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拾初恋吞苦水

亲子关系认定 人身保护令

2014年7月，正在美国考察的霍展平突然接到妻子陈秀珠的电话，她气势汹汹地在电话里吼道：你的野孩子来认爹来了，你欺人太甚！我们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等着！

霍展平矢口否认自己有孩子，但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难道是何静竹骗了自己？到底怎么回事，还得从三年前那场同学聚会说起。

2011年国庆，霍展平应邀参加高中毕业20周年的同学聚会。聚会现场，同学们异常兴奋，在兴奋的同学中，霍展平一直在寻找一个身影，今天她会不会出现呢？此时，门开了，进来一位女士，大家一阵欢呼与尖叫，来的正是毕业之后杳无音信的何静竹。

在精心打扮的女同学们的映衬下，何静竹显得越发纯净，一如当年安静的样子。与其他热情的男同学不同，霍展平表现得十分冷淡。在场的同学谁都想不到，其实他今天最期待见的就是何静竹。在别人眼里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竟然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

工人家庭出身的何静竹，排行老大，她奋发学习，希望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英俊的霍展平家境殷实，是许多女生心里的白马王子，可他偏偏对安静的何静竹情有独钟。

幸福的情愫在两个年轻人的心里悄然生长。可是临近高考时，霍展平突然接到何静竹的分手信，心有不甘的他找到何家，得知为了安心复习，何静竹借住在亲戚家。何静竹连一个当面挽回的机会都不给，霍展平便负气出国留学，从此两人断了联系。

一晃20年过去了，霍展平按照家人的安排，结婚成家，继承父业，已经是家族企业的支柱。而何静竹成为他心底的一个结。如今终于相见，他一定要把这个结打开。

聚会之后，在霍展平频繁的电话请求下，何静竹终于答应和他单独见面。霍展平急切地表达了多年来的牵念并提出了困扰他20年的突遭分手的疑问。

霍展平的疯狂追问，让何静竹仿佛回到20年前，当时，霍展平带给她的除了初恋的甜蜜，还有伤害。

当年临近毕业，他们需要面对无法回避的现实。

高考在即，霍展平的父母正积极联络，要把他送到美国留学，将来好继承家业。得知父母的安排后，霍展平把他和何静竹的感情向父母摊牌了，他说出国可以，但要和静竹一起去，家里要负担两人的费用，不然他就在国内上大学。母亲斥责他胡闹。可能是经不住他的坚持，这天母亲突然松口了，但前提是要先见见这女孩。

第二天，霍母突然造访何家，一直不知情的何家父母措手不及。霍母高傲地说展平是家里的独子，肩负着继承家业的重任，将来他一定要娶一位能对家族事业有所帮助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像何静竹这样出身于普通家庭的女孩。希望何静竹能顾全大局，主动提出分手，让霍展平安心出国。说完，霍母还拿出一笔钱作为补偿。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的何静竹把钱退回给霍母。

20世纪90年代，早恋还是个敏感词，女儿早恋还被男方家长上门拒绝，更让思想传统的何父颜面扫地，他严厉斥责女儿不该早恋，更不该和看不起自己的人来往，逼迫女儿断绝和霍展平的关系，不然就断绝父女关系。就这样，何静竹寄出那封分手信，自己也病倒了。半个月后的高考，身为学习委员的她出人意料地落榜了，霍展平则在父母的安排下出国读书了。

盛怒的父亲拒绝让何静竹再复读，安排她进厂成为一名工人，在工友的撮合下何静竹结了婚。从此，何静竹与霍展平的人生轨迹越走越远。

听到这里，霍展平愤怒了，原来当年竟是母亲棒打鸳鸯。他觉得愧对何静竹，如果不是当年母亲的胡闹，何静竹不可能高考落榜，她的人生会截然不同。他脱口而出：“静竹，对不起，当年我太简单，没想到背后会这么复杂。我要补偿你！”

何静竹之后的叙述更让他的心情难以平静。20世纪90年代末期，国企改制，何静竹夫妇双双下岗。因为生活压力与理念差异，无法忍受丈夫的自暴自弃、不求上进，何静竹离婚了，近10年来过着平淡而平静的单身生活。

