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金陵城里气氛紧张,人人自危。堂堂的襄王在寿宴上遭人行刺,虽然并未成功,但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行刺王爷,真是不要命了。那个介绍刺客冒充舞姬混进王府的鸨娘当夜已经被发现浮尸秦淮河上了,有点脑子的人都晓得是被杀人灭口了。后知后觉的金陵府何大人正在城中大肆搜查可疑人物,闹得鸡犬不宁。
城中有不少富贵人家被吓破了胆,纷纷跑去霜寒阁抢购防身武器。
倾儇坐在观月居的花厅中,听取南北十三省各个分号的汇报,丫鬟冬谙俏立在她的身后,替她记录重点。
“最近有不少来路不明的人持有咱们霜寒阁设计出品的武器行凶,官府已经来警告过了。可是,这么数目庞大的武器,不可能是由咱们的店里流进市面的。咱们一贯秉持贵精不贵量的原则,眼下这一批东西,来路不正。我担心——”京城分号的管事忧心忡忡之色溢于言表,月冷山庄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名胜,如若此次不能顺利解决伪造武器的危机,只怕是真的要毁于一旦了。“现今,惟有请小姐出面来主持大局才是正经。”
倾儇一直半垂着的眼帘倏忽扬起,望向说话的中年人。
京城分号的杨老板被这样一双清澈如水,明亮如电,锐利如剑的明眸一看,竟有种说错了话的错觉,忍不住抬袖拭汗。
“你们也这样认为?此事真的已经严重到一定要由小姐出面才能解决么?现在这一批来路来意皆不明的人持器行凶,用的不过是早先从库房里偷出去的那三十六张图纸而仿制的其中数款,还有的便是心雷和冰砂,统共三十八种。此事虽然要紧,却还无须由小姐亲自出面来解决。找到幕后主使的事,就交给官府和十方阎罗殿去查好了。”倾儇执起放在一旁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放下。十方阎罗殿,是与知无不言齐名的调查组织,只需要将零星信息交给他们,他们便可以经由极细微的蛛丝马迹将残缺的片段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他们的收费极其昂贵,比之霜寒阁亦不遑多让。
“倾姑娘,十方阎罗殿的那些人是吸血鬼,多少人为了求一个真相而倾家荡产,我们月冷山庄再有钱,亦不应白白便宜了他们。”有人嗫嚅着反驳。
十方阎罗殿是亦正亦邪的存在,只要付足了他们所索要的价格,他们就一定会将事情的真相奉上,无论被掩藏得多深多隐秘或者湮没得多长多久远。他们的行事诡谲,来历成谜,主事者神龙见首不见尾,总之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倾儇淡淡一笑,平凡的脸上竟生出了无比的妩媚冷艳。
“在座的各位绝大多数自老庄主时代已经为山庄服务了,对山庄可说是忠心耿耿。我知道诸位也是为了山庄着想,不过,小姐无意沾染江湖是非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她更不愿见各位涉险,所以小姐宁可把这些交给外人,也不会亲自处理,她要月冷山庄是一块与世无争之地。各位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便是。”
“但是——”
“不会有事的。你们要相信小姐的决定。”倾儇挥挥手,表示此事就此打住。
又就山庄事务讨论了片刻,所有人都散了,只留倾儇倚坐在椅中,冬谙默立在她身后。良久,冬谙问:“真要请十方阎罗殿插手?”
