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午五点,斜阳透过玻璃窗,照进了研究院的大厅,照在叶晓萌的脸上。她伸了个懒腰——时雨去肯尼亚休假了,没有领导给她下任务,她突然从忙碌的状态中抽出身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只是叶晓萌,坐在她对面的几个男同事也懒洋洋的,刚做完资料的他们颇为安逸,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聊开来,不知怎的话题就说到了时雨身上。
叶晓萌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她上周在餐厅遇到的趣事:“上周五,天鼎建设的小冯让我帮忙约时雨姐出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呆子把时雨姐当成我了,当时他对时雨姐说的那些话……啧啧,我都替他尴尬!”
天鼎建设是恒洲市排得上号的建筑公司,小冯之所以千方百计地想约时雨,是因为他们正在跟寰宇集团抢珜曲古镇的旅游承建项目——碧波谷。
珜曲古镇因其古色古香的建筑和安逸的生活方式在网上走红,那一带的旅游业也迅速崛起,成了香饽饽。投资方准备在古镇附近的优选地带建酒店和别墅群,打造豪华度假中心。按照古镇特点,碧波谷项目将启用仿古建筑设计,酒店和别墅也都会带小型园林设计。
时雨在古建筑界颇有威望,月前已被碧波谷投资方聘为特别顾问。他们对她的意见很是看重。因此,天鼎的老板邱易诚觉得,只要搞定时雨,项目到手基本不是什么难事。恰好小冯的女朋友和叶晓萌是高中同学,通过介绍,他们很快就联系上了。
小冯没见过叶晓萌,只在微信上聊过几次。他到餐厅的时候,叶晓萌正好上洗手间去了。他按照叶晓萌提供的座位号找到了时雨,一见面就非常热情地打招呼:“是晓萌吧?没想到你本人这么漂亮!怪不得我家那位一直夸你呢。”
时雨一脸茫然,刚想开口解释,小冯开门见山:“在美女面前我也就不客套了,我直说吧。之前在微信里跟你沟通过,我们邱总是真的非常有信心做好这个项目,希望晓萌你能在时博士面前帮天鼎美言几句。你也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博士都比较死板,尤其是女博士,我怕我说不动她。”
话说到这里,小冯往四周看了看,问时雨:“时博士怎么还没到?唉,你觉得,一会儿见了她我怎么开口比较好?”
“你直说就行,我和你认识的那些博士可能不太一样,我不死板,还是听得进去建议的。”时雨忍俊不禁,她向小冯伸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时雨。”
小冯惊了,他像是一尊被风干后簌簌往下掉碎片的石膏像,脸上表情尴尬得难以言说。眼前的美女有一头深棕色的长卷发,雪白的皮肤,性感的红唇,墨绿色的丝绒鱼尾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再加上那双又细又长的美腿……借给他三个脑子他也不会把眼前的这位和“女博士”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意识到小冯在打量自己,时雨微微一笑:“刚参加完一个活动,是不是穿得太正式了?抱歉,吓到你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小冯已经语无伦次了。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的女人真是了不起,明明可以靠脸吃饭,非要靠才华!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叶晓萌还是忍不住想笑:“我从洗手间回来刚好撞见他认错人的那一幕,小冯又是个嘴快的,我想拦都拦不住。”
男同事们一阵哄笑。
“怪不得项目被寰宇集团拿下了。瞧,得罪时雨了吧。”
“你可别瞎说,”叶晓萌不乐意了,“寰宇集团能拿下这个项目是因为这几年他们发展快,承建能力确实比天鼎强。咱们时雨姐什么时候给人放过水!”
“对对对,你说得对,时雨一向都很公正。不过这小冯的嘴也真是把不住门,说话也不看场合。”
“也不怪那什么小冯,谁让咱们时博士年轻漂亮又时尚呢!”
“就是,换谁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古建筑学博士时雨长这样啊。”
听到大家的议论,叶晓萌仔细地想了想。那天时雨难得穿得比较正式,性感又优雅,确实不像大众心目中女博士的样子。她也赞同同事们的观点:“对,不能怪小冯。”
时雨才26岁,已经是恒洲市古建筑保护研究院最年轻的博士了。可是她好几次对叶晓萌说,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很老了。因为她深爱着一个人,因为那个人不爱她,因为她阻止不了自己对他的付出。
“聊什么这么开心呢?”时雨推门进来,笑容明艳动人。她今天穿了身短裙,细长的双腿一下子就把大家的目光聚焦了,连女同事都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几眼。
对于她的出现,大家都表示出一万分的惊讶。尤其是叶晓萌,说话声音都飘忽了:“时……雨姐,你不是去肯尼亚了吗?”
“有点急事。晓萌、王鑫,你们俩收拾一下,陪我去趟珜曲呗。”
“又去?”叶晓萌和王鑫异口同声,“不是才勘测完吗?”
“出了点意外,需要重新勘测。晚上9点出发,你们准备一下,带上工具。王鑫你记得开车接我们。”交代完,时雨便离开了。
叶晓萌一听她说需要重新勘测,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和王鑫对视一眼,显然,王鑫也秒懂了。
时雨休假前一天,他们才从珜曲古镇回来。由于旅游开发在即,珜曲那几座坍塌多年的石桥也被纳入修复计划。其中一座明代石桥保存完好,雕花精美,被当地文物局立为了重点修复项目。时雨所在的古建筑研究院应邀参与此次修复计划,他们对几座石桥进行了非常精密的数据勘测,勘测结果在新来的女实习生罗轻轻手上。
“我们勘测的数据是不会出错的。要说意外……”叶晓萌不屑地动了动嘴角,“只能是数据丢失了呗。”
“罗轻轻一向笨手笨脚,肯定是她把数据弄丢了。不过她的试用期还没结束就犯这样的错,堪忧啊。”
“所以咯,为了自保,有人还不得搬救兵啊。”
听叶晓萌和王鑫你一言我一语,其他人马上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人惊讶地问了句:“你们的意思是,时雨刚到肯尼亚又马不停蹄赶回来,就是为了替罗轻轻善后?”
“那不然呢?”
“为什么?她至于吗?跨国航班一来一回,还得转机……她不累啊?”
“谁知道呢!”
王鑫嘴快,口无遮拦地接了句:“这还用说?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许仲骞啊。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女人对情敌能这么宽宏大量的,时雨算是头一个。”
瞬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时雨喜欢许仲骞,这在研究院不是秘密,她从不掩饰对许仲骞的感情。可许仲骞偏偏像是瞎了一样,他对这位被称为天才的美女博士时雨无感,反倒是对资质平平的罗轻轻青睐有加。为此,大家茶余饭后时常感叹,这真是一段匪夷所思的三角恋。
叶晓萌一向和时雨亲厚,听大家把话题转移到时雨的感情私事上,她有些不乐意了,瞥了王鑫一眼:“行了行了,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才是硬道理。晚上9点出发,还不赶紧收拾去。”
众人会意,都把话咽到肚子里,各忙各的去了。
叶晓萌去洗手间路过时雨的办公室时,发现门虚掩着,时雨趴在桌上睡着了。
看得出来,她是太累了。叶晓萌心里难受,时雨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落了地还没喘口气就急着赶回来,能不累吗?
想到这些,她对许仲骞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分。她是真心不懂许仲骞对时雨的心思。若是爱,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待?若是不爱,为什么不肯放过?
她悄悄推门进去,想帮时雨披件毯子。谁知门一动,时雨立刻惊醒了。
“时雨姐,”叶晓萌感到抱歉,“吵醒你啦?你回家睡吧,在这儿容易着凉。”
“想找点资料,不小心睡着了。”时雨说得云淡风轻。
“如果实在累,要不我们明天早上再出发吧,你多睡会儿。”
“谭教授等着要数据呢,我们必须早去早回。”
叶晓萌看了一眼时雨脚边的行李箱,她感到很心酸,时雨定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
“那你先回家睡会儿,晚上9点我和王鑫去你家接你。”
“嗯。”
时雨知道叶晓萌担心她,自认识许仲骞以来,叶晓萌从未在她面前掩饰过对许仲骞的不喜。叶晓萌曾经问过她:“你这么死心塌地对他,值得吗?我看他从来都不知道领你的情。”
叶晓萌不是唯一一个说这话的。时雨也不是没动摇过,可每当许仲骞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现,她的心就立刻变柔软了。如果他都不值得,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的?
