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牛刀传奇

凤云十七岁那年的春节前,一个假扮成游乡货郎的土匪发现了梁家大院的殷实。一日晌午,货郎挑着担子直奔这个村里最大的院落而来,来到门廊下的石板上坐下假装休息。

货郎坐下后就贼眉鼠眼地往院内张望,手中的拨浪鼓摇得震天响,嘴里还不停地吆喝:“针头线脑、花生糖,针头线脑、花生糖!”

“花生糖”对凤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听到吆喝声,他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用冬季地窖储藏的红薯熬制的黏黏的糖稀,与炒面和炒熟的上好花生米混合,有时还要撒上薄薄一层炒熟的芝麻粒,碾压平整后再切成块状的吃食,味道香甜、筋道可口。

“等一等啊!”听到叫卖声,凤云对门口大声回应着,同时已经从院内移到堂屋正厅上方挂着“天地君亲师”横幅的长条几前。他知道,长条几下的麻袋里有成串、成吊和散放的铜质制钱。凤云匆匆抓起一把制钱就往院门口跑,边跑边把手中的制钱胡乱地往口袋里塞,制钱撒落几个都无暇去捡,他显然担心货郎等他不及而去。

这一幕,恰被踩点土匪装扮成的货郎看得清清楚楚。

凤云买了一包花生糖转身回到院里。土匪心道:“就是这家吧,老子一早下山都转了好几个村了,累死了。回去告诉大当家的就算齐活了。”

“大当家的,累死我了!总算发现了一个大户,这回一定不会错的,好像是叫老塘沿村。”货郎土匪下午回到山里的匪窝即邀功似的向土匪头子报告。

“你当真确认是老塘沿?”坐在土匪大当家旁边的二当家模样脸上明显有长长疤痕的土匪脸色一惊,急迫地追问货郎。

“贵弟,有什么不妥吗?”土匪头子询问刀疤脸土匪。

“大当家的,如果确是老塘沿,就别下手了吧!我和大当家的说过,老塘沿救过我全家的命!我是不能做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的。”刀疤脸解释说。

“不行!快过年了,我不能坏了规矩!二当家的不方便,就在家里留守好了,我亲自带弟兄们去。”土匪大当家的拒绝了刀疤脸的请求。

土匪大当家带领众人离开山寨后,刀疤脸就骑马追了出去。

这天夜里,夜色漆黑,梁家大院一片静谧,只有院墙塔楼上,隐隐有一点光亮。农村里人睡得早,好多人早早地就进入了梦乡。

“东家,东家!不好了!从西南边来了一伙骑马打着火把的,看上去像是土匪。”值守站岗的长工大惊失色,从塔楼上跑下来拍着梁太公的窗子大喊。

“慌什么,先抄家伙上楼,看清后再来喊我。”屋里传来梁太公镇定的声音。

“年前总会有土匪出没,听说附近村子的几个大户人家都被打劫了。你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出屋。”梁太公告诉身边的妻子。

梁太公不敢大意,穿好衣服从床下拿出一把短枪揣在了怀里。接着又快步去了隔壁,那是凤云的房间。

“凤云快起来,今晚可能要闹土匪。”喊起凤云,梁太公又回屋拿了一支短枪递给凤云,“防身用,小心别走火,我让你打,你才能开枪。”

“枪就不用了,我也使不利索,我有自己的家伙什。”凤云说着,从床下拿出了那把宰牛刀揣在怀里。刀柄上早已用麻布条缠好了,甚是可手。

凤云随梁太公疾步走上塔楼时,院外已被火把照得红彤彤一片了。几十号人各持长短枪和刀具,恶言恶语,骂骂咧咧,甚是蛮横嚣张。

“还真是土匪,都机灵着点。”梁太公把凤云揽在身边嘱咐众人。

带头的土匪骑着高头大马手握短枪,几个喽啰前呼后拥,跟着带头土匪乱糟糟地叫嚷:“快开门,快开门!我们只图财不害命!”

“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我们也有枪!”梁太公神色坚毅,在他的周围,十几个人岿然不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也配有枪?那老子可就不客气了!”这伙土匪连着洗劫了附近几个大户,从没碰到过抵抗。对于眼前这区区十来个人,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土匪头子不屑一顾,抬手就往塔楼上开了一枪,子弹在土砖上擦出火石般的光花,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快过年了,大家日子都难过。你们若是缺吃的,我可以送你们一点粮食。别的,我看就算了吧。”梁太公努力与土匪头子周旋。

“少啰唆!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你家有大洋?奉劝你还是破财免灾,把大洋都拿出来!”土匪头子狮子大开口,要是为了几粒粮食,派几个兄弟下山就够了,才不会化装踩点,又这么倾巢出动呢。

“你家有个少公子吧,嘿嘿,你不给面子,别怪爷手黑,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土匪头子继续威胁。

“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打!”梁太公见土匪们竟打起了儿子的主意,怒火中烧。

梁太公一声令下,院墙上面十几条枪同时开火,长工们居高临下占尽地形优势,瞬间就有几个土匪应声倒地。一时间,本来平静的村庄枪声大作。土匪们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后撤,竟然往后退了不少。