“不好么?”倾儇懒懒地问,语气不怎么认真。
“妥当吗?”冬谙欲言又止。
“怕什么?此事并非没有眉目,只是一时抓不住关键,由我们自己着手调查,也不是不可。然而,卷进江湖事里,无论你愿与不愿,再想脱身,是难上加难的。小姐最不愿见到这样的结果。她顶希望你们一个个都觅到良人嫁了,到时候——”倾儇合上手边的帐册。值此多事之秋,这一班忠心的丫鬟,只怕不肯弃主而去,只能耍些个手段了。“我修书一封,你亲自送去京城镇国公府邸,当面交到镇国公手中。不等到他的回信,不许回来。”
“我——”
“听话。”她截住冬谙的话。“此事攸关山庄上下百多口人的生死存亡,你若不去,我遣秋悉去。”
“是。”冬谙听了,再不试图违抗命令。
倾儇垂下眼睫,悠悠喝茶。当今的镇国公,是已过世的月老庄主的小舅子,月初晴的亲舅,月无情的舅公,权倾朝野,一言九鼎。虽然月冷山庄绝少向外宣扬同镇国公的关系,但必要的时候,她不会因为面子而不向镇国公求助。
“去把夏晓和秋悉找来,我有事交代。”一柱香时间过后,她徐声吩咐,心里也已有了计较。
冬谙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有偕了夏晓和秋悉一起回来。
“我差了冬谙去京城办事,一样也有事要你们去办。秋悉,你带着信物去无悠谷,找谷主白无悠。他见了信物,一定会留你住下,可是,无论他放与不放你出谷,我都要你在大雪之日出谷,快马加鞭在冬至前赶回山庄,你自信可做得到?”
秋悉睁大一双美眸,十分的不解。只凭一件信物就把人留下,不奇,可是一住三个月后,死也要离开,这——
“你可做得到?”倾儇又问了一遍。她知道听上去很离奇,可是,她有她的计较。
“做得到!”秋悉听了,大声回答,细细的嗓音怎样听仍似一个奶娃。
“很好。”倾儇解下一直悬系在腰间的无暇美玉,交到秋悉手上。“去罢,山庄里的一切,你不用担心,夏晓会处理的。”
“是。”秋悉捧着玉佩出去了。
“夏晓附耳过来。”倾儇又向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夏晓招了招手,夏晓立刻上前几步。她将手拢在嘴边,在夏晓的耳旁小声吩咐:“我要你同侍卫总领罗……”
夏晓越听,眼睛睁得越大,眼神亦越明亮,听到最后,竟无声微笑了起来。“是,我这就去办。”
说完,她几乎是飞身离去的。
只余下冬谙了,倾儇抽出一张月冷山庄独有的空白水云笺,折叠好之后塞进信封,交至冬谙的手里。
“白纸黑字,容易授人以柄,落下口实。你带着这一纸无言去罢。顺便捎去一首诗:月冷霜寒只冢孤,多情总被无情误。海角天涯轻舟逝,不著华衣换素服。”倾儇望着冬谙,嘴角噙着神秘的浅笑。“你即刻出发上京。倘使镇国公不见你,你就跪守在门口,抵死也要见到他本人。见着了,你就把这首诗一字不差地背给他听罢。”
“是。”冬谙终于也领命而去。
倾儇伸手执起茶盏,想浅啜一口茶水,却发觉,茶盏已空。她摇头浅笑,把这些个丫鬟全数支了开,还真不方便啊。
静夜,金陵城中大部分人家已经进入梦乡,除了巡夜的更夫,已再难觅人声了。
蓦地,有一个鬼祟的人影,纵身跃入了金陵别府,在暗夜里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月无情的主人房,掏出工具,轻轻捅破藕色窗纱,拿出一支吹管,想朝屋内吹送迷烟。怎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鬼祟人影还未来得及吹气,身后已有人点了他的穴道,他一口气未能送出,反倒全数咽了下去,连带,将那一管迷烟也悉数吸入肺中。只能僵立在原地,承受痛苦的煎熬。。
后来者,眨眨一双碧绿的眼,蒙面巾下的嘴角勾了一勾。下三滥的鼠辈,竟然使用如此歹毒的迷香。看来,这金陵城里,最近对月无情有兴趣的人,恁地多了起来,不只独他一人啊。
他绕过那个小贼,来到门口,轻轻推门。门——竟并未由内闩上,触手已开。他蹙眉,猛地抽身后退。
陷阱!