叶晓萌心情复杂地离开了时雨的办公室。关门那一刻,她听见里面传来了手机铃声,还有时雨的说话声。
“已经到了,放心。”时雨似乎有些不耐烦,“姐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的,我知道了,你也好好休息,挂了。”
电话那头是时雨的姐姐,时年。
叶晓萌早年间在时家见过时年几次,那真是一个极其精致且有思想的女人,每天都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诗歌。五年前,像诗歌一样美好的时年远嫁海外,在尼日利亚定居,之后她就很少回国了。这次时雨飞肯尼亚旅行,时年特地去陪妹妹,没想到时雨却来了这么一出。
为了一个许仲骞,真的值得吗?叶晓萌再次叹息,脚步声渐渐远去。
时雨可不在乎这些。就算全世界都不希望她和许仲骞在一起,那又如何?
三天前在内毕罗,时年也问过这个问题: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这么做值得吗?
当时,时雨才下飞机没多久。她站在窗口发呆,房内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她觉得双臂越来越冷。可是窗外的阳光却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仿佛盯着多看一眼,瞳孔就会被光芒灼伤。
时年走进房间,将一杯柠檬水放在桌上:“你都在那儿站了一个小时了,过来喝杯水吧。”
时雨走过去乖乖把水喝了。
时年又说:“小雨,你瘦了很多。”
“是吗?可能工作太忙,累得吧。”
“我知道你平时工作忙,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时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继续回到窗前。
她请了一星期假来内毕罗,本想休息一天去找在当地出差的朋友,她们约好了一起去看动物大迁徙。没想到时年听说她来非洲了,越想越不放心,非要赶来照顾她。
嫁为人妇多年,时年的性子一点都没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她看时雨看得很紧,稍有风吹草动就急得不得了。
“你生着病,没事少往外面跑。”时年想了想,特地补充,“还有,许仲骞的电话你少接,我不希望你跟他再有什么牵扯。你也知道,他……”
“我没病。”时雨冷着脸打断时年,“我和许仲骞的事也不用你管。我爱他,我认了。”
时年的表情僵了。她很激动:“你认了?什么叫你认了?我就想问你一句,他值得吗?”
“值得。”
“可是他根本不爱你!”
恰在此时,桌上的手机边震边响,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许仲骞。时年转身想去拿手机,时雨几步冲向桌子,抢在时年之前接起电话。当许仲骞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对时雨来说,许仲骞就是她的太阳。不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只有在许仲骞出现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许仲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如海上生明月,留在她心底的是月落以后还来不及带走的最后一缕光辉。
“这两天没见你,出门了?”
时雨撒谎:“没有,在我爸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们刚在珜曲古镇勘测了几座坍塌的老石桥。”
“是啊。”
“勘测数据你那边有备份吗?昨天轻轻把包落在出租车上了,U盘在包里……”
时雨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强忍住喉咙的酸涩,假装自己听到的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她说:“我知道了,明天我去处理。你放心。”
“小雨,谢谢你。”
“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这是时雨第一次主动挂许仲骞的电话。
她靠着窗。窗外有风。绿檀的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那一阵被掀起的林中涛声却远远比不上此刻她心中的澎湃。若不是时年突然开口,她甚至快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时年一脸不可置信:“你要回去?你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你就要回去?就为了帮许仲骞讨好那个女人?”
“我都说了,这是我的事。”
“小雨,你别这么执迷不悟好不好?算我求你!”
“当年你要死要活闹着要嫁给Karun的时候,我也说过你执迷不悟,我也求过你,可是你有听我的吗?”
一切声音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时年愣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时雨:“你还在记恨那件事?”
时雨口中的Karun是个尼日利亚籍华人,也就是时年的丈夫。
五年前,时年不顾家人反对,孤注一掷嫁给了Karun。Karun很有钱,他在尼日利亚有着自己的财富王国,在非洲其他地方也有价值不菲的产业,他对时年一家人都很照顾。
可即便如此,时雨还是非常决绝地反对姐姐和Karun在一起。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认识了一位匈牙利富商,她不顾一切地离婚,抛弃了丈夫和女儿,远嫁海外。谁知,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十几年后,姐姐时年和当年的母亲一样,离开家,抛弃了她和父亲,远嫁非洲。
她的母亲和姐姐,都中了一种叫爱情的蛊,一发而不可收。而这一切对她来说,像是一个诅咒,生生地纠缠着她。
时年出嫁当天,时雨没有出席婚礼,她憎恨这样的离别。自那以后她就很少对人笑,人生一片灰暗,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不过是得过且过,数着日日夜夜罢了。
她就这么数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然后,许仲骞出现了。她仿佛重新见到了太阳。
02.
每一次见许仲骞,时雨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譬如此刻,她的目光落在许仲骞脸上,竟心生一种久别重逢的愉悦。
可能是飞了一趟国外,经历了一次时差,有一种好久不见的错觉吧。时雨心想。
她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随便点了几样菜。这家居酒屋是她父亲推荐的,据说这里最受欢迎的不是吃食,而是梅子酒。
她心血来潮:“我们喝点酒吧。”
许仲骞的眼神带着疑惑。时雨的酒量并不好,她也从未主动在他面前提过喝酒。可她今天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那就喝点吧。”
得了许仲骞的应允,时雨露出了笑容,她招呼服务员:“这个,还有这个,一样来一瓶。”
“喝这么多?”
“因为心情好啊。”时雨双手托腮,像个刚得了老师表扬的孩子。她笑嘻嘻地看着许仲骞,“每次见你,心情都特别好。”
许仲骞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他还是努力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我听轻轻说,你特地跑了一次珜曲镇,重新做了数据勘测。辛苦你了。”
“分内工作而已。”
“小雨,谢谢你。”
时雨有些不高兴:“你不用为了她谢我。就算你不找我,谭教授也会问我要这份数据,到时候我还是得跑一趟。”
“我知道。但是害你连着坐了几天飞机,我很抱歉。”
“你怎么知道的?”时雨诧异。该不会是叶晓萌这个大嘴巴说出去的吧?
“轻轻告诉我的。她也是听同事提起才知道你休年假去肯尼亚了,她说很对不起你,又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她托我向你道谢。”
又是罗轻轻!
时雨怀疑许仲骞是不是故意的。他说请她吃饭作为感谢,可张口闭口提的都是罗轻轻。明明是两个人在约会,她却总觉得房间里像多了个人似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许仲骞的相处变成这样了?好像,就是在罗轻轻出现之后吧。
服务员敲门进来,开始上菜。包间内紧张压抑的气氛才得以缓解。
时雨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猛灌了一口。
两年前她认识许仲骞。那么完美的他,足以成为每个少女的梦中情人。然后像很多偶像剧的情节一样,她不可抑止地爱上了许仲骞。
她热情、漂亮、聪明。早在上大学时,她就被人冠以“天才少女博士”的称号,追她的男生从来就没断过,唯独许仲骞对她爱理不理。可是没关系,她有信心,总有一天许仲骞会爱上她,就像她爱他一样。
和她预想的一样,她很快就和许仲骞成了朋友,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她从未对他开口说爱,但全世界都知道她爱他,他当然心知肚明。她和他,就差捅破中间那层窗户纸了。
罗轻轻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的到来打破了时雨和许仲骞之间心照不宣的天平。她是时雨的学妹,比时雨小三岁。学古代建筑的女孩本就少,漂亮的更是寥寥无几,时雨和罗轻轻恰好是其中的凤毛麟角。时雨在校读书那会儿虽然不认识罗轻轻,但也听说过她的名字,毕竟漂亮女孩从来就不缺人夸,一夸就会传千里。
彼时,时雨肯定没有想到,罗轻轻毕业之后也进了古建筑保护研究院实习,他们三人之间的孽缘也就此拉开序幕。
菜上齐了。许仲骞把一个小碟子推到时雨的面前:“你爱吃的芥末章鱼。”
时雨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吃这个?”