“我是山上二当家的,楼上当家的能下来说话吗?”见强攻不行,有个土匪提马上前喊话,他的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在火把照映下显得狰狞可怖。

“贵弟不是留守吗,怎么也跟来了?”土匪大当家听见刀疤脸的声音很是吃惊。

“我放心不下!这还真是救我家性命的人家啊!”刀疤脸匆忙回道。

看到事情有转圜余地,梁太公就想息事宁人,准备出去会会这帮土匪。

“大,你不能有闪失,还要照顾我娘,就让我出去会会他们吧。”凤云仿佛瞬间长大了,有血性担当地向梁太公请求。

“我料定土匪也就是为了些财物,还不至于伤你性命,你小心些,权当锻炼一下江湖能力吧,你长大了,迟早都要经历这些。”梁太公同意了。

“下来了,二当家的,给你的面子,我们不用强!你去看看弄点现大洋就走。”土匪头子见塔楼上有人下来,顿时面露喜色地安排刀疤脸。

凤云举着火把,顺着楼梯走下瞭望塔,土匪二当家的下马上前,在摇曳的火把光亮中依稀看见凤云胸前挂着的那块玉佩,大吃一惊。这时,有个立功心切的土匪喽啰自作主张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凤云就来到大枣树下的水井边,做出欲投井恐吓的样子。

“他是我的兄弟!快放下!”刀疤脸大喝一声,竟是李贵。

“先住手!我有话要问。”李贵高举火把,朝前走了几步,仰脸问道,“楼上老东家,您一定是姓梁吧?就是前年在塘边搭棚子放粮,救济难民的梁先生吧?”李贵双手抱拳,向塔楼上谦恭地问道。

“正是。”梁太公也大吃一惊,此人莫非旧识?

“梁先生,我是李贵啊!后辈有眼无珠,冒犯了恩人,我们马上撤走!”说罢,李贵回身紧走几步,来到土匪头子面前,“大当家的,这就是救过我全家性命的恩人,我不能无情无义,我们撤回去吧。”

“等等,贵弟,这哪行!在这儿栽了面子,坏了名头,以后咱爷们儿在这一带还咋混世?”土匪头子断然拒绝了李贵的请求,不由分说地抱起凤云横撂在马背上,翻身上马欲掠人而去。

凤云双手还算自由,情急之下他掏出宰牛刀尽全力刺向身后。土匪头子刚刚上马,冷不丁被刺中了胸部,惨叫一声滚落马下,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凤云趁机从马背上滚落。而此时众土匪早就乱作一团。

“大当家的死了,大当家的死了!给大当家的报仇吗?”

“别嚷嚷了!我们都得听二当家贵哥的!”

土匪头子突然被杀,让这群乌合之众一时不知所措。

“恩人,凤云兄弟没事。我这是造了大孽呀!恩人别害怕,我真的是李贵。”趁乱间,梁太公被几个持枪长工簇拥着也走下塔楼。李贵赶忙拉过被吓蒙的凤云愧疚地迎上前去。

“还真是李贵。你娘还好吗?进屋再说。”梁太公借着火光,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果然是曾经在自家住过半年的李贵,一时间惊喜交加。

“弟兄们,你们驮上大当家的先去村外小树林里等我,不可再惊扰了乡亲们!我一会儿去找你们。”李贵吩咐喽啰们,随后满脸羞愧地拉着凤云随梁太公进了梁家大院。

李贵进屋后就跟梁太公叙说了分别以后的事情。

“那年春天,我们一家离开老塘沿后一路向南,走到县城附近又遭遇土匪劫道,他们抓住了我娘和弟弟,抢夺了财物还硬逼着我入伙。为了救家人,我只能保命要紧,就暂时栖身在了土匪窝。好在我讲义气,又识文断字,没多久就做上了二当家的,我就把娘和弟弟带在身边照顾了。”

“别再做伤天害理打家劫舍的土匪营生了。听说日本人在北面闹得挺厉害,你们有枪,你可以带领山上的兄弟去参军报效国家,将来还能有个好的前途。”梁太公劝说李贵。

“恩人的话,晚辈记住了!”李贵郑重地点了点头。

“干娘还好吗?”一旁的凤云插话问道。

“娘和李义被我安顿在我们落草为匪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放心吧兄弟,我能常去看望他们。”

“大,走的时候让李贵兄给我义兄和干娘带些白面和香油吧,快过年了。”凤云提议道。

李贵匆匆吃完饭,把梁太公馈赠的两袋白面和一桶香油放在马背上,含着眼泪千恩万谢地去了。

杀死了土匪头子,击溃众匪,还保护了一方百姓,梁太公父子奋力抗匪的义举被上报到了县衙。县里还派官员来到老塘沿,给梁家父子颁发了除暴安良模范的嘉奖令。

“我看你家少爷很勇敢,身体健壮又会些功夫,我推荐他去南方上武备学堂学习吧,将来也好建功立业。”官员听了那晚经过,反复端详了凤云半天,对梁太公恳切地建议道。

“承蒙官家抬爱,他还太小啊。再说,好男乱世不当兵也是梁家传统。”梁太公婉转拒绝了对方。

凤云虽然有些心动,但无奈只能听从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