然已经晚了,一柄寒光似水的软剑已经直刺向他的面门,既狠且毒。
他只能险险一闪,躲开这致命的一剑,又交手了三招,他一拧身,伸手点了攻击他的女子的穴道,让她同那贼子一样,定在原地。
“你是谁?”沈幽爵沉声问。他来,是想见月无情,顺便探探她真正的底细。可是,这个剑法凌厉,内力深厚的覆面女子,却绝不是他那日在襄王府上的那一个。心念一动,他执剑欲挑开她的面纱。
女子不答,亦不大声惊动府中人,反倒是恶狠狠地瞪他。
“你不是月无情。”沈幽爵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眼神,不够清朗冷冽,不似他那日几乎惊艳的那个月无情,带着浑然天成的冷凝。他轻挑剑尖。
出现在面纱之下的脸,赫然竟是倾儇。
他拧眉。“你也不是倾儇。”
“倾儇”反而眯眼笑了起来。
“这世上,能这样敏锐地觉察我既不是月无情亦不是倾儇的人,实在也并不多。爵爷的眼,好毒啊。佩服。”
此次,轮到蒙面的沈幽爵挑眉而笑了。这个自承既不是月无情亦不是倾儇的人,也不是简单角色。他蒙面着夜行衣,已经将自己的特征尽量弱化了,但她还是可以在这样幽暗的天光里,认出他来。这月冷山庄里,真是卧虎藏龙啊。
“你究竟是谁?”他执意要知道。这个女子,虽然没有月无情的冷如月光,倾儇的悠然自持,却别也一种伶俐机智的可爱。
“我只是我家庄主的奴才。”她说出一句他曾经听过的话。
沈幽爵几乎想笑,很好,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闲情同他玩文字游戏。但她的确成功地模糊了他的注意力和判断力。他一弹指,解开她的穴道。
“姑娘说笑了。似你这样的身手智计,决然不会是奴才。”
“府中这几日真是热闹,简直客似云来。想不到,连北方第一巨擘也来凑这个热闹,真是本府的无上光荣。”遥遥的,无情穿一身玄衣似一只优雅的青鸟翩然降下,一样的青纱覆面,散发赤足,冷香暗浮,竟隐隐生出一股淡淡的妖异,让人无法转开视线。
“小姐,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可真想一阵狂吼把府中上下一干人等统统吵醒。凭什么他们那么好命一头栽进黑甜乡,我却要在这里强打精神卖苦力?”女子迭声埋怨,仿佛有天大的不甘。
“既是如此,我这个做主子的,也不好落一个凌虐下人的恶名,你快去歇了罢。今日事成也辛苦你了,我放你的假,出去玩一个月把。我把你的工作,全数交给小慈去办。”无情无视沈幽爵探索的注视,冷冷的嗓音中透出一分笑意地对装扮成倾儇的女子道。
只听得女子发出一声惊喘,然后低声咒了几句,又呻吟了数声。
“小姐,是我错了。你可别把我的工作给小慈,我这就回去给小姐作牛作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罢,她闪过沈幽爵,以诡异的身法没入了夜色里。
沈幽爵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诧异?疑惑?惊惧?那女子施展出的,是江湖上失传久矣的游龙幻影步。他也只是听师傅描述过,却从没真的见人施展过。可是,那女子却将这已成传说的轻功使了出来。如果稍早她以这套轻功闪避,他绝没十成把握可以点中她的穴道。这怎不教他惊讶?更教他吃惊的是,她还自承不过是月无情的下人罢了。他自觉蓬莱幽境里已是人才济济,然,这月冷山庄也不遑多让。这就更奇了,有这么多好手的月冷山庄,却一直只维持着最基本的霜寒阁武器生意,决不广伸触角。
“为何要覆面?见不得人么?”他面向月无情,用一双深幽的绿眸冷冷看着她。他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好奇她的长相是否肖似师傅书房画像里的月初晴。
无情侧头,天下间无人问她为何覆面,独他一人直直问了出来,并不怕触到什么禁忌。她淡笑,竟有心情答他。
“是见不得人,丑过无盐。二十年前名动武林第一美人的女儿,比貌美不如其母,比精明不如其祖,是以无颜面对先人呵。”她笑,笑声清冷,却别有一种风情。不似花娇,却比花侬。素衣散发赤足,似是暗夜里出来人间一游的无情神祗,带着无法形容的飘逸与魅惑。
两人各自蒙着面,只看得见彼此的一双眼睛,他的碧如松海,她的褐如茶晶,对视了一下,忽然一起笑了起来。如此景况,说出去会令江湖中人诧异万分罢?沈幽爵同月无情,这样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却在这样的静夜里,一个黑衣蒙面似梁上君子,一个玄衣敞发如疯婆子,哪里看得出传说中一凤一凰的样子?