许仲骞抬眼,迅速掩饰了自己的诧异。他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地,等她的下一句。
“我不爱吃味道冲的东西,你记错了。”
“以前也不吃吗?”他希望她回答,是她口味变了。
时雨把碟子推开:“从不吃。”
许仲骞盯着眼前的菜,心里翻江倒海。那是他爱吃的菜,也曾是……
“该不会是你曾经某一任女朋友爱吃吧。”
听时雨这话,隐约有了酸味。许仲骞赶紧搪塞:“不是。可能是我弄错了吧,上次吃饭谁说过喜欢的,可能是轻轻说的吧。”
“今天你约的人是我,能不提别人吗?”时雨放下筷子,这次她是真生气了。
“轻轻说,轻轻说,每次都是罗轻轻!许仲骞你没有良心的吗?你如果真的喜欢罗轻轻,就不要给我任何希望。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这样会让我嫉妒她。你可以拒绝我,可以不见我,甚至可以把我拉入黑名单,但你不能不尊重我。我是个女人,我也要面子的。你还不如痛痛快快跟我来个了断,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
“小雨,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时雨眼眶湿热,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为什么总是这样?她以为这次见面会好一些,她为他做了这么多,至少他会念着她的好。看来,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幻想罢了。
透过眼前那层水汽,时雨看到了许仲骞高高的眉骨,深沉的眼眸,英挺的鼻梁……真是一张好看的脸,好看到连女服务员进来上菜都会忍不住把他当明星一样偷瞄,好看到令她只见一次面就再也忘不了他了,好像他们很久以前就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低着头,一口接着一口地喝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苦涩。在这个过程中,许仲骞一言不发,哪怕一句最简单的解释都不愿意给她。可笑她还指望他能良心发现,说些好听的话哄哄她。
她就不该对他抱有期望!
忍了好久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滚烫,咸湿,带着绝望的味道。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的!若非如此,为什么他会让她这么绝望?
“许仲骞,你喜欢我吗?”认识这么久了,这是时雨第一次问这么直白的问题。
不出她所料,许仲骞眼神凝重,表情迟疑。
“算了,我就随便问问。我们还是喝酒吧。”他不想回答,时雨猜到了,她举起杯子,“这一杯敬我。敬我傻,敬我浅薄,敬我不可救药。”
“你喝多了,小雨。别喝了。”
“我没喝醉。你要和我一起喝吗?不喝我走了。”
许仲骞阻止不了她,只得陪她喝。他们就这么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一瓶梅子酒见底了。
几分钟后,酒劲上来了。时雨觉得晕乎乎的,她起身去洗手间。许仲骞伸手扶她,被她推开了:“不用,我自己去。”
“你小心点。还是我陪你去吧。”
“难不成你要陪我进女厕所?”
果然,时雨这么一呛,许仲骞马上不说话了,送她到包间门口就没再继续跟。
时雨脚步飘忽。她的酒量很差,稍一喝多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此时她嗓子堵得很,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就会号啕大哭,她不想让许仲骞看到她这个样子。
她爱他不假,可她有自己的底线。纵使再爱,她也不能失了尊严。
路过的服务生给时雨指了路,她状态不是很好,绕了半天才找到洗手间。庆幸的是,里面空无一人,她正好借此机会痛快地哭了一场。
水声哗哗,将哭声完美地掩饰了过去。
镜子里的时雨情绪低落,眼睛红肿,一副刚失恋的样子。她对着镜子自嘲:“你看你,这么难看,怨不得人家不喜欢你。”
不像罗轻轻,永远都那么活力四射,光彩照人。
她心中一恸,从挎包中拿出口红,小心翼翼地描了一遍唇。
这样看上去气色就好多了,她稍稍满意。就像时年常说的那样,口红是女人的必备神器,无论多么狼狈,只要抹上口红,气色就立马恢复三分。本来她还准备喷点香水的,刚拿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了。算了,太刻意,现在这样就挺好。
她擦掉哭花的眼妆,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像重新上战场的战士一样,昂首走出了洗手间。她不能让许仲骞看轻她。
才出门,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时雨扭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她父亲的学生,也是他们研究所的合作方寰宇集团的少东,陆西城。
“好巧啊,陆少。一个人?”时雨笑容满面,和刚才号啕大哭的她判若两人。
“约的程子峰。”陆西城上下打量了时雨几眼,“你呢?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当然和我喜欢的人约会啊。”
陆西城没想到时雨这么直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指了指身后:“我们在旁边包间,你要去和程子峰打声招呼吗?”
相比陆西城,时雨和程子峰更熟悉,他是时雨的高中校友,比她高一届,二人关系一直不错。不过时雨15岁那年就被保送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之后她和程子峰见面就没以前那么频繁了,他好像刚从国外回来。
时雨揉揉太阳穴:“我有点头晕,可能酒劲上来了。你帮我向他问好吧,下次我请你们吃饭作为补偿。”
“也行。你照顾好自己。”陆西城见她状态确实不太好,而且又是和心上人约会,就很识时务地道别了,“改天我去拜访时院长,我们再约。”
“好的,再见。”
二人各自转身。
走了几步,时雨扭头叫住了陆西城:“等一下,陆西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怎么?”
趁现在还清醒,时雨对陆西城提了个要求。陆西城听完,立刻皱起了眉头。他不理解时雨这么做的意义。或许恋爱中的人都是脆弱的吧。谁知道呢?他和时雨不算熟,本不该掺和这些,可她毕竟是他老师的女儿,也是碧波谷这一项目的权威顾问,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时雨眼神恍惚,步子也越来越虚浮。陆西城权衡再三,还是跟了上去,把她送到了包间门口。恰在此时,许仲骞拉开包间的门,和他们打了个照面。时雨半天没回,他放心不下,刚想去洗手间找她。
此刻这一幕,在任何旁观者眼中都是尴尬的。
时雨没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她为他们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许仲骞,陆西城。”
真的是简单至极的介绍。没说身份,没说前缀,只提了对方名字。
不过一听“许仲骞”三个字,陆西城就知道他是谁了,时雨的父亲时永忱经常提起他——地理资源研究所的高级研究院里杰出的青年地理学家,科学院最年轻的院士。这么一连串的前缀,听起来应该是一个架着深度近视眼镜,有着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可眼前这个人的样子实在不像个搞科研的。
程子峰曾对陆西城戏言:别看时雨一门心思扑在古建筑研究上,却是个实打实的颜控,她平日里最爱看的就是各种选秀节目。结合程子峰的话,许仲骞这相貌,确实像是时雨喜欢的。看到他的第一眼,陆西城就下了一个定论:他和时雨是一样的人。一样年少成名,一样天赋异禀,还一样有着不属于科研人员的外貌。他们是真的很般配。
陆西城伸手,主动打招呼:“许博士,久闻大名。”
“过奖了。”
许仲骞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久闻大名”四个字上。直到陆西城离开,他把时雨扶进房间,他还在想,是不是时雨经常在陆西城面前提起他?她的朋友们,大概都对他“久闻大名”了吧?
时雨还想喝酒,许仲骞拿走了她的杯子。她的酒劲已然上来,脸红红的,眼神也有些涣散。
“小雨,别再喝了。”
“我在你面前,是连喝酒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时雨去抢杯子,“你给我。”
许仲骞索性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时雨抓到了空杯子,负气道:“我讨厌你,你为什么从来就不能如我的意?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
借着酒劲,她放声哭了出来,身子直发颤。许仲骞拿纸巾给她擦眼泪,被她推开:“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小雨。”许仲骞很无奈,“你可以生我的气,但是不要伤害自己。”
时雨慢慢停止了啜泣。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目光像碎了的玻璃片,明亮而尖锐。她含着泪发笑:“伤害自己?哈哈哈哈,你这话真可笑。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能伤害我的人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
他哑口无言。她喝醉了,可她的心却是清醒的。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伤害她,那就只有他了。
许仲骞怔怔许久。他还是动容了,他的手仿佛不听使唤,慢慢地伸向时雨的脸。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他像是触电一般,陡然收回了手。
他以为是服务员,没想到进来的人却是陆西城。
“抱歉,打扰了。”陆西城看了一眼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的时雨,表情略微尴尬,“时雨让我九点整把她送回家。”
许仲骞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正好九点。
这像是时雨一贯的作风。她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尤其是在他面前。她定是不想让他看到她喝醉后的样子。她酒量那么不好,喝多了容易说胡话。
陆西城扶着时雨往外走。此时此刻,时雨已经醉得连方向都分不清了,但她依稀能分辨出扶着她的人是陆西城,还知道向他道谢。
“你这又是何苦。”陆西城说。
“不苦,是甜的。”她说的是酒,“梅子酒很好喝,很甜。”
陆西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现在对她说什么,估计她明天醒来都会忘记。
时雨一直独居,陆西城担心她到家没人照顾,特地给她父亲时永忱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谁知,时永忱听说时雨为许仲骞喝醉了,一点都不意外,只说让他把时雨送回他那边。陆西城这才想起来,时雨好像很多年没回过老宅住了。他不知道的是,时雨现在住的地方就在许仲骞隔壁,两栋楼前后挨着。
自从明确自己对许仲骞的心意,时雨便一心想着离他近点,就算他没那么快喜欢上她,能多看看他也是好的。为此她大费周章折腾了一番,从刚买没多久的大房子里搬出来,住到了许仲骞隔壁不到100平的小户型中。他们见面次数确实变多了,有时候还会在小区偶遇。然而这两年来,他们的关系还是原地踏步,始终没能打破僵局。叶晓萌曾戏谑说,这是一个死局,生生困住了她。
“陆西城,你说,爱一个人是不是都这么难受?”时雨开始说醉话,“还是说,只有我这么难受?唉,我真的好难受啊,心里堵得厉害,我一点都不开心。”
“我不知道。”
“你居然不知道?哈哈,这不可能吧?难道你没爱过人?”
