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们的王朝已经过去了吗?”
“哥哥,我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龙血吗?”
“哥哥,有天我消失不见了,你会记起我吗?”
……
灰雾蒙蒙的梦境里,洁白无瑕的世界之树隐隐绰绰的藏在雾中的天边。一道瘦长的人影缓缓向着它走来。
沿途上不断有幻化出的人物用路明非最熟悉的口吻说着路明非最想听的话。
“路明非,你是我们的亲人,你婶婶她其实把你当成亲儿子,只是对待方式不太一样。”叔叔指着身后的一家子对路明非说道,路明非疲惫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日本钞票轻轻放在叔叔手里,在叔叔诧异的眼神中说道“叔叔,这些我都知道。”
身后的一家人逐渐消散成了灰雾,路明非继续往前走,仕兰中学的同学都在看着他,路明非很平静,死气沉沉的平静。他知道现在是在小魔鬼的梦境里,他也清楚地明白眼前的众人已经全都因为他而死掉了。
尼德霍格的灭世冲击杀死了除龙以外的所有生命,路明非在那道天地一线的冲击波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鳞城和乔薇尼拼命龙化挡在自己面前然后全身皲裂死去。
面前的灰雾又幻化成小区楼下的卖报亭,路明非拿起一本刊物翻开,书的质感如真实一般,书里的内容却像路明非的日记,事无巨细的记载了他过去的每一天的所作所为,不管是偷鸡摸狗还是翘课去网吧还是青春期意淫同班的女孩,每一页翻过去都是往事如蜡烛一样熄灭。
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书页上,路明非紧闭起双眼,指尖颤抖着合上书刊。那些充满他成长回忆的城池,那些城池里无辜的人们,那些陪伴过他的一点一滴。
他所熟知的一切事物都已灰飞烟灭,一如面前已经消散的报亭,一如他手中开始虚化的书刊,环顾四方,只剩一位读者。
一双手按在路明非的肩膀上,路明非回头一看是神情傲然的凯撒。
“继续走,这是你自己的路。”
路明非默然,凯撒消失不见。随后是诺诺,是苏恩曦,是源稚兄弟,是酒德麻衣,是座头鲸,是昂热,是零,是卡赛尔学院的每个人,是笑眯眯的夏弥,是分他薯片的诺顿,是龙化前勾肩搭背的老唐,是从他指缝抽走美币的芬格尔,是涮着火锅痛骂他的乌鸦,是唱着情诗的老布宁,是车窗内抱着玩偶的绘梨衣,是车窗外泪流满面的自己。
“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路明非,你该相信自己。”面瘫师兄难得露出笑容。
路明非抹了抹眼角,现在的他更像一个成年人了,因为憔悴而暗沉的眼袋,耸拉的眉角,下巴稀疏的胡茬。成年人的世界不是哭就能改变现状的,路明非抬起头,晦暗的双眼看向天边洁白的参天巨树,那里有叫路鸣泽的家伙在等着他,或许叫他另一个路明非更为贴切。
路明非再也不停步,他缓缓向着视野所及走去,前方的灰雾纷纷为他开出一条道路。
“路鸣泽,过去的王朝不是我们的,而是我的。”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一身肮脏的龙血。”
“我不会记起你,也不会记起其他人。”
路明非低沉的话语中充斥着死亡和觉悟,世上的人都因他而失去生命,宝贵的生命,是可以看日出和日落的生命。
现在全都交托到一个衰仔的手里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离谱的吗?或许恐龙灭绝是因为尼德霍格打了个喷嚏更真实一点。
这种承载着无数人血淋淋的生命和希望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像刀子一般凌迟着路明非的心,失去的痛苦和不愿再承受的念头反倒浇筑成了现在锋锐如矛的觉悟,向死而生是吗?好啊,那我要向着真正的死,我要你们真正的生。
“哥哥,你还是喜欢一如既往地发狠,攥着石头就觉得能把世界打的头破血流。”路鸣泽坐在世界树的枝丫上拨弄着洁白的叶子笑道。
无数世界树的枝丫开始伸展,向路明非延伸,下一刻世界树就来到路明非的面前,而他脚下走过的路全都破碎变成一块块指针旋转的秒表落入下方漆黑如墨的空间。
路明非道:“你想说,没有你我就什么都做不到是吗?”
