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佩珠和八万来在惠中饭店门前停了车。八万送佩珠上楼,茶房主动向八万点点头,伸手示意说:“请进。“八万推开门,见四、五个年轻的妖艳女人,正陪着七姨太太嘻嘻哈哈地说笑。他脸上堆着笑,哈着腰毕恭毕敬地说:“七姨太太,金佩珠来了。”
这位七姨太二十多岁,身材丰腴,浓妆艳抹,说话妖里妖气,装腔作势:“好哇,来,让我瞅瞅。”
佩珠强颜欢笑给七姨太施礼:“见过太太。”
这里除了八万以外,没有一个男人。八万接着跟七姨太说:“人我给您请来了,我回去了。”说完扬长而去。
七姨太拉着佩珠的手说:“妹妹,来,坐下,”
佩珠也不知在座的这几位是姑娘还是媳妇,女人都凑过来看佩珠,七嘴八舌地评头论足,这个说:“早听说这姑娘长得漂亮,今儿一见,真是百里挑一。”
那个说:“听说你有守宫砂,让我们见识见识。”
他们七手八脚上前,撕扒佩珠刺着守宫砂的手腕,金佩珠真有点儿不耐烦了,她面露难色,抽回手背在身后。
七姨太太笑着说:“你们别闹,来,妹妹坐到我这边来。”
佩珠就挪了一下,她陪着笑对七姨太太说:“太太,我得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呐,”
“妹妹,你别说那么多,我们都是一家人。”金佩珠再看那些没有教养的女人,手掩着嘴哧哧的笑,也闹不清他们到底笑什么。茶房进来,问太太开饭吗?七姨太太说:“人到齐了,开,走,到饭厅去。”
金佩珠起身说道:“太太,我今天来就是道谢来的,您用饭吧,我回去了。”七姨太一把拉住佩珠的手说:“佩珠,咱们初次见面儿,今后要交个朋友嘛,我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这是喜酒,”
“太太,愁都愁死了,哪来的喜呀?”佩珠说。
“傻丫头,你弟弟放出来了,不是一喜吗?来,我听说你能喝,今儿陪着姐姐喝几盅。”
这些人拉拉扯扯,金佩珠没有办法,只好上桌了。酒过三巡,听得房门一响,茶房说:“三爷来了。”
金佩珠,这才仔细打量这个一跺脚,天津四方乱颤的流氓头子:年纪在四十上下,身材不高,体格健壮,黄白镜子圆脸,细眉小眼儿,头上戴水獭三块瓦的皮帽,身穿礼服尼大衣,驼毛围巾,一双旁开口儿的高筒马靴。七姨太赶紧上前帮他脱掉大衣,露出一件古铜色团花棉袍儿,内衬白布条,高挽半尺多长白袖口儿。
几个女人同时起身笑脸相迎:“三爷请坐。”七姨太太打情骂俏地嗔怪说:“三爷,等您半天了,我们寻思您不来了呢,来,给您引见,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佩珠,您看漂亮吗?”