陆西城脚步一滞,陷入了几秒的沉默。
“你不说话,看来你是爱过的。她是谁啊?”
“没有。”
“肯定有。不然你不会迟疑。”
“你不是喝醉了吗?”为什么喝醉了她都能看出他迟疑?
“你不想说就算了,虽然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爱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很漂亮吧,能被你喜欢,肯定很漂亮……”
时雨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比她以往任何一个夜晚说的话都要多。陆西城一边照顾她,一边在电话里和司机说方位。他没开车,只能叫专车来接。这一分心,连许仲骞走过来他都没有发现。
时雨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还好吧。”他想了想,反问,“许仲骞喜欢你吗?”
“喜欢啊。”
“像你喜欢他一样?”
“不。像喜欢妹妹一样罢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陆西城却听出了她极度的失望。容不得他多想,司机按了几声车喇叭,收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回头找车,目光却对上了刚停住脚步的许仲骞。
气氛一时微妙。他们耳边都只有时雨最后说的那一句话——
像喜欢妹妹一样罢了。
03.
司机下车开车门。
陆西城把时雨扶到了后座,他本想和许仲骞打个招呼再走,许仲骞先开了口:“陆总,还是我送时雨回去吧。她住在我隔壁楼,我们顺路。”
陆西城愣了一下,这俩人的关系似乎比较微妙,不过他当然乐意成人之美。他扭头看了一眼时雨,时雨闭着眼,安静地靠在椅背上,酒劲上来她就睡过去了,她酒量一向很差,程子峰曾说过她是“两杯醉,三杯倒”。
果真如此。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住这么近,”陆西城解释,“刚通知了时院长,他让我把时雨送到他那儿,他现在应该在等她回去。”
“嗯,送回时院长那儿也好,有人照顾他。”许仲骞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了声谢谢。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这是以什么身份道谢。论关系,陆西城是时雨父亲最得力的学生,也是时雨的师兄,比他更有义务照顾时雨。
“我会把她送到家的,你放心。”关上车门之前,许仲骞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陆西城目送车子越开越远。他本不是多事的人,可看到时雨喝醉后的样子,他心里莫名起了波澜。其实她从洗手间一出来他就发现了,她哭过。
而时雨刚才问的那个问题,他之所以迟疑,并非他真的爱过谁,他只是想起了多年前在伦敦遇见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爱上了他的堂哥,爱得很隐忍,她和现在的时雨一样,沦陷在感情深渊中难以自持。后来,他再度偶遇她,她在佛罗伦萨街头的长椅上哭得歇斯底里。想到那个女孩,再想到在洗手间掩面而泣的时雨。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都是因为爱情。
时雨悠悠醒来,翻了翻身子,又继续闭上眼睛。司机专注地开着车,许仲骞低头看手机,车子里异常安静。
“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时雨没发现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许仲骞。
许仲骞也没点破,顺着她说:“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像我一样,傻乎乎地爱一个人。”
“有。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就说肯定有,你还不承认。她漂亮吗?”
“漂亮。”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从桥上走过,我在河边拍照。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爱上她了。”
“真浪漫。”时雨感叹,“可你为什么还没恋爱,她不喜欢你吗?”
“喜欢。”
“像你喜欢她一样?”
“是。”
“那你怎么没跟她在一起啊?”
许仲骞没有回答,他再次陷入那段回忆。初见时,她穿了身玫瑰红的长裙,捧着一束洋甘菊从桥上走过;他和她乘坐同一辆马车,在那座童话小镇中穿梭,身边路过无数行人;他们在曼陀罗树下的约定,他送她的树叶,她对他的誓言……明明每一个画面都很清晰,可他总觉得,那个人离开他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或许是天意吧。
许仲骞回过神,时雨已经睡着了,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没有听见。
时雨家的老宅不在主城区,车子开了很久才到。
许仲骞把时雨抱下车的时候,时永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正抽着烟,看样子像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时院长。”许仲骞主动打招呼。
时永忱掐灭烟头。他看了一眼许仲骞怀里的时雨,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给你添麻烦了。帮我把她送回房间吧,在二楼拐角,靠阳台那间。”
刚才陆西城在电话里都跟他说了,所以看到是许仲骞送时雨回来,他没觉得意外。
他看着许仲骞抱着时雨一步一步上楼梯,神情有些恍惚,抽出一支烟想点上,又默默放了回去。女儿对许仲骞那点心思,他知根知底。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仲骞的心不在时雨身上。
他曾试图劝说过时雨。可惜,她充耳不闻。
许仲骞把时雨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收回手时,时雨忽然抓住他的袖子,似呓语嘟囔几句:“送我回去……别让他看到我喝醉的样子,喝醉了我肯定会哭的……”
即便是喝醉了,她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他。
他拉开她的手,轻轻放在了被子下面。这样的她让他于心不忍,可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恻隐之心,这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离开前,他扫视了一圈时雨的房间。许是因为长时间不在这里住,房间布置极其简单,除了床和书桌,还有一个连着衣柜的书架。书架上没有书,却放了很多古建筑模型。这么单调乏味的陈设,和那么美丽慧黠的她,真的一点都不配。
他关灯,小心翼翼带上门。灯灭的那一刻他蓦地有种感觉,从明亮到灰暗,他们像是被隔在了两个世界。
他走到楼梯口,时永忱从书房走出来,邀请他进去喝杯茶。他猜想,多半是要聊他和时雨的事。这几年来,他一直很避讳这个话题,尤其他面对的人还是时雨的父亲。可眼下的情况,这次谈话他是避免不了了。
书房的桌上放了两杯刚泡好的红茶,混合着陈年松木书架的味道,还有纸张的香味。这种感觉,许仲骞仿佛回到了在国外进修期间天天泡在老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光。
书架和天花板齐高,他看到其中几本书,眼睛一下子亮了:“时院长,能问你借几本书吗?这书架上有几本是我跑遍各大图书馆都没找到的绝版书。”
“当然可以,需要哪本你自己取就行。”时永忱站起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册子,“这些书,最老的是我爷爷收藏的,我父亲也保存了一批,都是非常珍贵的文献。”
“我听时雨提过,她家有很多关于古建筑的藏书。现在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提到时雨,时永忱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缓缓开口:“时雨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女孩子的爱好,别人家的姑娘放学都去上兴趣班,弹琴、跳舞、画画,她却喜欢一个人在这里看书。我经常问她,这么生涩的东西,能看懂吗?她说,就是因为不懂才要学。”
“时雨很聪明。”
“是很聪明。她学什么都快,有些东西她甚至能过目不忘。这书房里的书,她看过并记下的东西可比我多多了。”
“时雨很像您,三年前……”许仲骞恍惚了几秒,意识到时永忱对他和时雨三年前的旧事是知情的,他才放心继续说,“三年前我在宁城遇见她的时候,他们都对我说,时雨是个天才。”
天才少女——这是时雨自小学起就有的外号。她学任何东西都比普通人要快,上初中和上高中都跳过级,15岁保送最好的大学,18岁保送研究生,22岁拿到了博士学位,而后顺理成章进入古建筑保护研究院工作。她的成长和蜕变,在一般人看来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遇见时雨之前,许仲骞是他的世界里的天才,有学识,家世好,样貌好,女孩们对他趋之若鹜。他比旁人聪明,也比旁人努力。后来时雨来到了他的世界,他发现,时雨可以比他更轻易做到旁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她才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天才……”时永忱沉思了几秒钟,点头,“或许吧。我听说,天才都比普通人孤独。如果真是这样,那她遭的罪或许是注定的。”
许仲骞语塞。时雨所遭的罪……时永忱是指他吧?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猜对。
时永忱缓缓开口:“时雨不到两岁的时候,我就被派去了柬埔寨,参与吴哥窟的修复工作。在那里,我一待就是四年。时雨的妈妈对我意见很大,说我不关心两个孩子,和我闹了几次离婚。我呢,运气也不太好,快回国的时候碰上了柬埔寨新一阶段的内战,差点死在那儿。我经常想,如果我当时真的死了,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时雨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她妈妈和她姐姐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现在怎样?