得知何静竹单身后，霍展平不再克制，他热切地表示，这20年来，我从未忘记你，你是我的一生挚爱！既然老天让我们重逢，我不能再错过你！

他的话确实让何静竹有些感动，但她质疑：“如今你有老婆有事业，你说这话，不过是突然得知真相后的一时冲动罢了。”

霍展平坚决否认：“不！失去你之后，再没人能走进我心里。”留学回国后，在父母的安排下，他与父亲生意伙伴的独生女儿陈秀珠结婚。婚后不久，陈秀珠刁蛮霸道的性格展现出来，让霍家有苦难言。3年前，霍展平下定决心结束婚姻时，久未生育的陈秀珠被诊断为先天不育。她突然转性，百般讨好霍展平和他父母。为了家族的利益，霍家选择维持现状，他的婚姻形同虚设。霍展平对何静竹说：“现在不一样，我找回了挚爱，再也不能错过了。”

随后，霍展平对何静竹展开了比年轻时更热烈的爱情攻势。何静竹从开始的拒绝，到半信半疑，再到慢慢接受，最后越陷越深。她开始相信童话般爱情真的存在，他俩是前生注定的缘分。

半年后两人同居了。何静竹从未追问霍展平何时离婚，她不愿自己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他们是重拾真爱。她相信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的霍展平会处理好他的婚姻，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转眼又半年过去了，这天，何静竹难掩内心喜悦，激动地告诉霍展平，她怀孕了，这是他们生命中第一个孩子！短暂的欢呼之后，霍展平突然平静下来，若有所思地坐下。沉吟了半天，他愁眉不展地说：“静竹，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还是不要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何静竹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她呆了许久，大声抗议：“不！为什么！不可能！我从不逼你离婚，因为我相信你那畸形的婚姻与我无关，你自会处理好。可你居然不要孩子，是怕承担责任吧，你对我根本不是认真的！”

霍展平解释：“静竹，我对天发誓，对你绝对是认真的！我要和你白头偕老。但是现在公司的经营离不开陈家的支持。孩子的事一旦被陈秀珠知道，就意味着陈霍两家决裂，我会成为家族的罪人啊。”

霍展平如此权衡利弊，让何静竹的心仿佛从高空坠落。这一年多的美梦醒了，他根本没勇气改变他的婚姻，他无法给自己光明正大的幸福，只是自私地要让她成为永远见不了光的影子。醒悟后的何静竹一言不发，她的沉默让霍展平认为她在较劲，他埋怨：“静竹，你不能如此自私！你非要让我沦为家族的罪人，看我众叛亲离吗？如果这样我们就一刀两断！”说完摔门离去。

霍展平是想给她压力，但次日他就收到何静竹的道别短信，并请他放心她会打掉孩子。何静竹再次消失在霍展平的生活中。

一晃两年过去了，两人没有任何联系。如今，突然接到妻子陈秀珠兴师问罪的电话，霍展平迷糊了，难道何静竹言而无信把孩子生下来，现在又来向他要抚养费？他猜对了结果，没猜对原因。

当初，何静竹对霍展平不抱幻想，但年近40的她觉得，也许这是自己唯一的做母亲的机会，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独自抚养。后来她生下一名女婴，孩子像降落的天使，她安心且幸福。

但命运再次考验了她，孩子刚满周岁，被检查患上急性白血病，医生说通过骨髓移植可能治愈，这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一线希望。令人欣慰的是何静竹与孩子骨髓配型成功，但是40万元的手术费用让她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想到了霍展平——孩子的父亲。

不巧的是，霍展平有个不常用的手机专门用来与何静竹联系。现在这个手机用得更少了，这次去美国出差，他把那个手机留在家里，何静竹发来的几条消息都被妻子陈秀珠看得一清二楚，后院着火的霍展平急忙回国，并立即约何静竹见面谈判。

让何静竹大失所望的是，霍展平居然冷血地拒绝为孩子支付医疗费用！他对何静竹说：“是你一意孤行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你的自私造成孩子现在的痛苦！也许这就是孩子的命运。而且，这件事给我的家庭和事业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影响，让这场不幸就此打住吧！”

