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失所望

鹞鹰岩这方的人把在家门口逞能或者才能有所表现叫作:把到门枋狠。还把那些刻意穿着打扮的叫作:穿得衣之饰之的。

不幸的是,尤二伯上个月五号这天就被尤二娘用这两个令人不尴不尬的词语斥责过。

那天,他两口子一大早就兴冲冲地去赶场。

像往常一样,走到场外那棵大槐树下尤二伯就停了下来,要把套在登山鞋上的草鞋脱下来后才进场去。

尤二娘说:“脱上脱下的烦不烦嘛?你这双鞋子是金包卵吗?做起副这也踩不得,那也怕踩的样子,看到都烦……”(金包卵指贵重、稀罕之物)

尤二伯不理睬,把脱下来的草鞋在地上磕了两下后往背篼里一放,这才往场上走。

这天是星期天,镇上在北山中学的操场上举行“北山之春”歌会,老远就听得到那边传来歌声和欢笑声。

刚走进场口,尤二娘说:“走,我们也去觑一眼。”

歌会的规则很简单,只要上台去唱几句就能得到一瓶一斤装的菜籽油作奖励。

听前面两人唱过后,尤二娘说:“把背篼给我,你也上去唱几句车幺妹。你那么好副喉咙不去拿瓶菜籽油回来都可惜了。”说着就帮老公把背篼从背上接下来,又在背后使劲推了一把说,“快点去,等下奖品发完了。”(车幺妹就是四川车灯、也叫车车灯,是川、黔、渝地区喜闻乐见的民间演唱形式)

尤二伯懦懦怯怯地走到台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尤二娘,像是在说“这是你要我去的哟”,这才走上台。

一到台上他周身就不自在起来,一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后更是紧张得微微地发起抖来,脸红筋涨地张了几下口都没能唱出声来。

北山中学的张老师正在台下观看,见尤二伯怯了场,就赶忙招呼旁边的几位说:“快点,我们来给他鼓点劲,他就是尤宏江的老爸。”

听说是尤宏江的老爸,又看到张老师带头鼓着掌在喊“尤二伯,加油!尤二伯,加油”,周围的人也跟着鼓起掌喊。

说起尤宏江,北山镇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那年高考,尤宏江力压群雄,一举夺得全县理科状元的桂冠,让全校师生和北山镇的人都兴奋不已。作为尤宏江的班主任张老师更是高兴,马上找到校长说:“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我们这所名不见经传的乡镇中学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居然考了个全县理科第一名……”

尽管北山镇的财政收入有些捉襟见肘,但镇里还是咬着牙拿出五千块钱奖给了尤宏江,弄得全镇的人都羡慕不已。

尤其是北山中学的校长,他在新学期开学典礼上激动地抹了好几把惊喜的泪花才说:“尤宏江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考得最好的一个。破天荒啊,破天荒!破了我们北山中学没人考上重点本科的天荒。他不仅是我们北山中学全体师生的骄傲,也是我们北山镇的……”

尤宏江是学的医,本硕连读毕业后就回到县城医院。由于工作努力,才三年工夫业务能力就在科室里拔了尖,成了外科的主刀医生。不但医院的同事,就连病人都亲切地称他为:尤一刀。

张老师还是在走访学生家庭中认识尤二伯的。这阵看到他在台上为难,自然要在下面带头为他呐喊助威。

只是,尤二伯没有上过场合,下面的人越是给他鼓劲就越是心慌,不但没能唱出声来,整个身子也越抖越厉害了。

主持人见势不对,赶忙上前去安慰说:“尤二伯不要慌,眼睛平起看过去,不要看台下那些人。你唱得好,就像你平时唱那样……”

不管人家怎样引导,他还是唱不出来声。就在人家收回话筒让他到台下休息时,他才怯生生地说:“我要打草鞋才唱得出声。”

尤二娘当时就气得脸色发青,等他下来后就对着他的耳朵吼:“看你穿得衣之饰之的样子,连一瓶油都拿不过手。算了,我都不晓得该说你啥才好。”然后“哼”了一声又说,“这下我算搞懂了,原来你是把到门枋狠,打草鞋时唱得憨有劲,站到台上就吓得打屁都不成个数。不要说你对不对得起台下那好几百号帮你展劲的人,就是连脚上那双鞋和脑壳上那顶帽子都对不起……”

他羞愧难当,一张脸煞白煞白的没得半点血色,耷拉着个脑袋像是在找地缝要钻进去。听到尤二娘说了“还站在这里丢人现眼干啥,各人回去怂到”后,这才蔫呆呆走回家。

一个月来,莫说唱歌,他连话也懒得说了。

这些天来,尤二娘一直都在自责:后悔当初不该在大庭广众下就吵老公,就算要吵,也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回到家后关着门慢慢地吵,也不至于害得老公怄死怄活的一直生闷气。

尤二娘怕他怄出病来,时不时都要对他说:“老头,你没得事了就去边打草鞋边唱几句嘛,莫要闷到起怄,怄出来的病不好医哟……”

他听到后连头都懒得抬,只轻轻地“嗯”一声,一双呆滞的目光还是盯在自己的脚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