许仲骞斟酌了一下时永忱的意思。在不知道时永忱对当年的事了解多少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接话。只能含糊回应:“时院长你别这么说,很多事情是不可控的,如果你出了事,时雨一样会很难过。”
时家的那些往事,许仲骞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可是听时永忱亲口说,还是头一次。
“时雨妈妈嫁给我这么多年,和守活寡没什么两样。我不在的那几年,她和一个匈牙利人在一起了,但我没有怪她,这不是她的错。我只是没想到那件事会闹那么大,时雨到现在还恨着她妈妈和她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许仲骞垂下眼睑:“这种事,还是等她自己慢慢想清楚吧。”
“她妈妈走了之后,她和我生疏了很多。我的工作又忙,基本没什么时间和她相处,平日里也都是时年在照顾她。除了时年,能陪她的就是这间书房里的书了。我听时年说,时雨几乎把这里的书都看了个遍,她记性又好,大概都记在脑子里了。”
“她对我说过,姐姐是她最亲的人。”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对他说过这句话。
“她妈妈走的时候,她们姐妹俩一个上小学,一个上高中。时年又当妈又当姐把她带大,她对时年的感情比对我要深多了,不然当她听说时年要嫁到非洲去,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是想起她妈妈了。”
“后来时年也走了。时雨的性格越来越孤僻,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看书。我说了她几次,她不听,干脆就搬出了这栋房子。”
说完这些,时永忱好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已经很多年没提过这些旧事了。
“我听晓萌说,时雨前段时间搬到你隔壁楼去住了。她也没跟我说这些,这孩子本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我琢磨着她应该是真对你上了心的。她那么强烈地反对她姐姐那段孤注一掷的感情,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小许啊,跟你说这么多,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这些年我对时雨的关心太少了,可是她心里有多苦,我是知道的。我希望她能遇到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照顾她。”
“时院长,我……”
“先听我说完,”时永忱打断了许仲骞,“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阻拦你。但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苦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时雨的健康更重要。至于你和时雨能不能走到一起,我不强求,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只想你对她公平一些,至少别再让她大半夜为你醉成这样回家。我的意思你明白的,希望你能答应。”
许仲骞点头。时永忱的意思,他真的明白,他又何尝不希望时雨能过得好呢?
“时院长,我也有个请求。”
“你说。”
“如果时雨问起,能不能不要说是我把她送回来的?”
“你这又是何必。”时永忱眼中尽是了然,“罢了。你们俩的事,我不掺和。”
“谢谢您。”
时永忱抬手看了看表:“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了,你想借哪几本书自己取就行。早点回家休息吧,改天有空再来家里坐坐,我给你泡工夫茶。”
“好,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许仲骞捧着书走出书房,经过楼梯时,转身看了一眼时雨的房间。他的这一系列动作都被时永忱看在了眼里。
时永忱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像他刚才对许仲骞说的那样,天才或许真的比普通人要来得孤独。这怕也是时雨和许仲骞两个天才之间的爱情博弈吧。
到了他这个年纪,加之他又经历过苦难和生死,感情的事他已经看得很淡了。相比她的感情,他更关心她的健康,他想看到她每一天都健康、快乐。
他由衷地觉得,他是真的老了。
04.
时雨醒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后脑勺仿佛有千斤重。她在床上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而她清醒后的第一反应便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的环境让她感到陌生又熟悉。她环顾房间许久才意识到,这是她父亲的家,也是她以前的家。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住了,房中空空如也,书架上的书也全被她搬走了。
昨晚她喝断片,记忆最后的画面是陆西城把她送回包间,和许仲骞打了照面。然后,她又接着喝了不少酒。
但愿她没在许仲骞面前出丑。
她从床头找到了手机,屏幕显示有十几条未读消息。其中一条是陆西城发来的,嘱咐她早上起来喝点蜂蜜水解酒。她猜,陆西城一定是担心她喝醉没人照顾,所以把她送回了父亲家里。
她往下翻未读消息,一直翻到最后都没看见许仲骞的名字,她不由得一阵失望。昨晚她喝得那么醉,许仲骞就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把她带走,事后连一句关心话都没有?
“这个男人,真可以说是铁石心肠了。”几天前,时年这样评价许仲骞。
时雨耳边蓦地回想起时年的这句话,她由衷地赞同。可是许仲骞无情,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相识两年,他对她总是这样。若即若离,忽远忽近,态度极其暧昧。
她晃晃悠悠地下了床,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很早以前穿过的家居服,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洗完澡后的她清醒多了,但酒劲还没完全退去,头还是晕乎乎的。
时永忱在厨房煮面,时雨一下楼就闻到了香味,上一次吃到他做的菜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父亲年轻时工作比现在还要忙,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平日里都是时年下厨。
“起来啦?”时永忱从厨房走出来,解下围裙放在一边,“把蜂蜜水喝了吧。我煮了面,你尝尝看。小时候你可是很喜欢吃我煮的面的。”
时雨一看,桌上果然放了一杯蜂蜜水。一看就是刚冲的,还冒着热气。
她想对时永忱说点什么,一开口,胃里那股酒气又泛了起来,她赶紧端起杯子喝几口水,好不容易才压住那股反胃的感觉。
“爸,你先吃吧。我不太舒服,没什么胃口。”
“你喝了那么多酒,能不难受吗?以后没事少沾酒,你的酒量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行了爸,我知道了。”时雨打住话题。她父亲这样的老学究,要么不说话,要说就说个没完,她可不想跟他继续聊下去。
“我给你煮了一碗面,多少吃点吧。不吃你会更难受。”
“嗯。”
时雨努力扒了几口,不得不说她爸的厨艺比当年长进了不少,奈何她实在没胃口,闻着食物的香味反而更不舒服。就在她对着碗里的面发愁时,家里来客人了。
听到门铃声,时永忱去开门,不一会儿就把陆西城和程子峰领了进来。他们二人看到时雨穿了一身家居服坐在餐桌前吃面,不约而同地都愣了一下。时雨平时打扮得非常精致,无论见不见人都要化妆,美得一丝不苟。而现在……
“嗨,时雨。”程子峰打招呼。
“你们怎么来了?可真是稀客了。”
“你来这儿的次数应该不比我们多吧。”
“……”
好像还真是。
二人坐下。陆西城说明来意:“碧波谷的开发项目,我这边有个方案需要请教一下老师。还有,你昨晚……”
“我没事,你看我多精神!”时雨特地转了个圈,只为了展现她的“精神”。
程子峰说:“昨晚在居酒屋没好意思打扰你,听西城说你喝多了,我顺道来看看。你没事就好,少喝点酒。”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热心肠啊,程子峰。上学那会儿多少女孩子为你心碎啊,你也没分她们多少爱心,我还一度担心你找不到女朋友呢。”
“……”
闲聊了几分钟后,时永忱带陆西城去书房查资料。他们前脚刚一离开,时雨就凑过去跟上,压低声音对程子峰说:“看不出来啊,陆西城看着挺高冷的,我都不知道他这么痴情。”
程子峰一脸茫然。
“我刚刚才想起来,昨晚我问他有没有爱过的女孩,他说有,还是一见钟情!他和那个女孩互相喜欢,可惜最后没有在一起。”
“陆西城说的?”
“对啊。”
“你确定?”
“你别以为我喝多了记性就不好?我肯定没记错。”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些?而且……”
时雨的八卦细胞被激活,宿醉后的不舒适感也立马消失了。她追问:“而且什么?”
“没什么。”
“你貌似知道点什么嘛。来,快跟我分享一下。”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八卦啊?”
“快说说,快说说。”多听点别人的爱情八卦总是好的,尤其是陆西城这种油盐不进的钻石王老五。这样一来,她心里也会平衡一些,至少不是她一个人在受感情的煎熬。而且那可是陆西城啊!
“他从来不提感情的事。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据我所知,他的感情生活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他唯一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好像并不怎么在乎他。”
时雨不信。陆西城喜欢的女孩,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
程子峰看出了时雨的疑惑,强调:“那个女孩喜欢的另有其人。”
欸?这跟她获得的信息不太一样啊!不是说互相喜欢吗?
“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时雨绞尽脑汁回忆了昨晚的零星片段,她纠正程子峰:“估计你说的跟我说的不是同一个女孩。陆西城昨晚送我回家,他在车上亲口跟我说的。他在河边拍照,那个女孩从桥上走过,他们一见钟情。”
接下来的剧情大概就是海誓山盟你侬我侬,谁知突然发生一件什么事,他们两人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嗯,一定是这样的!
