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镇坛处险象环生 游乐今将擒故纵

夜直

宋王安石

金炉香尽漏声残,翦翦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干。

因为凌霜和暑雨都不想加剧彼此的恐惧,所以都没有提与灵体或镇坛的话。可又不能就那么将释门道人留下,也不敢擅自搬动颠簸,于是两人就这么尽力压抑着恐惧,守在释门道人身边。然而过不多时,凌霜就抱起了胳膊叫起了冷。暑雨就脱外套说道:“和我一起披着吧……”凌霜却耍起了大男子汉气概:“我不要。再说就那点大,搞不好一起感冒。不要,坚决不要。”暑雨也没勉强,只是借着由头和凌霜打闹活动起来取暖。可凌霜毕竟不是充电一个时辰待机一整天的小朋友了,加上之前也没怎么恢复体力,所以追逐跑了几个圈就停下叫累。暑雨的情况也没好多少,所以两人回到了释门道人这间,可又嫌弃土台侧面蚯蚓乱钻,虫蚁乱爬,因此暑雨提议两人背靠背站着互为依靠。然而凌霜正要转身,就见暑雨的眼睛泛起了红。

可能是经历得多了,凌霜在极短暂的惊恐后就回过了神。也是机缘巧合,也是善有善报,出手去扶住暑雨肩膀时,就看见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因为惯性弹了起来,于是立刻取下放在了即将失去自我意识的暑雨手心里,口里也不分教派地急急念道:“太上道祖、本师如来、昊天上帝、洁朵约胡!”不知是凌霜的诚心感动了过路诸神,还是护身符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反正暑雨马上就是一脸疑惑兼着恐惧给凌霜骂了一句:“又犯什么神经?!”等凌霜解释完,暑雨却越发恐惧,一面将护身符还给凌霜,一面急速道:“那你戴着去车里,可能一会儿其他人也会回来!”凌霜虽然不像男人,但不代表不是男人,不仅没有将护身符收回,反而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后就一把拍在了暑雨手掌上握住:“但是、我还没娶媳妇呢!——先分享一下!嘻嘻……”

暑雨固然被凌霜前一刻慷慨激昂,后一刻儿女情长逗得笑了,但回过神还是忧心忡忡地道:“撑一时是一时……”凌霜可不想被还没出现的预测吓死,所以马上就拦住道:“不说这个了。——你觉得我留胡子是不是好看点?”暑雨当然知道凌霜完全是在转移思想,但却并没有予以回答,因为正要回答时,凌霜一把将她拉到紧挨着自己,而随后的解释也异常恐惧:“那个绿衣女鬼又出现了!”固然暑雨被拉得朝向了凌霜视野的方位,但定睛细看,也只发现已经被冲击波扫浅的镇坛坑,然而又不敢不信凌霜说的,所以立刻望着凌霜决绝说道:“你先跑,我……”没有说完的原因不是怯懦了,而是因为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子高傲的语声:“孽障!朕昔日念你生前死后凄惨,故留你人间享祭。哪知你冥顽不化,冲朕封印,毒害乡民,那就休怪朕正法天道无情了。”

暑雨见凌霜的表情也是惊讶,就大概知道凌霜也是感知到了女子语声的存在。但两人还来不及寻找语声传出的方向,就见风蓦地大了,吹得两人呼吸都有些困难。凌霜一面用手臂挡风,一面来护住释门道人,又一面对暑雨道:“珑姐她们祖师来了,先把僧伽架上车!”然而暑雨点头才要去释门道人另一侧,她和凌霜的身体,就被一股从镇坛方向冲来的巨力撞飞到了丈余之外。凌霜缓醒后,先看见银月如钩的天空居然有一片黑云电光隐隐,再发现握护身符的手已经和暑雨的手分开,因此立刻奋力挣扎爬行到暑雨身边,用缠着护身符的手牢牢牵住暑雨的手。

