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蹲蹲子

“服刑犯的主要劳动改造内容就是夏秋季收割芦苇,冬季修建农田水利设施。每月有几块钱的津贴,当月发,你可以买些日用品或积攒起来寄回家里。要守纪律,认真改造学习,积极劳动。我们会定期告诉你家里的情况,你也可以写信由我们帮助邮寄。”凤云一入监狱管教就宣布。

“本监舍所在的二大队基本上都是因饥饿偷盗集体和邻居家食物性质的劳改犯。放风时可以交流交流改造心得,但必须遵守监规、配合改造。”

监狱苦熬的日子是漫长的。

凤云当然深知财散人聚的保命道理。也许是“广结善缘、广交朋友”的处世之道早已深入骨髓,或许是善良本性使然,在监狱的日子,凤云把多余的钱大都拿去帮扶更加困难的狱友了。凤云干活不惜力又仗义,渐渐有了一个好人缘。

兴修水利设施,其实就是清淤挖河。冬季的泥兜子死沉死沉的。

张管教是一位与凤云年龄相仿的转业军人,不忙的时候,他很爱和凤云聊天。

“为加快工程进度,农场要添一批牛马用来拉车,养牛、驾牛是技术活,津贴也能多一些。这应该是每一位农民劳改犯都想干的活儿。”一日张管教与凤云聊天时,有意无意地说。

“我行吗?不是瞎说,整个二大队养牛、使唤牛没人能和我比,我从小就和牛打交道,我家曾有过三头大老犍呢。”因为关系融洽,凤云在张管教面前很放松。

也许与张管教的关系良好,也许是受过凤云恩惠的狱友们的推举,凤云作为与牛打了近半辈子交道的行家里手,顺利地干上了养牛驾车的工作。自从干上养牛驾车这活儿,凤云的劳动强度减轻了不少,自由度大了,津贴还多了一点。手头宽裕了,凤云一如既往地继续帮扶困难狱友,他的威信更高了。

一日傍晚收工后,凤云与几个关系较好的狱友在监舍外的农具堆旁闲聊。

“还有更好的工种铁匠铺呢,津贴最多也不是太忙。”

“听说铁匠铺有个狱友就要刑满出狱了,如果能调到那里可就太好了。”

“凤云老弟,你和张管教平时关系不错,可要盯住了这个空缺啊。”狱友李老头善意地建议道。

“都别瞎琢磨了,为了鼓励上进,领导决定由大家投票选举才能确定谁去铁匠铺顶替工作。天不早了,快回屋睡觉,明天还要下湖出工呢。”张管教恰好路过,听到议论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如果选举推荐,我看非凤云莫属。可是就怕汪癞子出来捣乱,那可是个狠家伙,就是个流氓狱霸。”李老头好心提醒道。

“是啊,那个家伙心狠手辣诡计多端。除了凤云没被他打过骂过,我们谁没有受过他的欺负?”

提起汪癞子,众人心有余悸。

灯光昏暗的监舍内,汪癞子正和一群马仔狱友聊天。

“老大听说了吗?铁匠铺有个哥们儿要毕业了,又该要找人接替了。”一个尖嘴猴腮的马仔讨好地告诉汪癞子。

“我早瞄着呢,必须搞到手,津贴多活儿不累,看管还松,没准还能有机会逃出去呢。”狱霸汪癞子摸了摸头皮,嘿嘿一笑。

“老大,听说这回要投票决定谁去。可能只有那个挺会收买人心的凤云能跟你争了。老大,你得撂个狠招,我们都听你的。”另一个疤瘌眼狱友趁机献媚道。

“先礼后兵,实在不行就杀一儆百,我看谁敢不投我?”汪癞子头发快掉没了,显得头上那块大大的黄癣很醒目。

“对,明天下湖就先从李老头下手,他和凤云走动得最近。”疤瘌眼马仔提醒说。

“到时候你们一起帮忙,肥差到手都有好处。”汪癞子很兴奋。

寒冬的芦苇荡里,大家正在忙着清理河道。

“凤云老弟,上次老婆来看我带了瓶濉溪大曲,晚上请你喝一口?咱俩都有希望去铁匠铺,帮忙投我一票。跟着我混吃香喝辣的,我罩着你,往后没人敢欺负你。”王癞子来到凤云身边,把铁锹往地上一插。