何静竹震惊了，这个曾让自己两度迷恋的人居然这么冷血自私！他有能力，却不救自己的孩子！是时间改变了他，还是自己从来就没有看透他？他的态度如此强硬，自己该怎么办啊？

在她绝望无助时，一位律师给了她提示，她一纸诉状把霍展平告到法院，为了孩子，她别无选择。

2014年8月，法院开庭审理这桩讨要抚养费的案件，霍展平本人没有出现，由代理人出庭。何静竹向法庭提供了当时她和霍展平的合影、租房合同，以及她和霍展平之间电话短信的记录等，当时的房东及邻居等人也为她出庭作证。可是代理人表示霍展平坚决否认他与孩子的亲子关系。

面对霍展平的逃避，何静竹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霍展平与孩子进行亲子鉴定，可是这个要求遭到对方律师的拒绝，法院也不能强制他进行鉴定，何静竹的主张能得到支持吗？

经审理，法院认为：何静竹提供的证据已具有高度盖然性，霍展平没有相反证据又拒绝做亲子鉴定，可以推定亲子关系成立。鉴于孩子治病需要，霍展平应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15日内支付孩子的医疗费用，并按每月2000元的标准支付生活费，直至孩子年满18周岁。

经过骨髓移植手术，孩子终于化险为夷。孩子的出现，让陈秀珠与霍展平闹得不可开交，陈霍两家也在决裂的边缘。当然这不是何静竹的初衷，孩子平安之后，对霍展平早已心灰意冷的何静竹，再也没有联系他。

经过两年的平静时光，何静竹渐渐淡忘了与霍展平的过往，但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并没有结束。她突然收到法院寄来的诉状，居然是霍展平提起诉讼，以父亲的身份要求变更孩子的抚养权。他来抢孩子了！

何静竹百思不得其解，当初他矢口否认和孩子的关系，现在怎么突然转变，来抢孩子呢？

原来，两年前发生那场抚养费诉讼时，陈秀珠担心自己婚姻不保而与霍展平大吵大闹，但她看到霍展平态度坚决地否认与孩子的关系，霍母也旗帜鲜明地表示，她不认可何静竹母女的身份。他们如此坚决地维护霍陈两家的和睦，让陈秀珠稍稍安心，陈秀珠的嚣张气焰也收敛不少。诉讼过后，看到何静竹没有继续纠缠，连每月的抚养费都从未主动索要，陈秀珠总算松了口气。

这两年来，陈秀珠努力尝试了所有的方法，还是无法生育。霍母的失望难以掩饰，望着媳妇尴尬的表情，老太太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霍家不是有个现成的孩子吗，那是霍家唯一的后代啊。婆媳俩竟然谋划出一场新的诉讼。她们以霍展平的名义向法院起诉，要求变更抚养权。

收到诉状，何静竹看到诉状上写明的理由之一是，妻子不育，女儿是他唯一的孩子。她被霍家的自私冷血激怒了。

霍家只顾自己，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20年前，为了不拖累儿子的前程，霍母以羞辱的方式逼自己退出；20年后，霍展平因为缺少家庭温暖而苦苦哀求自己回到他身边。当孩子与他的家族、财富冲突时，他毫不犹豫地舍弃孩子，甚至在孩子性命攸关的时候仍然拒绝援助。但当他们意识到这可能是霍家唯一的孩子时，又来抢孩子。这也是何静竹唯一的孩子啊！

不能让他们抢走孩子！可是看到诉状里列举的他们的种种优势，她也很忐忑，毕竟自己没有霍家那样良好的经济条件，没有完整的家庭，她能打赢这场夺子之诉吗？

此时，为增加诉讼筹码，霍家已经展开积极行动，霍展平以父亲的身份去幼儿园了解孩子的日常情况，霍母又自称是孩子的奶奶，在课间给孩子送来衣物，诸如此类的行为让老师不堪其扰。

为了避免孩子遭受异样的眼光，何静竹没有说过女儿特殊的身世，可是霍家这样的骚扰让老师们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她只好说出自己那段不堪的往事，希望得到老师的理解和帮助，盼望这场诉讼早日了结。

这天一上班，何静竹接到老师的电话，老师焦急地说：“你快来吧，刚才孩子的爸爸带着律师给我们园长送了一份通知，说他是孩子的法定监护人，现在要把孩子接走。他还要求，今后除了他和他委托的人，任何人都不得接送孩子，否则就要追究幼儿园的责任。园长正和他们交涉呢。”