两人才度坐起身,就看见释门道人也坐起了身,而且动作上与常人无异,但细看表情却显得极度惊恐。凌霜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于是带着呻吟问道:“没事了师傅?”可作出回应却是看清释门道人现在眼睛颜色的暑雨:“他眼睛红了!”凌霜听说后,也顾不得去细看,只挣扎着和暑雨站起身向勘察车跑去。两人才互帮互助上到土堆形成的墙外,借机看释门道人时,只见也在冲击波大坑另一侧的边缘,手忙脚乱爬土堆和落差形成的矮墙。不想被好奇害死的暑雨,也不顾凌霜的疑惑,只拉着来车门前,忍着疼奋力地向车上推。凌霜一则体力不支,二则有伤在身,三则手忙脚乱,所以良久也没有爬进驾驶室。正当两人越急越乱之际,身后伴着裂帛般的炸雷声,亮过了一道紫光,随即气浪卷着尘土扫了过来。

虽然暑雨还在用力地推,但也不知是过路神祗再次显灵,还是凌霜好奇心太强,等气浪过后,他还是分神回头看去。仅此一眼,就见刚才释门道人的位置是礁湖一片,而释门道人的身体,正是一片礁湖的中心,只所以能得知这个判断,还是因为那一件火苗零星的道袍。不过心中还不及为释门道人担忧,就见初时尚朦胧不清,现在卓然可见的绿衣灵体,正在飞着大“之”字形向他们疾速而来。虽然被吓得立刻回头往车上爬:“啊~!小荷娘朝我们过来啦!”惊恐之下,虽然更加剧慌乱,但也激发了因为求生而加速和加力的潜质本能。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下,凌霜终于抓住了车把踏上了台阶,进到驾驶室门内后,又借着向里倒的力,将已经上到台阶的暑雨拉进了驾驶室。

暑雨坐起身后也顾不得羞赧两人的体位,调整好坐姿就伸手去按车门的关闭键。凌霜也随后坐起身,将缠着护身符的手来握暑雨的手住后,就又往车门外看。不看不要紧,一看绿衣灵体已经到了离车门只有三尺内。可正要叫喊出声之际,车门就迅速地关上锁死了,而车门边缘和绿衣灵体模糊的手臂,就那么离着两寸多远与之错过了。因为看见绿衣灵体模糊的脸上明显现出了恼怒之意,所以潜意识里就有了些安全感,也对暑雨说道:“好像进不来……”话音未落,一道淡紫色的电光,就劈在了稍作迟疑的绿衣灵体头上。

虽然电光刹那而逝,但凌霜和暑雨的眼睛因为来不及闭合,所以被刺花了许久才恢复视力。凌霜睁眼再次看车窗外时,绿衣灵体已经不见了,天空中的雷云也在飘走。在四周扫视一遍没有找到绿衣灵体后,就放下心来说道:“应该被雷劈了!”不说还好,一说就想起来释门道人也被雷劈了,所以急忙坐回驾驶位,一面发动引擎,一面对暑雨说道:“刚才看见僧伽也被劈在对面!”暑雨迟疑半晌,最终还是说道:“那么大的雷,应该已经……”凌霜当然知道暑雨的话外之音,但仍然将车开进了冲击波震出的大坑里,直直地向释门道人的方位驶去,并道:“被雷击也有生还的几率,这又是法术召唤的雷,应该劈不了好人!”暑雨见凌霜说的时候犹似噙着眼泪,也不再异议相对了。不过当车驶到释门道人前面时,人不仅礁湖不堪,而且了无知觉。暑雨和凌霜探讨几句,就自告奋勇要下去搬释门道人上车。凌霜在武力我压制下,只能被抢了护身符。可暑雨下车按凌霜指导的施救了一刻多钟,释门道人依旧没有恢复任何生命体征。