“大家都是农民,最好还是谁也别欺负谁,好好改造,到日子就回家了。”凤云对王癞子素无好感,没接话茬。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弟,那可就别怪老子不讲情面了!”汪癞子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悻悻离去。

“大伙注意了,去铁匠铺都要给我们老大汪哥投票啊!谁不给老大面子,那就给他颜色看看!”在汪癞子授意下,疤瘌眼公开跳了出来。

“凭啥听你们的。”李老头小声道,还给对方一个鄙视的眼神。

“呦呵,真有作死的!”汪癞子二话没说,一拳挥在李老头的脸上。李老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汪癞子雨点般的拳头落了下来。旁边几个马仔跳脚助威,其他狱友没人敢上前劝架。李老头双手抱头,躺在泥浆里惨叫连连。

凤云侠义心起,怒火中烧。

“住手!”就在汪癞子欲伸脚踹向李老头时,凤云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别管闲事!老子是打断了别人的一条腿才进来的,再打断一条还能咋地?大不了再蹲个几年!”汪癞子大惊之下,丢下李老头,虚张声势。

“爷爷是偷宰了一头牛进来的!”凤云血脉偾张,气势如虹。

汪癞子恼羞成怒,拎起铁锹恶狠狠地向凤云抡了过来。凤云情急之下,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下意识地就甩了出去。小石子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不偏不倚正中狱霸鼻梁。汪癞子惨叫一声,丢下铁锹与凤云扭打在了一起。

汪癞子的几个马仔咋呼着上来助阵。众狱友见状,压在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是男人的,一起上,帮凤云啊!”

随着一声呐喊,原本是两个人的单挑变成了群殴。

混战中,凤云脚下一滑,那块贴身玉佩的红绳被扯断,滑落出来掉在了泥水里。拼了命的汪癞子顺手抄起一把铁锹,情事万分危急。

“放下铁锹!不然开枪了!”危急中传来一声大喝。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制服的干部,从腰间拔出了手枪。群殴立即平息了下来。

凤云也回头去看,那人竟是李义!

“还真是义弟啊,飞刀投石那一下,我就猜是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简单处置一下,你跟我去办公室。”李义疾步过来,捡起泥水中的玉佩擦去泥水,对凤云小声说道。

张管教也赶了过来。

李义带着凤云来到堤坝上一辆军用吉普车旁,两个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吉普车一路颠簸着,车上两人百感交集。

“怎么是你?义兄不是回省城工作了吗?”凤云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土改工作结束后,我就继续回省城公安系统工作了,先是担任了治安管理处副处长,去年又被提拔到了监狱管理处处长岗位上。这次下来检查工作,刚到就遇到了你。”见凤云一脸疑惑,李义解释道。

“弟妹和儿子们都还好吗?”李义询问道。

“总算躲过了一大劫,那也是几十条人命啊。留下来的牛肉应该能让家人们渡过最艰难的时候。”凤云道。

“你出事那年的清明节前,我去给义父上坟,就知道了你的情况。弟妹和孩子们都熬到了上级下发的救济粮,真是多亏了那些牛肉啊!在对你的案件进行复核时,我就注意到了你的卷宗。还是我如实提供了你抗战和双堆集战斗时的立功表现证明,这才保住了义弟的性命呢。”李义感慨万千。

“义兄又救了我一命啊!土改时要不是听了义兄的点拨,我可能早就被评成地主或富农了。这次就生死难料了。”凤云感激地说。

“别这么说,义父和你都救过我们全家的命,要不我和哥哥也不能参加共产党的新四军,要不现在我哥也不能带着我娘回老家重整家业安享幸福的晚年了。”李义握住凤云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

聚短情长,两个人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

与汪癞子冲突过后,农场领导在大量深入调查的基础上,并经上级审核后作出了裁决:狱霸汪癞子因恶习不改影响生产、破坏改造被加刑六个月;凤云则因有见义勇为情节,且平时一贯关心团结狱友、认真劳动、诚心接受改造而减刑三个月。

还有好消息是,凤云被一致推举调换到了铁匠辅当助工。

铁匠铺助工就是抡大锤,津贴自然又有所增加。时常还会有大大小小的领导来到监舍就各种改造工作征求凤云的意见。凤云的处境改变了,但他依旧仗义疏财,低调为人。

年底综合评比,凤云所在的二中队还被评为改造先进集体,多人受到表扬和减刑的奖励。凤云也俨然成了狱友们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