚者直接讲名帖送到了叶颜面前。

叶颜看着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位还在原地动也没动,心里便明白了,怕是从自己离开后这屋子里就没进过其他人。

“抱歉,我要先进去一下。”叶颜为自己“插队”的行为向身后那人道了歉,随后便走了进去。

身后的房门被关上,桌上原本昏暗的蜡烛骤然重新获得光亮。叶颜做到桌子的一侧,抬头望去。

面前之人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模样看起来倒是个好说话的,模样说不上有什么特点,只那一双眼睛透露着睿智明亮,颔下白须大约一尺长,垂到桌子上。

叶颜深吸一口气,既然来了那就听听吧,“请了无禅师指点。”她将木牌递了过去,头也低了下来十分恭敬,良久对方都没有动,叶颜本想抬头偷看,却和对方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她突然有些不太好意思,“请禅师指教。”

了无禅师伸手接下了她的木牌,却依旧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久到叶颜都要在这安静的环境中睡着了,房中才响起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施主刚才为何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