凌霜见于事无补,就让暑雨放弃了施救。暑雨叹过一声,用自己的外套给释门道人盖住脸,就回到了驾驶室里。两人已经身心俱疲,所以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颓然靠在椅背出着神,久而久之,便迷迷蒙蒙地进入了梦乡。然而不知是潜意识为了缓解压力,还是灵异真的托梦而来,两人既然同时梦到了释门道人。出现在两人梦中的释门道人虽然一身浅灰常服,也没有九环锡杖,但脸上还是一脸慈悲安详的微笑。所以梦里不知身是客的两人,经过起初一时恐惧,没过多久就转为喜色上前说道:“师傅没事啊!”释门道人双手合十道;“善哉!劳两位檀越辛苦了!贫道已离娑婆之苦,两位檀越不必挂碍!因念与两位檀越有缘,故来辞行。也无它物可赠,且留四句《偈子》聊表心意……”凌霜虽然对释门不甚了解,但毕竟听得懂释门道人的语境,所以对死亡已经有一种近乎于宗教般理解的他,也放下了一些执念,一个标准的稽首礼施说道:“师傅请说,我们一定记住!”释门道人双手合十笑道:“善哉!”虽然身影堪堪不见,但安然地语声却说道:“霞户何寻在那方。冗途一点自清凉。婵娟不用井中取,回首苍穹明月光。”

释门道人的语声悠悠落定后,马上两人耳畔就传来了刺耳的警笛之声。两人惊醒过来后,就看见车前不远的路上一辆救护车闪着警灯停下了。暑雨再次自告奋勇要下车去和医护人员交流,但凌霜也打开了自己一侧的车门道:“一起吧,应该没事了。”然而下车之后还是用缠着护身符的手、来握住了暑雨的手。两人虽然连蒙带骗打消了医护人员的惊恐,但救护车却不负责殡葬业务,所以要了出车费就原路去了。两人无可奈何,只得一面回来释门道人身边,一面又将刚才的梦互相说了。已经见证了这么长时间的灵异事件,因此两人也都没太惊讶。正当两人要对四句《偈子》展开讨论时,远处就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喊声:“师兄!可空师兄!”两人初闻当然打了个激灵,可听见对方喊的是“师兄”,就知道是之前来捡砖头的释门道人,于是凌霜就忙喊道:“在这里!”这个释门道人过来见了可空道人遗体,也只能双手合十叹着念了声:“善哉极乐如来!”问得可空道人的死因后,就说道:“善哉!想是可空师兄神炁衰残,被那罗刹附身来挡了一击天雷!好在那罗刹被天雷惩治了!善哉金刚手提埵!”感慨几句后,就打手机叫来了几个村坊,将可空道人的遗体抬回了庙里。

两人虽然也感叹了一场,但听说鬼魅真的已经被除去,心中也就完全不怕了。凌霜不仅不怕了,还对镇坛里面产生了好奇:“我还没见过千年尸体呢,好想去看看啊!”暑雨虽然没出过几个命案现场,但也不妨碍她马上脑补出那种“酸爽”到胃液翻涌的画面,于是泛着恶心嗔道:“口味能不能轻点!”凌霜故作挑逗的一笑道:“这就受不了了?还女汉子呢!”暑雨虽然回了个斜眼,但也没继续纠缠,转而说道:“也不知道你珑姐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她们倒还好,芈峘就太牵累了!”

却说芈峘也不知是经不起暑雨和凌霜念道,还是被已经带着丝丝凉意的晚风刺激到了鼻腔,反正一个大喷嚏没忍住,差点把鸭舌帽给晃荡掉了。才坐到副驾驶位上的游乐今见了,本着活跃气氛的理念小题大做地借后视镜瞟一眼嗔道:“想吓死谁呀?!”芈峘虽然挨了“惩罚”,但既没有表示不满,也没有表现认错,反而在游蓓帮着戴好鸭舌帽后笑道:“就现在这场景也不差我一个喷嚏吧?”至于现在场景的恐怖度,也确实不差一个大喷嚏。因为这里不仅是黑曼曼近乎荒野的所在,而且旁边还围了不下三十个发狂的人。固然游乐今三人及游蓓就在发狂的人众后面车上监视着,但却没有被攻击或打扰。发狂的人众也没有像游戏里那样四处寻人,以攻击感染来达到同化壮大他们的队伍,而只是在一个五官清晰些的绿衣灵体带领下,拿着各类挖掘工具,在一段前看得见村落,后看得见小镇店的村村通公路上开挖出了个五尺围圆的坑。