“你们在聊什么?”时永忱下楼。陆西城跟在他后面,手上拿了几本书。
时雨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瞎聊。”
“看你这样子,现在应该没有不舒服了吧?”
“……”
什么啊,她就是苦中作乐而已。
陆西城扬了扬手中的书,向时雨告别:“你没事就好,我公司还有点事,先回去了。老师说这两本书是你的,我借走看看。多谢。”
“是我谢谢你才对。昨晚的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噢,对了,下个月我也要去珜曲跟项目,到时候见。”
说完,时雨又看了看程子峰,一副没聊够的样子。程子峰朝她笑:“你先休息好,我们改天再约。”
出了时家大门,程子峰没忍住,问陆西城:“听时雨说,昨晚送她回去的路上,你……”
“昨晚不是我送她回来的。”陆西城打断他,“是许仲骞。”
“时院长常提的那个许仲骞?时雨惦记了两年的那位?”
陆西城点头。
回想时雨刚才说的那些话,程子峰意识到,他无意中知道了一个好大的八卦。
这是一个阴天,天上有厚重的云层。
时雨坐在阳台的地毯上发呆。她房间的阳台是全封闭设计,地上铺了一层毛绒毯子,还有一个最大号的靠枕。搬走之前,她喜欢像现在这样,没事就靠着晒太阳。可惜,今天没有太阳。
从阳台往外看,楼下是一个花坛。几个小孩坐在花坛边玩,偶尔有争吵,有个大一点的孩子给大家分糖果,他们又笑作一团。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般单纯,就算有多少不开心,给一颗糖就能抛到脑后。时雨很羡慕他们,她也想回到一颗糖就能收买心情的岁月。小时候时年就是这么哄她的,屡试不爽。
乌云涌动,慢慢地,雨水密密地落下。有大人过来喊,小孩子们便散去了。霎时间,眼前一片安静。时雨顿时觉得,世界安静得好像只有她一人,若非这漫天细雨,她甚至会以为时间已经静止了。
时雨盯着雨出神。她是在二十四节气的“雨水”那天出生的,父亲说,好雨知时节,所以给她取了“时雨”这个名字。两年前初遇许仲骞,他对她的名字评价很高。
许仲骞说:“时雨,好雨知时节,一听就很温婉。”
在时雨的记忆里,她和许仲骞第一次相遇,是在两年前科学院的一次聚会上。很无聊的聚会,来往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学者,大家聊天的话题要么是某个科研项目,要么就是谁家的孩子如何。
当时跟着一起来的叶晓萌表示很后悔,为了排解寂寞,她变着法子跟时雨聊天。她用眼神示意时雨看左手边一个高高瘦瘦的老教授,说:“看,这是标准的科学家长相。我跟你说,科学家大多数都长这样,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我爸还算是气色好的。”
“那肯定啊,时院长年轻的时候可是标准的帅哥,你应该感谢自己遗传了他的优良基因。不然你哪能长得这么好看。”
“你这是变着法子夸我呢?看不出你嘴这么甜啊。”
“这可不是我说的,王鑫他们私底下都这么说,你的眉眼跟时院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叶晓萌语气一转,“不过呢,其他搞研究的可不一定有时院长这么好看。”
恰在此时,许仲骞从远处走来。时雨一看到他,心里某个地方就被戳了一下,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她鬼使神差地问叶晓萌:“那么……他呢?”
“谁?”叶晓萌四处观察,看到高大帅气的许仲骞,她立刻明白了时雨指的是谁。她红着脸,一副娇羞的样子,“按照男性世界‘高智商低颜值’的现状来看,他肯定不是搞科研的。嗯……没准是某个科学家的儿子,来蹭吃蹭喝的。对,一定是!”
叶晓萌相当肯定。她的声音并不大,孰料,许仲谦竟然听到了。他转身,递了一张名片过来:“你好,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许仲谦。很高兴认识二位,幸会。”
叶晓萌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悄悄捅了捅身边的时雨,时雨倒是一脸坦然。
“二位怎么称呼?”许仲骞又问,“按照女性世界‘颜值和智商成反比’的现状来看,二位是科学家的女儿吗?不会也是来蹭吃蹭喝的吧?”
时雨学他,马上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你好,古建筑保护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魏晋寺庙学博士,时雨。”
许仲谦并不惊讶,他盯着时雨看了几眼,似笑非笑地接过名片。
时雨补充:“当然,你没说错,我也是科学家的女儿。幸会。”
就那么简短的几分钟交谈,时雨就再也忘不了许仲骞了。她从未爱过人,可她知道那就是爱。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脑子里时不时会浮现出许仲骞的面容。偶尔睡觉前想起他,她会幸福地躲在被窝里傻笑。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只见过他一次,却像是上辈子就相识似的,他的眉眼和笑容都刻在了她的心里。她把这种感觉说给叶晓萌听,叶晓萌诧异:“你这种情况多久了?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吗?”
时雨摇摇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对他……”
“当时他回头看我,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完了。”
叶晓萌非常肯定:“这绝对是一见钟情!”
“然后呢?那我该怎么办?”时雨对爱情还真是懵懂,毕竟这是她的初恋,她不像叶晓萌,刚上大学就有了优秀的男朋友,感情稳定,就差一张结婚证了。
叶晓萌看她这样子,恨铁不成钢:“我伟大的时雨姐,你是把智商都用在学习和工作上了吗?多简单的事啊,你喜欢他就追他啊!女追男隔层纱,你这么美,他肯定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真的?”
“假不了!”
“当初你也是倒追的蒋铭韬?”蒋铭韬是叶晓萌的男朋友。
“当然不是!你别跟我比啊,我们情况不一样。再说了,你又漂亮又能干,你勾勾手指,我就不信许博士不动凡心。”
叶晓萌这么一说,时雨特地照了照镜子,她的容貌她一向很自信。没错,他肯定会爱上她的!
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是天真啊。她怎么就没想过,或许她根本就不是许仲骞喜欢的类型?不是说男人都喜欢软萌乖巧的小女生吗?程子峰曾经还委婉地提醒过她,男人好像都很忌讳找女博士当另一半。
“女博士怎么了?”时雨很不服气。不过冷静下来想了想,她好像也没资格说别人。
她还没读博士的时候,一个师兄狂热地追求她。师兄方方面面条件都好,可她从不拿正眼看人家,师兄很受打击。连她父亲都觉得可惜,觉得她错过了一段好姻缘。父亲问她原因,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喜欢同一领域很厉害的人,这样就没办法突出我的厉害了!”
然而没过多久,她爱上了同一领域很厉害的许仲骞。真是啪啪打脸。
一阵电话铃声打乱了时雨的回忆,手机屏幕上显示“许仲骞”三个字。
哼,这个时候知道打电话给她了?早干吗去了!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时雨说话酸酸的,半开玩笑半讥讽,“是罗轻轻又遇到麻烦了?”
许仲骞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你好些了吗?”
“还行。活着呢。”
“周末在家好好休息吧,别乱跑了。”许仲骞声音很软,像是在哄小孩。
时雨怼了回去:“现在知道关心我了?昨晚眼睁睁看我跟别的男人走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陆西城是你师兄。”
“师兄怎么了?万一人家对我有非分之想呢?”
“……”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若非能听到许仲骞轻微的呼吸声,时雨还以为他没在听。
她也安静下来。想起这两年来的种种,她鼻子酸涩,声音低了几分:“对不起,昨晚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但是许仲骞,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我对你的感情不需要我多说,你心里其实都明白。”
“嗯。”
“你喜欢罗轻轻吗?”
许仲骞沉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喜欢她了。”
又是一阵沉默。
时雨咬着嘴唇,努力憋出一句话:“如果你还没开始喜欢别人,那就给我们一个公平的机会行吗?”
“时雨……”
“别打断我,听我说完。”时雨鼓起勇气,“我不是要求你非得喜欢我不可,只希望你别总是对我若即若离,你这种暧昧的态度让我很难受。这就当是我对你的请求吧,将来有一天,如果你有了喜欢的女孩,而那个人不是我,记得告诉我。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再执着。”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你总不至于是喜欢的是男人吧?”
“……”
隔着屏幕时雨看不见,许仲骞脸色很不好看。她怎么会这么想?他看上去像是喜欢男人的人?真是让人头痛。
“不是。”他回答得毫不犹疑。
“那我就放心了。”
“你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去看你。”
“真的?”时雨激动地坐直了身子,“不许骗人。”
“嗯。”
“那说好了啊,不见不散。”
“好。”
05.