“不然呢?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偏远县城里长到二十多岁的废柴,你以为救世主真的是你吗?”路鸣泽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
路明非无动于衷,任由路鸣泽围绕着他踱步。
“救世主是我,哥哥!伤了老唐救了诺诺的人是我!杀了诺顿保护楚子航的人是我!击败白王的人还是我!屠龙的人一直是我,让众人苦等、让众人绝望、让众人深陷灾难的人才是你啊!哥哥,你总是来慢一步,你也总是无能为力,所以你在乎的都会失去,不管是世界还是女孩。”
“我的好哥哥,我的废物哥哥。”路鸣泽用他的镶银的白靴子缓缓踩在路明非周遭的地面上,“现在,你怎么才能拯救世界呢?靠你这微不足道的意志吗?”
小魔鬼摘下白手套丢在路明非的脚下。
“最后一次了,哥哥,把你剩余的四分之一交给我吧,你安心在我替你创造的美好世界里当废柴,我来替你手刃黑王。”
二人之间的气氛肃穆又悲哀,像是行刑前的刑场,像是临别的宴会,好像无能为力灌注了全身。
四周无数秒表滴滴答答,梦境里的时间在倒退着流逝。
路明非终于开口了,他说道:“你错了,路鸣泽,这次我不打算依靠你,更何况全盛的你也未必能杀了黑王。”
路鸣泽喔了一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泄气了,路明非说的没错,就算他收走了路明非最后的四分之一,他也打不过黑王,先前他啰嗦的一大堆也只是为了刺激路明非把四分之一交给他,这样他起码能用最后的力气带着路明非逃到黑王也找不到的空间去,在那里还有很多路鸣泽很久前就安排定居的人类,或许哥哥还能在世外桃源里度过一个安好的晚年。
可是哥哥看破他的伪装了,哥哥成长太多了,魔鬼的伪装在他面前已经起不来作用了,这样的哥哥恍惚间和千年前的哥哥重叠在了一起。
“但是你说的对,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没有我,世界不会遭此劫难,没有我,世上爱我的人就不会感到难过。”
路明非一边捡起脚下的白手套温柔地替路鸣泽戴好,一边说道。
“这也许是我的逃避,也许是我的勇敢。就这样吧。我要我自己真正的死,我要他人真正的生。”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世界树的枝丫遵循着他的意志化成一根根尖锐的长枪,周围所有的秒表都停止了运作。
“朗基努斯之枪!”路鸣泽惊呼道。圣经中用世界树的枝干制成的长枪,可以穿透神圣不可侵犯的结界。
无数的朗基努斯之枪贯穿了路明非的身体,秒表疯狂的倒转,梦境开始崩塌,纯白的世界树上出现了一道道的裂隙。
“再见了弟弟,代我向你的哥哥问好。”路明非笑道。
路鸣泽竟然说不出话,霎时间的悲伤也会淹没一个自诩无情的魔鬼。
“哥哥……好样的,从前打星际的时候你就能从绝境中找到‘Only Way To Survive’,这次也被你找到了。”小魔鬼看着崩塌的梦境喃喃道。
“牺牲当下人格,来唤醒真实的自我吗?”千年未曾流过的泪水从那张无暇的小脸上流落,路鸣泽泣不成声,唤醒哥哥一直是他的长久以来奋斗的目标,可是当路明非真的要死掉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舍从心底浮现,好像有个人在那里呐喊着“不行,不可以”。
可是一切都晚了,废柴路明非真的死掉了。
路鸣泽握紧了拳头,白手套攥得发皱。
“不过哥哥,你也错了,我们是兄弟,忘了吗?龙王是要吞并亲人的,这次让我们一起发狠吧哥哥!让黑王为他的所做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梦境彻底崩塌后,又同样的梦境,只不过世界树下被朗基努斯之枪贯穿的血人抬起头,睁开了双眼,一望无际的灰白色世界中,一双璀璨到极致的黄金瞳缓缓睁开。
“我是龙族。”‘路明非’淡淡道。
“我凌驾于蝼蚁之上的血脉。”
“我将漠视一切形如尘埃。”
路明非已死,路鸣泽疯狂大笑,小魔鬼背靠着血人,世界树的枝丫朗基努斯之枪再度刺出,将路鸣泽的身体也刺穿,两股如泉般的血液融合在了一起,白丝从血痂下的每个毛孔中吐出,将整个世界树也吞并成了一个大茧,恐怖的心跳声如战鼓般从白色巨茧中传出,仿佛里面孕育出了不知名状的魔鬼。
无数的枝丫也从地上伸出化作一根根指天的朗基努斯之枪,共同护卫着正中独一的皇帝。
“就是这样哥哥!当你有了成王的觉悟,世间万物都会为你避让!”
