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井率和郑敏言,都想到了野田会加派人手押解金聪,或者给金聪注射麻药令其昏睡,增加营救者的难度。
他们都没有想到,金聪的身下会有两枚手雷,昏迷的金聪最少需要四个人将他抬离担架,而其他人一定会聚集在军车周围,一旦手雷引爆,军车周围的人也将无一幸免......
小皮奔跑得肠子都快断了,他咬牙忍着继续跑;脸、胳膊给树枝划伤了,他丝毫没感觉到疼;刚才从陡坡上跌倒,磕破了眉头,血糊住眼睛,他用袖子擦掉血,继续跑。
他想用自己努力的奔跑和攀爬,多争取时间,他要与军车赛跑,他想抓住那一根游丝,给自己的同志们带去生的机会。
司机知道担架下有手雷后,脚地板如同长刺一般,油门怎么踩不下去,生怕过度的颠簸会让担架在车内滑动,导致手雷引线牵扯而爆炸。
察觉到司机的心理,押车的鬼子头目心头弥散开一层薄薄的绝望。
野田再三告诫过他,手雷的事情除了他和新右医生,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
虽然野田安慰他说:军统的特务们或游击队都认为“秦二虎”在安平,沿途阻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说不清为什么,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一次死定了。
没别的理由,只是因为野田太自信,他反而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沿路截杀的。
所以,军车一离开医院,他就把手雷的事情告诉了司机和那三名士兵。
他也自问过,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手雷的事情呢?告诉了他们即便活着回去,野田也不会轻饶自己。
后来,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他只是悲哀地希望,万一没有被截杀,起码不至于自己人因不知情而触碰到手雷误杀。
他渴望活着,因为他的女儿上个月刚刚出生,家里穷得需要父母省下粮食供给产妇。
所以他必须活着,只有活着,他才能继续往家里寄钱,虽然军饷微薄,能保证家人饿不死。
快了,快到安平了,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
这一段路变得更难走,因为地势低洼,融化的雪水都汇集此处,导致这一段路都结冰了。
蜈蚣岭,只闻其名就可以想见,路面本就崎岖,再覆盖上一层冰,坑洼的路面人走上去不留心都会被绊倒或滑倒。
司机脸上的汗,顺着额头往下流,速度慢到不如步行。
再次倒在雪窝里后,小皮没有爬起来,他太累了,累得眼珠子已经布满了血丝,累到连呼吸都变成了负担。
他哭了,痛苦、无奈地哭了。
小皮不到十岁,父母就都得了浮肿病死了,哥哥说他们是把粮食省给两兄弟,自己吃土饿死了。
哥哥只比他大三岁,个头和他差不多高。
前两年哥哥领着他到镇子上去要饭,后来哥哥每天守在镇子里那个最大的上坡处帮人推黄包车,得坐车人微薄的打赏。
小皮十四岁就在印刷厂里干活儿,认识了老韩。
那时他并不知道老韩是共产党,只是感觉他对人好,像父亲一样的关心他。
一年后的一个冬夜,小皮为了多挣加班儿的那一顿窝头,干到半夜才准备往家走。
他怕冷,就沿着墙根儿背风处,缩着脖子用力裹了裹空筒儿的破棉袄,听到厂长办公室里有人说话。
厂子里接了批急活儿,说是给一个上海的大百货公司加印宣传单儿呢,工人们在加班儿,老板经理们为了挣钱当然也不能在家睡大觉。
“刘警长说了,明天一早老韩到厂子里后让咱们稳住他,千万别让他听到风声跑掉!”这是经理助理的声音。
经理留给小皮的印象不坏,他戴副眼镜,很斯文,待工人也和气,从不打骂工友。
“韩师傅是厂子里印刷机长,工作认真,责任心强,在工人里威信很高,就算他是共产党,他没做坏事,警察局凭什么抓他!”这是经理愤愤的声音。
经理助理是个小眼睛刀条脸的男人,媚上欺下,工人们都讨厌他,背地里叫他“阴阳脸”。
“阴阳脸”着急地说:“啊呀,这话您可不敢乱说,那是要掉脑袋的!”
别的,小皮听不懂,但是他知道,有人要抓老韩。
他直接跑去找老韩,把自己听到的说了一遍。
老韩的妻子早就死了,和女儿田女相依为命。
田女那年十八九岁,听到小皮的话从里间儿出来,见小皮穿得单薄,又回身进里屋,把两件夹衣和一双新做的布鞋塞给小皮:“穿上吧,别冻病了,咱穷人最生不起病。”
老韩则麻利地把半袋子玉米面和小半袋儿红薯干儿递给小皮:“这些东西我们带不走,你拿回家吃,今儿晚上的事儿对谁都不能说,说了,你就害了你自己和你哥!”
四年后,小皮的侄子刚满月,嫂子没有奶水,把孩子饿得白天黑夜地嗷嗷哭,小皮晚上睡不好,白天打盹儿把右手的三根指头切掉了。
老板给了一笔钱撵他回了家,小皮不顾刚包扎好的手那一阵阵钻心的痛,拿着那笔钱安平最大的百货公司跑。
他要给侄子买奶粉,他见“阴阳脸”买过,说是他老婆奶水不足,买给儿子的。
他以为自己养伤的钱怎么也能买上十袋八袋奶粉,没想到,奶粉居然那么贵,他掏空了口袋,仅够买一袋货架上最便宜的奶粉。
嫂子哭着把冲出来的第一碗奶端给小皮喝,小皮怎么舍得喝,拗不过嫂子,他只喝了一口。
可怜的小侄子,不到四十天的小人儿,居然就着勺子“吧唧吧唧”贪婪地喝奶。
半夜,小皮的手疼得厉害,他咬着牙把身子蜷成一团,无声地流泪。
他是被一双温暖的手推醒的,眼睛红肿的哥哥埋怨地说:“那么贵的奶粉,你咋舍得买,买棒子面儿能够孩子吃一年的。”
“起来,咱去看看手。”哥哥帮他穿棉袄。
“不去,已经不疼了,过两天就好了。”小皮强装无事地说。
哥哥不理他,拖着他就去了诊所。
工厂带着小皮第一时间处理了伤口,医生嘱咐他每隔两天来换药,还要打消炎针,他把医药费都买了奶粉。
哥哥几天前就卖掉了妻子的银手镯给儿子买棒子面,穷人的孩子,没有奶水基本上都是靠这个活下来的。
为了弟弟,他把给儿子买棒子面的钱都送进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