有生之年,时雨第一次宿醉。她庆幸这样的宿醉发生在周末,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撑着还未完全脱离酒精的身子去研究院。
叶晓萌总说,睡眠是最好的解酒药,这次时雨是真信了。从父亲那儿回来,她闭门不出,蒙头睡了一整天,醒来觉得勉强恢复了八九分。
“再也不喝酒了!”时雨一边放洗澡水一边发誓。
酒虽醒,她的肠胃却还是不舒服。她预计自己至少一周没法好好吃东西了,原本和叶晓萌约好了今晚吃九宫格火锅,也因此不得不改期。
叶晓萌一接到电话,听说时雨伤了胃,心疼坏了,此刻正在家热火朝天地给她煲粥。在叶晓萌心里,时雨是研究院的宝贝,少了谁都不能少了她。
浴缸里的水微烫,冒着热气,窗台上的香薰蜡烛散发出温柔的香味。那是时雨最喜欢的香薰品牌之一,每次泡澡时她总喜欢点上,再来一杯热咖啡,满身的工作烦恼都会被洗净。
看到香薰蜡烛,时雨忽然想起她随身带着的香水不见了。昨天在日料店涂口红的时候还见过,估计是落在出租车上了。
“只能再买一瓶了。”她自言自语,脱了衣服小心翼翼地走进浴缸。
水漫过胸口,肌肤燃起一阵灼热感,不过慢慢地,她的身体适应了水温,渐渐放松了下来。以往工作忙的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把泡澡当成享受。她靠着浴缸璧,脸上贴着湿溻溻的面膜,旁边窗台上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和一本书。这本书是她从旧宅书房带回来的资料书。
昨天看到陆西城借走几本书,她才想起,关于珜曲古镇的两个项目,有些资料她还得再翻书核实一下。可是她找遍书房的每个角落,都没发现那本《地理环境与历史发展关系》。她打电话问时永忱,时永忱说那本书前天刚被一个学生借走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还回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这本有部分相似内容的《人文地理和历史学探究》。
水汽氤氲,时雨慵懒地放下咖啡杯,随手翻书。这一翻,她先是看到了一片干巴巴的红叶,不是枫叶,看着像是爬山虎的叶子。她迟疑了几秒钟,依稀想起这是她五年前在布鲁日捡到,随手夹在书里的。
时雨的好朋友童鸢在布鲁塞尔上大学,兴趣使然,她在布鲁日开了一家花店。那时候她还在读博,应童鸢邀请去布鲁日小住了一段时间。
布鲁日就像是童话中的小镇,河流交错,房屋错落,植物欢快生长,沿河的房子从墙壁到房顶都被爬山虎掩盖着。到了深秋,那些爬山虎就变成鲜红的颜色,和闻名遐迩的香山枫叶比,一点都不逊色。
时雨记得很清楚,为了在飞机上打发时间,她特地带了这本《人文地理和历史学探究》。至于是什么时候捡到的红叶,又是什么时候夹进书中,她还真没什么印象了。或许就是一时兴起吧,她也确实没少干这样的事。
同样在她记忆中模糊掉的,还有她脚上的疤——她双腿架在浴缸上,右脚脚踝处有一道约3cm的疤痕。经过时光的洗礼,它已经不像当年那么触目惊心了。秋季的布鲁日多雨,她坐马车在镇上闲逛,下车时脚底打滑,磕在公园的栏杆上,那道伤疤就是这么来的。
记忆还在,可时雨至今想起仍会觉得奇怪,她当时哪来的闲情逸致去坐马车?那是小情侣喜欢的把戏,她一向对这些很不屑的。就连童鸢都忍不住打趣她,怎的突然生出了少女心?
旁人都知道,读博期间的时雨有一颗和她年纪完全不符的御姐心,她凡事都很要强,不争第一誓不罢休。
而这片红叶……
时雨刚从书中抽出叶子,手不自觉地一抖。叶子从指间滑落,漂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动几下便静止了。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时雨算了下时间,猜想应该是叶晓萌熬好粥送过来了。她披上浴袍,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外走。谁知,门一打开,出现在她眼前的竟然是许仲骞。
时雨尴尬得表情都僵了。她一只手还放在腰带上没收回来,浴袍宽松,领子一直开到胸口,几滴水珠挂在脖子上,活脱脱一幅美人出浴图。
许仲骞目光停留在时雨白皙的脖子上,等他反应过来,赶紧转过身去了。
“你怎么现在就来了,不是说下午吗?”时雨忙不迭地拉好衣领。真是失策,开门前她怎么就忘了先从猫眼中看一下来的是谁呢!
“下午临时有事,所以提前过来了。忘了跟你说一声,抱歉。”
“先进来吧。”
许仲骞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茶几上:“这是给你带的粥。时院长说你胃口不好,不过你也别饿着自己。”
时雨站着没说话,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仲骞一眼又一眼。
“怎么?”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很幸福。”时雨眼中全是笑意,她往许仲骞身边一坐,狡黠地问他,“你是不是还是很关心我的?”
“别闹。趁热把粥喝了。”
“不,我要你说。你关心我对不对?”
“嗯。”
听到想要的答案,时雨心情甜得像是喝了蜜一样,先前发生的所有不快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在许仲骞面前,她永远都是这般没骨气,可偏偏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吗?”
“我吃就是了。”
在时雨低头喝粥的时候,许仲骞打量了房间四周。虽然他们住隔壁楼有一段时间了,平日在楼底下也没少打照面,但他还是第一次进到时雨的家里。她家的摆设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她从来都不是个擅长布置的人,又或者说,她是懒得布置。
客厅是简单明亮的装修风格,唯一的装饰大概就是墙上的两幅画,还有几盆绿植,其中长得最好的是落地窗前那盆发财树。
“你这棵发财树长得挺好。”
“可我的财运并不怎么样。”时雨说,“养着玩罢了,这还是朋友送我的。”
以前她不住这里,童鸢去看过她几次,嫌她家太寡淡,就给她送了一批绿植,琳琅满目摆满了整个阳台。客厅放的倒是不多,除了最好养活的琴叶榕,还有一盆兰花和一棵据说可以改善运气的发财树。可惜没过多久,兰花被她养死了。搬家的时候她把活着的绿植一起带了过来,又添置了几盆新的。
“今天阳光不错,可以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许仲骞拉开落地窗,余光瞥见了隐藏在阳台角落处的一盆植物,他像是被钉在原地,时雨在身后跟他说什么,他浑然未觉。
那不是寻常见到的家养盆栽。多浆植物,叶子大而肥厚,边缘有很多对生的小叶,小叶下面还有须根。
“这是?”
“落地生根,又叫不死鸟,很好养的。”
见许仲骞半天没说话,时雨追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也是朋友送你的?”
“不是啊,这是我自己买的。”
“怎么想到养这个?”
“偶然在花店看到,觉得顺眼就买了。”时雨大为不解,“你今天很奇怪啊,我养这个很奇怪吗?”