没有任何生灵看到这一幕,岩浆在鳞片缝隙间流淌,浑身乳白色的鳞片一圈圈起伏,开合。修长健硕的躯体蕴藏着极致的力量,千里长的翼骨划破空间带起恐怖的风啸。
这条融合了世界树的乳白色巨龙拔地而起,整个地面都为之一振,仿佛跨越了远古洪荒携带着诸神愤怒的龙啸传遍世界,无数的朗基努斯之枪跟随着它们的王座没入云层。
黑王尼德霍格与圣子展开了王与王之间搏命的厮杀,它们用尽了所有的权能,沿途的时间和空间都以摧枯拉朽之势被毁灭。
那是诸神的黄昏。
最终圣子战胜了黑王,并重新创造了全新的世界。
“好啦,今天的睡前故事讲完喽,我们加图索家的小宝宝该睡觉咯。”
女人合上书页,揉了揉小男孩的头温柔笑道,一阵夜风吹来,女人耳畔的四叶草耳环随之摇摆。
“妈妈,世上真的有龙族吗?”小男孩双眼放光期待地问道。
“当然有龙族呀,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睡觉吧宝宝。”诺诺道。
金发碧眼的男人走进房间把窗户关上笑着说到:“诺诺,过几天上杉家主的婚礼要举办了,到时候你去不去,听说楚子航和夏弥都会过去。”
诺诺安抚小男孩睡着后,二人走出孩子的房间,诺诺问道:“上杉家主,那位绘梨衣小姐吗?她和谁结婚,在哪里结婚来着?”
凯撒道:“你忘了吗?她和一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结的婚,在明治神宫,就是当年我们结婚的地方。”
诺诺好奇问道:“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
凯撒想了想回答道:“姓李,叫什么,哦对叫李嘉图来着。”
诺诺喃喃自语道:“李……嘉图,好名字。”
“怎么了?诺诺,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态,是不是带孩子累了?”
“没有昂,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挺衰的,听起来像个衰仔。”
“哈哈哈,到时候可不能当人家面说出来,怪没礼貌的。”
“嘻嘻,你猜我说不说。”
……
仕兰中学前,一辆Panamera Turbo,保时捷出品的四门跑车停在路边,一个面容冷峻,身形如刀的男人斜靠在车门上,他点起一根烟看着黑漆漆的校园出神。楚子航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班后他会鬼使神差的把车开到这里,这么多年从仕兰中学毕业后他去了美国留学,回来成了成功人士,迎娶了年轻时喜欢的女子,也学会了抽烟,有时候夜深人静时他就喜欢跑去天台抽一根,天台好像有种莫名的魔力,一切心绪都可以在天台上被放空。
夜风吹灭了香烟
楚子航将烟头放在垃圾桶里,踩下油门,保时捷轰鸣着驶出街道。半小时后,楚子航从地下车库里走出,掏出一串钥匙,上面有夏弥留的可爱的标记。楚子航打开房门,温暖的光线照亮黑暗的楼道,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围着围裙的夏弥笑着端来热气腾腾的菜品说道:“回来了?”
楚子航嗯了一声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爸爸回来了。”小女孩蹦下板凳道。
楚子航笑着将她抱起来,夏弥嗔怒道:“说过多少次了,你身上有烟味儿,别抱她。”
楚子航面带歉意的笑道:“今天突然情绪上来了,没忍住。”他说完看向落地窗外辽阔的夜幕,转过身,又温柔地抱住了夏弥说道:“下次不会了。”
夏弥微微脸红,挣开楚子航的拥抱,一脚踢在他小腿上气笑道:“老不正经,孩子还在这呢。”
夜风吹过天际,吹过黑沉沉的夜幕。
夜幕下,无数的人和事物都在发生、演变,世界按着既定的世界线前进,无论是路明非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在这个路明非重新创造的世界中重新活了过来并继续着他们未完成的生命。
在极遥远的天边,人类无法抵达的天边,六根巨大的青铜柱屹立在大地上,每个柱上都用锁链困束着一只狰狞龙族的尸骨,大地与山之王,天空与风之王,青铜与火之王,海洋与水之王,白王,黑王。
青铜立柱间是一眼望不到边界的阶梯,沿着阶梯而上直到最高处是一座冰冷的青铜王座。
头戴王冠的路明非慵懒的高坐在王座之上,璀璨却无情的黄金眸注视着世间发生的一切,或许此时称呼他为圣子更合适。
他在这里,王就在这里,龙族也会被扼杀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