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有很多方法可以帮你选出心中最爱的运动员。譬如童年时珍藏在盒子里的图卡,就像一个遭到流放的国王,只有怀旧之情偶尔袭来之时,你才会打开盒子重温旧时光。譬如后背印着他的名字的褪色球衣,你已经穿了上千次,冥冥之中,它总能在决赛中带给你好运。譬如YouTube上他的移动和进球集锦,那是一些和你同样狂热但有更多空闲时间的球迷剪辑的作品,可以循环播放。

有一段时间,我最爱的球员是罗马里奥,我保留着一卷录影带,记录了他在第一个赛季打进许诺的30个进球。在巴萨输球或战绩不佳的时候,这段视频就成了我的特效止痛药。那是1993—1994赛季,罗马里奥成为西甲联赛的最佳射手。虽然现在我们已经被里奥·梅西惯坏了,觉得这个数据稀松平常,但在那时,这就像一个超自然现象,其中很多进球都是前所未有的——在他的首次西班牙国家德比中,他上演“帽子戏法”,开创了自己的“牛尾巴过人”,停球后掉转方向带球过了拉法埃尔·阿尔科塔;他的挑射和短跑,柔和而精准的触球或转身跑位;他埋伏在后方追踪足球,就像一个随时准备扑过来的捕食者。虽然有亵渎之嫌,当我在回顾这些比赛时,感觉就像在看一部预告片,预告了我们近十年目睹之状。约翰·克鲁伊夫执教的“梦之队”仿佛只是一个前奏,接下来是哈维、伊涅斯塔、普约尔、布斯克茨、梅西等人主演的正片,特别是在佩普·瓜迪奥拉和蒂托·比拉诺瓦执教的时期。

虽然赛程表会让我们将足球看成一个随时间发展的线性运动,每一场比赛都是重新开始,冠军必须在新赛季开始时重新出发,但我认为,足球是一个过去和现在交织的领地,有时——就像 T.S.艾略特 诗中所说——甚至可以支配未来。后文中我会举几个具体的例子来说明我的狂热。足球也是回忆的领地,之所以令人兴奋,是因为它能让我们回到过去,重温伟大的球员,忘掉失利的比赛,体验英雄的处境,将回忆与愿望交织在一起。有些球现实中没有打进,或击中立柱,或偏出几英寸,但在记忆中,几年后另一个球员在一场比赛中将这个球打进了——虽说是进了一个球,但其实是进了两个:一个是现在庆祝的那个进球,另一个是曾经由我独自庆祝的那个进球。我的意思是,如果将足球看作一个平行世界,它会变得妙趣横生。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它视为一种宗教、一个哲学体系,或者对意外的抗争。每个人看到的比赛都不一样,我们都是教练。专业棋手和诗人看到的比赛大抵都不相同。

T.S.艾略特(1888—1965),英国诗人、剧作家和文学批评家,代表作品有《荒原》《四个四重奏》等。

但是,让我们回到开始。

就我而言,将里奥·梅西作为我最喜欢的球员,原因之一是我有时会梦到他。我记得自己只在巴萨对皇马的比赛前夕梦到过罗纳尔迪尼奥 的跑动或某场拼接而成的、令我无法辨认球员的比赛。但是,我曾不止一次地梦到梅西。我曾梦到自己好像变成了他的父亲,正在某间小餐厅的吧台上为他准备早餐,地点很可能是罗萨里奥(我从没去过那里)。我曾梦到我们好像有血缘关系,我是他的哥哥,与他坐在一辆空荡荡的公共汽车上,车外是一片荒废的足球场。我曾梦到他完成了惊人的进球,以突破地心引力的方式带球奔跑,如一道神奇的北极光展现在我的面前。在这些梦里,梅西都是独自一人,我想精神分析师或许能对这些元素做出解释,它关涉我自身而非这个阿根廷人,但我将它解释成——我想将它解释成——一个超越当下的联系,一个存在于无意识的虚幻世界中的关系。他对此一无所知,但他踢球的方式常令我感到快乐,无论是在当下的现实中,还是在虚构的梦境里。

中国球迷习惯称之为“小罗”。

本书成形于不久前,我希望以此延续这种快乐,而非做出解释。伊塔洛·卡尔维诺曾描述过21世纪的文学特征,以他的观点来看,梅西具备所有的特质:轻逸、迅速、确切、易见、繁复。我会在后文详细阐述。

本书西班牙语版出版于2018年,英文修订版出版于2019年。

我在童年时收集的足球图卡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静态图,球员站在绿茵场上摆出拍照的姿势;另一种是动态图,球员在射门或控球(如果是守门员,就做出救球的动作)。梅西最能同时体现这两种状态——在球场中间静静踱步,缓慢移动,然后突然爆发。本书也许可以看作是一张动态图卡,一个时长10秒的跑位的网络短视频。我用自己的语言来简单阐述一下其中的动作——我多少受了雷蒙·格诺的启发,想以梅西的形象进行“风格练习 ”。

译者注:《风格练习》(Exercices de style)是法国作家雷蒙·格诺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以99种不同的叙述方式讲述了同一个故事。

解构梅西。

重述梅西。

他是每一篇文章的主角,有千姿百态的面孔,而我的任务就是在这些篇章里捕获历史最佳球员的美、渴望、天才、现代性、痴迷与本能等等。所以,“梅西”“进球”和“巴萨”将是最常出现的词语——当然还有“阿根廷”——但这不足为奇,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