何静竹放下电话向幼儿园飞奔，她赶到时，看到园长和老师抱歉的眼神，便知道孩子被他们抢走了。

孩子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母亲，在陌生环境会害怕的。这该怎么办啊？从孩子出生到治病，霍展平从未主动尽过父亲的责任，难道他能以父亲的身份左右孩子的生活吗？太不公平了！六神无主的何静竹在老师的提示下报了警。

在警察的帮助下，心急如焚的何静竹找到霍家，受惊吓的孩子见到母亲之后哇哇大哭，扑到妈妈怀里瑟瑟发抖，何静竹的心都碎了。但毕竟霍展平确实是孩子的父亲，警察只能对他们进行说服教育。在警察的干预下，何静竹从霍家带走了孩子。

这场风波让何静竹心有余悸。自己要上班，不可能24小时带着孩子，警察也不可能随时陪伴，强势的霍家不会就此罢休的。难道在抚养权诉讼结束之前，自己只能生活在这种惶恐之中吗？

面对她的困惑，律师又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调取报警记录并提交给法院，以此证明霍家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他们缺乏发自内心对孩子的爱，他们虽然有钱，但很自私。同时，以此为证据，向法庭申请人身保护令，要求在抚养权变更之诉判决之前，霍展平及其家人不得再接近孩子。

律师说法

什么是人身保护令？什么情况下可以申请人身保护令？

人身安全保护令，是一种民事强制措施，是人民法院为了保护家庭暴力受害人及其子女和特定亲属的人身安全、确保婚姻案件诉讼程序的正常进行而作出的民事裁定。

在婚姻家庭案件审理过程中，常常有受害人的人身安全受威胁、精神受控制的情况。2008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了《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审理指南》，首次提到“对被害人采取保护性措施，包括以裁定的形式采取民事强制措施，保护受害人的人身安全”。俗称为人身安全保护令或人身保护令。2012年8月，修订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增加了“行为保全”（即人身保护令）内容，让人身保护令有法可依。

2016年3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施行，这是我国第一部反家暴法，这部法律以专门章节规定了人身安全保护令制度。明确“当事人因遭受家庭暴力或者面临家庭暴力的现实危险，向人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的，人民法院应当受理”。和以前做法不同，《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明确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不再依附其他诉讼，可以单独申请。保护令形式有通常保护令，有紧急保护令。保护令内容有禁止家暴、禁止骚扰、禁止跟踪、禁止接触、责令迁出等，还有其他措施。从此，人身保护令更有保护力度，更具有可操作性和时效性。

2016年5月，法院作出裁定，在本案审理期间，禁止霍展平在孩子200米范围内活动，如有违反，公安机关有权对他进行拘留、罚款，情节严重将依法追究刑事责任。这是一张护身符！何静竹终于可以安心应对夺子之战。

在律师的帮助下，她提交了一系列证据，如孩子的出生证明、上次抚养费诉讼的审理文件与判决书以及霍家抢孩子时自己的报警记录等。

最终法院经审理认定，关心爱护子女，让子女健康成长是每一位父母的责任。确定孩子抚养权时应以有利于孩子成长为原则。虽然霍展平具有更好的经济基础，但孩子长期由何静竹独自抚养，改变生活环境对子女的健康成长是明显不利的。因此，综合本案情况，孩子由何静竹抚养为宜。

何静竹终于可以安心与女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说，如果霍展平能够扭转把孩子据为己有的自私心态，诚心呵护女儿健康成长，她不会拒绝他对女儿的父爱。

律师点评

随着社会发展，涉及非婚生子女权益保护的案件有所增多。相对于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的权益保护案件情况更为复杂，亲子关系认定是这类案件的核心与焦点。一方要求确认亲子关系，并提供了必要证据，而另一方否认并拒绝做亲子鉴定以逃避承担法定义务的情形比较常见。《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三）》确认的亲子关系推定原则，让拒绝做亲子鉴定不再成为规避抚养义务者的挡箭牌和保护伞。

在婚姻家庭纠纷中，人身安全受威胁、精神受控制的情况并不鲜见，有些甚至最终演化为严重的刑事犯罪。相对之前的立法空白，《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中明确的人身安全保护令制度具有“破冰”的重大意义。人民法院依法、适时、适度干预，有利于预防婚姻家庭纠纷中暴力事件发生，保护弱势一方免遭侵害。在面对霍家的暴力纠缠时，何静竹勇敢、恰当地运用了法律武器，有效地维护了自己的合法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