“夜了,我该走了。”沈幽爵有些遗憾,此情此景之下,他不便再探究月无情的底细,只好改日了。带着些许的依依不舍,向这个谜样女子道别。
“麻烦爵爷替我把这个毛贼也带出府去罢。”无情亦收敛了笑声。
“不问他为何而来?”他的诧异到了极点。她们设下了陷阱,抓到人,竟然连审也不审,就这样放了?
“爵爷以为能问出什么?”无情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失望。她设下了陷阱不错,原本是希望有值得探察的夜访者落网,可是,却只是捉到一个使用江湖上最不耻的催情迷香的下流胚子。他是想玩生米煮成熟饭、木以成舟之类的无耻勾当罢?让她失身给他,以女子的清白名誉来要挟她么?“我不想他的血污了我的别府,劳动爵爷替我料理了他罢。”
“你的金陵别府已不安全,这样不入流的鼠辈也能顺利摸了进来,还有什么人不能来?”沈幽爵对自己的心态十分矛盾。他既不想似师傅一样,为着一个女人牵肠挂肚终生,一辈子也难以解脱;亦不想就此错过月无情这样充满神秘使他心动莫名的谜样女子。他释然一笑,顺其自然罢,心动如他,再怎样抗拒,也是徒劳罢?
“爵爷的提醒,无情记下了。”无情眨一眨一双美丽无匹的清澈眼眸。
“保重。”他亦向她霎了霎眼,然后攫住廊下已欲火焚身却一动不能动被他定在原处的夜贼,轻松飞身穿檐越瓦而去。
待他去得远了,上房前花园里的假山中,竟又走出两个黑衣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无情,他很关心你嘛。”玄衣男子调侃。
“可不是,传闻中的沈幽爵,虽然尚不至于冷血绝情独善其身,却也极其凉薄,想不到竟放下身份跑来夜探你的金陵别府,出手替你教训不长眼的贼子。”娇小的黑衣女子亦是笑意盎然。
“那又如何?你们当初不也是为了好玩而来夜探我的金陵别府,然后一时手痒替我打跑了无胆匪类的么?”无情啼笑皆非。这两个人,倒将一唱一和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至,半点不饶人。
“呦呦呦,师兄,有人要找我们算老帐了。”玄衣女子笑嘻嘻躲在了男子身后,露出一个脑袋,向无情挤眉。
“调皮!”男子伸手在她的脑门上轻轻一扣,然语气却在不折不扣的宠爱。
“好啦,你们要恩爱,自管恩爱,但烦劳二位先告诉我,我请你们去查的事,可有了眉目?”无情无力地叹息,这两人,做了十数年的师兄妹后,终于是开了窍成了情侣,却还嫌相处时间不够,时时刻刻要腻在一起,无处无地不恩爱给人看。
“有了。仿制玲珑双刀的,是姑苏甘家。只是,三个月前,甘家已经惨遭灭门,且一把大火把甘家上上下下烧了个精光,不留一点痕迹。”女子清脆的嗓音已不再是嬉笑之声。
“不过,甘家负责采买的一向好贪便宜揩油,自有一笔帐存在他的相好处。我们设法得到了,帐上记载甘家近一年时间里购买了大量的生铁,足以锻造出一个大型兵器库的武器量。”
“这么大笔的买卖,怎么会没有惊动官府同江湖同道?”无情挑眉。甘家灭门,这是何等的残忍与冷酷?又是何许样人才做得出如此灭绝人性之事?