袁文会一边坐一边笑着说:“知道了,这不是因为金小姐驾到特意赶来嘛,来晚了,你们几位包涵吧。”说着抱了抱拳。
金佩珠站起来说:“三爷,我给您道谢来了。”
袁文会哈哈大笑说:“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没事儿,坐、坐、坐,我听说佩珠能喝,咱们喝酒的没出息,一听能喝的就高兴,就想陪陪,来佩珠,咱们为了佩林干一盅。”
他向着佩珠举起了酒盅,几个女人也都起身举起酒盅陪着,佩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得不喝,她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好,痛快,来,满上,咱们二仙得道,谁也不能不喝。”袁文会开怀大笑。
金佩珠又喝了一盅。
“好、好、好,真是女中豪杰,来来,我来满酒,咱们来个连中三元。”金佩珠又连喝了三盅,她想着卧床的母亲,打算速战速决,也许是喝的太急,觉得脸面发烧,佩珠平时能喝几两,她心里有数。
袁文会又提议说:“金小姐,我听说你是神手太保,来,和七姨太划两拳,也给咱们助助兴。”
七姨太太伸手就和佩珠划拳,金佩珠连划三拳全赢七姨太,六盅酒下肚,七姨太就有点儿晃晃荡荡了。
袁文会高挽袖口说:“来、佩珠,我领教领教。”
金佩珠站起来说道:“三爷,不瞒您说,我母亲半身不遂,还在炕上躺着,佩林一直不回来,我一直不放心。三爷,对不起,今天我是点到而已,等佩林回来,咱们原班人马,我陪三爷喝足,”
“今天这一桌都是为你,我们都是陪客,你可别让三爷不高兴。”七姨太带着几分醉意说。
“哎呀,你有点儿高了,佩珠,咱别听她的,佩林的事儿你交给我,今儿三爷没别的,只要你陪我三拳,不管输赢,三拳过后,佩珠你退席,要是不这样,我大老远的赶来,你可就对不起三爷啦。”
几个女人齐说:“三爷都这么说了,来吧,我们知道你金佩珠海量。”
“好,三爷,咱们一言为定。”金佩珠万般无奈强打精神说。
“桌面儿上的话,咱们驷马难追。”金佩珠哪里划得过袁文会,第一拳输了,第二拳输了。佩珠见几个女人嘀嘀咕咕,她回家心切并没有放在心上。金佩珠的第三拳又输了,七姨太太是晃晃荡荡,亲自捧上一盅酒,她醉眼歪斜的说:“喝吧。这是最后一盅,”金佩珠毫不在乎,接过来一扬脖儿就下去了,顿时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股眩晕直冲脑门,立刻头昏眼黑,四肢发烧,耳边只听得那些下贱女人放浪形骸的诡笑声。她心里都明白,可是眼皮却撩不起来。
“你们他妈的装的真像,明儿三爷有赏。哎,你们都下的什么药啊?”
“下的春药和安眠药。”一个女人说:
“为什么没发作呢?”袁文会问。
“我还忘了,人家是黄花闺女发什么作,你当是给七姐喝呢?她不用喝,就那股劲儿,人家就受不了。”另一个女人淫笑着说完,所有人都狂笑不止。
金佩珠悔恨难当,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仍旧身不由己。她又听那个下贱的女人问:“三爷,那个叫金佩林的多晚来呀?”
“他妈的,回不来了,日本人提前开船了,这时候都快到日本国了。”
这时的金佩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在哭,在骂,在喊:天哪,我们艺人怎么这么苦啊?金佩珠昏了过去,她迷迷糊糊到了海边,见到一艘日本船正要开船,她声嘶力竭地大喊:“佩林,佩林,快跑啊,快,快跑!”只见佩林从船舱里跳出来就跑,那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架起机枪,一阵巨响,佩林从船上掉入汪洋大海。
金佩珠被噩梦惊醒了,只觉得有人扒掉她的衣服,一个人头,狗腿的东西向她扑来,他觉得这个东西开了她的膛,吃了她的心,啃掉了她的守宫砂。
她又觉得自己是个屈死的亡魂,被两个穿着日本军装的恶鬼领向阴曹地府,过了鬼门关,她像唱戏游阴山一样,两个矮鬼把她架到阎王殿前,佩珠大叫冤枉。那个阎王一拍惊堂木说:“不贞的女鬼,哭有何用,把她打入奈河。两个矮鬼用钢叉把金佩珠挑入奈河里。过来两个夜叉把他拉向水晶宫,里面坐着的全是穿着协和服的鱼鳖虾蟹,龙王爷跟画上画的一模一样。佩珠大声喊冤,老龙王说:“不洁净的女人怎能留在水府,把他送到油锅炸焦,让我的虾兵蟹将饱餐一顿。”
金佩珠玩命挣扎,哭啊喊啊,这时就听见有人一边推他,一边说:“姑娘,不早了,该起来了。”
金佩珠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茶房,正含着眼泪说:“金姑娘,起来吧,三爷早就走了,你哭给谁听?天知道,地知道,姑娘你知道,吃个哑巴亏吧,别闹了,梨园行的人都要好名声,别闹得满城风雨,我出去,你快穿上衣服自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