许仲骞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几年前我送过一盆不死鸟给一个朋友。”
“女朋友?”时雨开始酸了。看许仲骞的反应,十有八九是前女友,说不定还是位让他刻骨铭心的前女友。
果然,许仲骞沉默了。
噢,那就是了。
时雨心里不是滋味。自认识许仲骞以来,她甚少打听他的过去,她可不想找罪受。像许仲骞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去?喜欢他的女孩子怕是一抓一大把吧?如果说他没谈过恋爱,那才不正常呢。
“真的是女朋友?”时雨重复了一遍。
她希望听到他说不是,可是她失望了,他点了点头。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仲骞仔细回忆,很肯定地告诉时雨:“一个和你很不一样的人。”
是的,他记忆中的Freya和现在的时雨很不一样。时雨热情主动,Freya冷静理性;时雨身为众人口中的天才女博士,却拥有一颗能时刻保持欢乐的少女心,Freya当年小小年纪却总是摆出一副不合时宜的高傲姿态……她和她不一样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她非常理性,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理性有时候很伤人。”这是许仲骞第一次主动开口对时雨说起他的过去。这一说,便半天都没停下来。他聊到了他和Freya在国外的初遇,还有他们的热恋。
Freya很漂亮,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着玫瑰红的长裙,一头栗色卷发长及腰间,漂亮、耀眼。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将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追求。或许Freya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们相爱了。
那时的Freya才20出头,正是爱玩的年纪,她最喜欢挽着他的手臂四处闲逛,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在异国他乡,他们是彼此唯一熟悉的人。她对他笑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所以他丝毫不怀疑,这辈子,就是她了。
在一起的第三天,他发现了她的新特点——像高傲的贵族猫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比如,前一秒他们还如胶似漆地说着情话,下一秒,他们在路边看到一对情侣吵架,她扭头就对他说:“Martin,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或者是喜欢上别人了,一定要告诉我。”
他极为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你看他们。”Freya指了指那对情侣,“他们可能曾经也很相爱,但现在呢?我突然想到,我现在也很爱你,可我很难想象你不爱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我可不想跟你闹得那么难看。我觉得,相爱就好好爱,不爱就好好分开,体体面面的对谁都好。”
分开,那么悲伤的一件事,她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傻瓜,你别想那么多。”
“我就随口一说。”Freya抱着他亲了一口,“不过,万一哪天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不知为何,他心里空荡荡的。
许仲骞安静地叙述着,声音平缓而低沉。时雨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或许他是在回忆过往吧。可不知为何,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并不情愿提起这些往事。她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愿意提,她就愿意听了?若不是太在乎他,她才不想听他和别的女人的故事呢。
她问:“后来呢?她真的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许仲骞避开这个问题,他将视线从那盆不死鸟上面移开,转过身看时雨:“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都过去很多年了。进去喝粥吧。”
时雨哪里还有心情喝粥。她只能努力安慰自己,既然许仲骞肯主动说出这些事,说明他真的已经放下了。再说了,谁还没有个过去呢!他能特地出门给她打包吃的送过来,说明他心里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也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时雨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浴袍,用眼神示意许仲骞去坐沙发:“你先坐,我换件衣服就出来。咖啡机在厨房,想喝自己动手。”
许仲骞点头。等时雨进屋,他随意走了走,看了看房子四周。不得不说,时雨虽然懒,品位还是很好的,她选的家具和装饰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明亮、干净、温馨。尤其是浴室的装修,看得出花了不少钱。
他的眼神落在浴缸中,水是满的,上面飘着一片红叶。他不由自主地捡起了那片叶子,仔细凝视,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时雨换好衣服出来,看见许仲骞站在浴缸边,脸一红。她赶紧从许仲骞手上抢过叶子,那上面还沾了她泡过澡的水。
“这是书签,我夹在书里的,挺好看的就夹在里面了,刚不小心掉出来了。”她语无伦次地说道。
“这是什么叶子?不太像枫叶。”
“不是枫叶,是爬山虎的叶子。”
“爬山虎的叶子有这么红?”
“有红色爬山虎啊。”时雨抽了几张纸巾将叶子上的水擦干,递给许仲骞,“好看吗?这是我在布鲁日捡到的,一直夹在书里,都五六年了。刚才查资料翻到这本书,我半天才想起来。”
许仲骞沉默了几秒钟,他的眼神始终落在那片红叶上。
“怎么了?”时雨察觉到他的眼神不对。
“没什么,喝粥吧。”
再耽搁下去,粥就真的凉了。
许仲骞打开餐盒,将筷子交到时雨手上。这是他特地绕了很远的路去研究院附近的粥铺买的,时雨习惯每天去那儿吃早餐。她特别挑食,不精致的食物她一向是不吃的,她这个毛病他一直都记着。
“很香。”时雨心满意足地尝了几口。
这一刻,时雨觉得很幸福。认识许仲骞这么久,这是她唯一一次有自信,他或许是在乎她的。粥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味道,她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忍不住问出了刚才一直憋着的问题。
“她和罗轻轻像吗?”
许仲骞摇头。
“那你为什么对罗轻轻这么不一样?”到嘴边的问题,生生咽了下去。这种时候她不该多言的,说多了惹人厌。
她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平静地解决掉了大半碗粥。等她伸手去拿矿泉水,许仲骞很自然地接过去,帮她拧开盖子。
今天的许仲骞很不一样,时雨想。她甚至能感受到水瓶上残留的他手掌心的温度,这种微妙的感觉让她不知怎的生出了勇气,她身子慢慢前倾,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靠在了他的怀中。
这一幕,她等了太久了。尽管她觉得这样做不太矜持,也不太符合她一直营造的形象。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闭上眼睛。反正她对他那点心思,他一清二楚。奇怪的是许仲骞并没有推开她,甚至连动都没动,就这么任她安静地靠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们像是两尊纠缠在一起的石像,但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里肯定都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时雨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重了。她隐约闻到了许仲骞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而且这个味道……好像有些熟悉。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香味,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她慌忙坐回原处。可惜已经晚了,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叶晓萌看到了。
叶晓萌表情呆滞,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拎着的餐盒也差点掉在地上。
“时,时雨姐……我,那个……”她局促极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救场,索性快速走到客厅,将餐盒往桌上一放,“给你熬的粥,趁热吃,你们继续,我走了,拜拜。”
话一说完,叶晓萌飞似的逃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更快。时雨尚在尴尬中没缓过神来。由于她经常出差,她给了叶晓萌一把家里的钥匙,想着家里那么多植物需要人帮忙浇水。她怎么就不记得,叶晓萌是可以自己开门进来的呢!这下完了,叶晓萌该不会跟其他同事乱说吧?
许仲骞漫不经心地看了时雨一眼:“你还会脸红?”
时雨伸手摸自己的脸颊,好像是有点发烫。
“我刚才……”
“晓萌也给你熬了粥?”许仲骞将话题转移了回来,语气戏谑,“看来都知道你昨晚喝多了。”
“你快别说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这么喝了,丢人丢大了。我都不敢问陆西城,昨晚他送我回家的时候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点儿印象,好像跟他聊了会儿天。”
“聊什么了?”
“聊他喜欢的女孩啊,真看不出来,陆西城平时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倒是个用情很深的人。”
许仲骞像是很认真地在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时雨也没怎么关注他的表情变化,她自然不会想到,昨晚她听到的那段爱情故事出自她深爱的许仲骞之口。
话题还没展开,时年的电话又来了,她每天都会打电话问候时雨的情况。时雨一如既往的不是很耐烦,随口敷衍了几句。
“姐你别说了,我知道,我最近工作忙,有时间再去看你吧。”
“别光顾着工作,你病还没好,多注意休息。”时年一开口就各种叮嘱,“我知道我说这些你肯定不爱听,但许仲骞和那个女人的事你就别掺和了,你总是这样,爸爸也会担心的。”
“我心里有数,爸爸不知道这些,你别告诉他。”
“你有空多去看看爸爸,他其实很疼你,他……”
时雨打断她:“姐,我知道了。我还有事,晚点我给你回电话吧。”
电话挂断,世界顿时清静了。不知从何时起,她这个姐姐变得啰唆了,以前时年虽然也很紧张她,但也不至于事事过问。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松了口气。
“刚才打电话的人是你姐姐?”许仲骞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时年吗?”
时雨点点头。
“她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时雨并没打算瞒他,她手机声音开得大,时年在电话里说的话,他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时雨,你还好吗?”
看到许仲骞这样的反应,时雨觉得莫名其妙。她好吗?她做了什么让他觉得她不好了?
“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姐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一向反感我跟你来往。不过你别往心里去,她就那样,其实她很疼我的。”
“你确定你是在跟时年通电话?”
时雨不明所以:“不然呢?我还有几个姐姐?”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时年辞去了恒洲中心医院的工作,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在非洲帮助被疫病困扰的穷人。后来……”
“对啊,后来她就嫁在那边了。她老公是个尼日利亚籍华人,叫Karun,人是挺好的,但我不喜欢他。要不是因为他,我姐也不会这么孤注一掷地留在那边。”
“可是时年她不是已经……”许仲骞忽然打住。他想了想,决定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时雨发现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确切地说,是很不对劲。
“你怎么了?”
“我还有一些论文资料没整理完,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等一下。你再陪我待会儿行吗?”时雨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他很轻易就拒绝了她:“真的有事,改天吧。”
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就那么十几秒钟时间,世界重新陷入死寂。时雨呆呆地看着门口,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切。
窗外的阳光逐渐偏移,照在了沙发上,还有沙发旁那棵琴叶榕上。琴叶榕的叶子一片片舒展开来,它们很欢乐地享受着阳光。明明是那么温馨的画面,时雨心里却一阵冰凉。
她就说嘛,许仲骞那么冷血无情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忽然转了性!若非桌子上的粥还冒着热气,她甚至要开始怀疑,刚才发生的种种全是她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