当时在瘟魔尸魁胃冢的的瓦砾场上,颜玉珑刚听到手机里传出凌霜向暑雨的哭诉声,就被游乐今拿手扥了扥衣袖。当颜玉珑和芈峘顺着游乐今的目光看去时,只见帮着他们挖掘的几个工人还有接待都在往这边奔来。不要说游乐今在侯莫陈合伙人记忆里、见过被瘟魔尸魁迷惑心智的“大师”发狂时的样子,就是没见过的芈峘也知道情况不妙,机械合成语音才要说:“我们大意了……”他的身体就被颜玉珑和游乐今护住了。随即颜玉珑上前掐了《驱魔诀》,然而也不知是因为刚才就凌霜时耗费灵炁过大,还是因为被迷惑的人太多,反正喝声起处,不仅没有唤醒一个,反而险些被扑倒包围。好在她也是身手矫健,通过几次闪转就躲开了。但因为人数太多,也不忍心下太重的手,使了几招全无作用后,就就退到了游乐今要带芈峘来的车前。游乐今见颜玉珑平稳落在了车前站了起身,也没有继续前进,只一把将芈峘和游蓓扔了过去,自己则就地立柱转身,拿出铜钱向空一撒掐诀道:“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器!”喝声起处,将要落下的铜钱像被空间折跃一样不见了,转而游乐今平摊的手里,却出现了一双由铜钱组成的指虎。游乐今虽然闲暇时显得无理取闹,但危急关头还是将经济效益的。所以现在也没有耍帅摆着造型等发狂的人众奔来,而是自己直接飞身上前,捡着冲在前面的打。打的部位当然也开了致命点,但现在首要的目的是掩护芈峘进车,所以在尽量借助任何有利条件,来阻挡冲在最前面的受惑人众。

颜玉珑并没有马上让芈峘进入车内,而是又掐诀道:“地幕天屏,风椟水囹,混而无我,泯炁藏形!隐!”护着芈峘的头送进车后排道:“这是《隐神诀》,一个时辰内普通人鬼都察觉不到你的存在!”让游蓓也待在车里后,就转身掐诀道:“地净天清,山岿云盈,我独闷闷,神魂安宁!定!”念罢、凝神静气,上前几步拉开了太乙流云掌的起手式。却说游乐今一套太乙通臂拳打得纯属,但毕竟受惑人众太多,而且也不怕疼痛,所以将仇恨值拉到自己身上后,就只能自保有余了。然而见颜玉珑要上前帮忙,却是喊道:“珑酱,你也掐《隐神诀》!”颜玉珑虽然很是疑惑,但她还是照做了。游乐今掩护完毕,就用快速走位脱离了受惑人众,掐了《隐神诀》,再走来颜玉珑身旁道:“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说着、随即又打开车门将芈峘重新扶了出来。

虽然发狂的人众已经向镇坛坑去了,但芈峘和游蓓还是一脸恐惧,躲在游乐今和颜玉珑身后。颜玉珑当然是出语安慰,而游乐今却是一面戒备受惑人众,一面打趣道:“一个是天天写鬼,一个是自己就是鬼,怕什么呀你们师徒?来来来,和我走近些去,也好提高提高业务水平。”恨得芈峘没法没法的,只能往颜玉珑身后再靠近一些,机械合成语音:“……子曾经曰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四肢抱着芈峘头的游蓓也奶声奶气道:“妈妈都打不过妖怪,师父和蓓蓓又不傻!”游乐今才和师徒两个说笑不几句,颜玉珑就见受惑人众拿起了锹镐之类的器械,下到坑中大幅度挥动砸了起来,所以连忙一面要上去阻拦,一面急道:“他们是要拆镇坛!”可游乐今一把拉住道:“反正要打开看看,就让他们自己动手吧……”不仅颜玉珑一脸惊异,连芈峘的机械合成语音都道:“被迷惑的人都打不过,还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游乐今回身就来用双拳钻芈峘的太阳穴道:“刚才是不想伤及无辜好吧!真想打你姐我就唤方天戟了!”不过芈峘被放开后,心中还是来了一句:“不就是惦记里面有金银财宝嘛!”好在游乐今转身又去劝起了颜玉珑,所以没有察觉这句腹诽。正是:昔年孟德聚羌兵;今夜游霓随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