“因为这笔生意本就是官府交付的差事。”黑衣男子冷冷地接口。
无情的凤眼一冷,此事牵扯上了官府么?真是愈来愈麻烦了。
“罗刹门那里查得如何了?”希望不至于落空,但她并不抱太大期望。
“大同小异,门主修罗刹说影罗刹私自接下刺杀襄王爷的委托,又低估了襄王府的实力,导致任务失败,全军覆没,损失了十二员手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已经按照门规处罚了影罗刹。探子说,影罗刹被废去一身纯阴内力,剜目割舌,虽然还活着,亦不过是一个废人。修罗刹撂下话了,他对那些玲珑双刀的来历一无所知,只晓得是委托人事先准备的。”男子顿了顿,“此事,你有什么看法?线索太多太琐碎,反而理不出头绪来。总觉得有人在故意误导视听,将一切矛头指向月冷山庄。”
无情沉吟,理不出么?不见得。她只是一时还抓不住关键。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和师兄先回去了。”黑衣女子打了个呵欠。现如今她有妊在身,容易困乏,连多说话都觉得累。
“再替我留意一个人。”无情也不拦她。孕妇,她惹不起。
“什么人?别是那沈幽爵罢?可是要注意他的风流情事啊?”黑衣女子又起了调笑之心。
“去你的。”无情啐了一声。“是蓬莱欢里的伶伎如姬,你们差人去守住她,看看是否有人替她赎身,若有,那人是谁,把那人的详细资料给我;若果没人替她赎身而要致她于死地,务必救她逃出升天。”
“遵命。”黑衣男子沉声应道,在两人没入假山前,他又用低而清晰到无情足以听见的音量说:“早早解决你的麻烦,他已经不耐烦替你执掌大权了。”
“那你告诉他,如若此事不能善了,他就一辈子替我罢。”无情笑了,原来,被此事搅扰得不快的人,不独她一个呢。
等两人也走了,无情负手而立。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只怕日子亦会一日热闹过一日。她有预感,这一次,逃不开的纷扰,将会是月冷山庄最后的纷扰。
“儇,你说我错了么?一直坚持不理是非,可是,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啊。”
“小姐,树大招风,这是难免的。”倾儇自暗处走了出来。
“府中和山庄里有多少老弱妇孺?”
“府中有老弱妇孺一十七人,山庄有二十一人,共计三十八人。”倾儇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可有办法不惊动外人将这三十八人送走?”无情轻声询问,征求她的意见。
“小姐,你已下定了决心么?”倾儇睁大眼睛。这些人,全数是在山庄里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的,把他们送走了,于情感上,实在舍不得,可是于理智,此举已不得不为。
“这几日来,我一直在反复思量奶娘临终前所说的话,山庄是我的责任,却不是我的人生。然,我的人生,若没有了山庄,又会是怎样的呢?”
“小姐!”倾儇一把抱住无情,不晓得为什么,她害怕看到听到这样的小姐,那么迢遥而飘渺,仿佛会随风而去般的空灵。“小姐,你别这样。”
“傻瓜。”无情回身反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为了成全你的誓言,我亦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小姐,如果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镇日在房中绣花于园中扑蝶,会不会很幸福?”倾儇闷声问。
“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就做个寻常女子,绣花扑蝶给你看,好不好?你也可以做会真正的自己,叫司空见识一下你的女红易牙之术是如何的出色。”
“小姐!”倾儇不依地跺了跺脚,又叫小姐给调侃了。
“好了,去歇了罢。”
“小姐也早些安置。”倾儇听话的退了下去,秋香色的裙摆穿过回廊,消失在夜色里。
无情仰首望月,天空中的一弯秋月,同她一样,清冷而无情。
无情一笑,素手抽出软剑,振了个剑诀,在月夜之中翩翩舞了起来,一边徐徐清吟。
“生怕倚阑干,阁下溪声阁外山。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朝云暮雨去不还。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月又渐低霜又下,更阑,折得梅花独自看。”
随着清冽冷音、隐约暗香娉婷而舞的,是她青色的衣袂,上下翻飞和着冷凝的剑光,不同凡艳的清俊淡雅,直似落入人间的仙人。
在这无人是秋夜里,江湖上人人为之好奇的月冷山庄庄主月无情,独自一人将一柄柔光软剑舞得柔中带刚,冷而且烈。亦,无人窥见她青色的面纱之后,下定决心的释然笑容,冷艳绝美——竟,似足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