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鬼子的追击后,不用井率提醒,四条也会带队立即返回达道沟进行修整。
而井率却非要把驱逐的话说出口,可见他是一个多么自私、冷酷的人。
“感谢十寨主援手!我们想掩埋战友的遗体后再走!”四条看着被队员们默默抬来的战友遗体,哀痛地说。
四条话一出口,就有几名队员在抹眼泪。
小蛮子是自愿参军入伍的,他以为自己能光宗耀祖,成为一家人的骄傲。
他肚子被弹片炸开了一个洞,尽管卫生员一圈一圈缠裹着纱布,但是血还是一层一层地渗出来。
他吓坏了,一直在找连长。
直到看见手臂上也缠着纱布的井率匆匆赶来,他才惨白着脸问:“连,连长,我不会死吧?”
井率紧紧搂着他说:“不会!相信我,你睡吧,睡醒了会发现你躺在病床上,伤口已经缝合好了。”
他一直盯着连长的眼睛看,怕看见连长的眼睛泛红,怕看见连长流泪。
这些,连长的眼中都没有,只有微笑。
于是,他放心地闭上眼睛,没多久,他说:“连长,我真的不疼了......”
直到工兵锹掩上最后一抔土,井率都没有落一地泪。
他觉得小蛮子很幸运,起码他死了还有人埋。
习富拔掉树上的飞刀,讪讪地看着田女:“鬼子应该很快就来了,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们到举犊寨了,不然,不然......”
他不敢看田女的眼泪,忙说:“你们同志的遗体我们负责掩埋,你们快走吧!”
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田女:“这是我们二爷爷配的创伤止血药,抹上第二天就结痂。”
十步郎冷眼看着四条他们,分明继续在下逐客令。
三天后,四条还是不放心,带人深夜摸了过来。
鬼子的尸体都被保安团的人带走了,在杂树林西边儿,他们找到了六座新坟。
从白门沟到举犊寨,游击队员们的遗体有的被老乡们偷偷埋了,有的被鬼子扔进了山沟里,找是肯定找不到了。
回到营地没半个月,四条他们收到消息,鬼子要对达道沟清缴,他不得不带队进入了绵延万里的大别山。
初春的一个下午,井率带着痨病鬼面具,去找陶家兄弟遛马。
看见井率,乌孙开心地扬起前蹄嘶鸣了两声。
三人把马牵到山谷后的一片开阔地。
乍暖还寒,背阴处还有未及消融的残雪。
井率看到开阔地北边儿有几十只羊在吃草,但是没看见养倌儿。
突然,他发现一头长角的大公羊主动往这边走,羊群也就跟着过来。
依然没看见羊倌儿。
没多久,他看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羊角上打了一下,头羊又领着羊群往西边的草地走去。
见兄弟俩晒着太阳昏昏欲睡,井率踢踢他们的脚:“天凉,别睡着啊。”
见井率往远处走,他们以为他去撒尿,没跟上。
转过小山包,终于看见了羊倌儿。
他的放羊鞭插在地上,脚上穿着草鞋,身上的棉衣都破得露着棉花。
羊倌儿捡起身边的石头,不费力地扔出去,正砸在头羊右边的角上,头羊带着羊群又往这边走了一段儿。
“嘿,你石头扔得很准啊!”井率不禁夸赞道。
羊倌儿扭头看他,用力吸溜一下大鼻涕。
看羊倌儿的年纪应该十六七岁了,但是神情木然,眼神呆滞,看着不是个机灵人。
“你叫什么名儿?”大概自己爱玩儿飞刀,看到准头好的人就喜欢。
养倌儿又吸溜了一下大鼻涕:“傻蛋儿!”
被他的大鼻涕吸溜得闹心,井率摸出自己的手绢儿:“擦擦鼻涕。”
傻蛋儿看这块布那么白,没舍得擦鼻涕,直接揣兜里,笑嘻嘻地说:“给俺妹。”
井率无奈地看着他笑:“你没大名儿吗?就叫傻蛋儿?那你妹妹叫什么?”
傻蛋儿仰着脸,翻着白眼珠子想了想:“俺妹叫小红!”
“你给谁放羊啊?”井率看见傻蛋儿的脚被冻烂了,大脚趾已经溃脓了。
“给老爷放羊。”傻蛋儿说着话,又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在头羊角中间,头羊又挪了位置。
没多久,井率看出来了。
石头要是砸在头羊右角上方,就是往傻蛋儿这边走;砸在羊角左边上方就是往远处走;而砸在右羊角中间就是往右走,反之是往左。
“你爹娘呢?”
“都死了,死两年了,就俺和俺妹!”
他伸手摸摸傻蛋儿的棉袄,一个空筒袄,到处是破洞,这袄应该还他爹娘在世时给他做的。
“哥!干啥呢!”兄弟俩找了过来。
井率指指傻蛋儿:“我喜欢这小子!”
一看就是个脑子有点毛病的人,咋就喜欢他了?
“你们带着乌孙回去,我跟他回家去看看!”井率说。
傻蛋儿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了,还吸溜着大鼻涕笑嘻嘻看着那方手帕。
“哥,就这鼻涕,您吃得下饭?”平安笑着说。
井率也笑:“等他穿暖和了,大鼻涕就没有了!”
兄弟俩走后,井率问:“跟着我走行吗?”
傻蛋儿不懂他的意思,看着他不说话。
“跟我走,我让你吃饱饭,穿齐整的衣服,好吗?”井率终于又从口袋里摸到了一页儿纸,亲手帮傻蛋儿擦了下鼻涕。
傻蛋儿呆呆地看井率,直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才问:“你是卖小孩儿的花子吗?俺娘说不能跟着花子走!俺得管着俺妹,俺妹叫小红,今年十四岁,也在老爷家......”
井率赶紧食指竖在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一会儿跟着你回去看看再说,行吧?”
坐在傻蛋儿身边,听他毫无条理地说着自己和妹妹,井率基本弄清了他家里的情况。
两年前,傻蛋儿在地主家做长工的爹病死没半年,他娘也死了。
地主见傻蛋儿已经成年,就说他爹娘欠了自己两块大洋和十一斤棒子面,他得到自家去干活替父母还债。
顺便把小红也弄进家里,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洗衣服、喂猪,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天快黑的时候,傻蛋儿赶着羊回家了。
井率骗他说明天再来看他,就躲在一旁观察地主家里的情形。
傻蛋儿把羊赶进羊圈后,就走进了羊圈旁的一个牛棚里。
他进去没多久,一个梳着一条大辫子、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就端着一个豁口的海碗进了牛棚,她应该是小红。
碗里是黑乎乎的一碗面糊,里面掺着几片菜叶子。
傻蛋儿端起碗就喝,一口气喝完还伸出舌头舔碗。
见傻蛋儿喝完,小红从怀里摸出半块儿地瓜干:“这是少爷喂自己的兔子时掉地上的,哥快吃!”
傻蛋儿咬了一口:“真甜!”
然后,把剩下的半块儿往小红嘴里塞。
小红吃了,也说:“真甜!”
傻蛋儿这才想起兜里的手帕,他拿出来:“看,这是啥?”
小红拿起手帕细细地看:“这布真新啊!哥,我用它扎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