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光影一霎白刃驰

这也是谢必安教给他的计略。谢必安说陈简之以两术合一冲出去,那猪妖定然咬不中他。但鬼步牌仅在百步内有用,就算以直线冲出去,一步二尺,那也仅能冲出二十丈而已。二十丈里猪妖追不到他,二十丈外仍将难逃一劫,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向着月亮的方向冲去。先前月亮在西北边,朝那儿冲不过两三丈远便是山崖,所以谢必安等到了现在月亮转向西南边时才让陈简之冲出来。西南方向是一道绵延数里的长坡,如果那猪妖在二十丈内追之不及,而谢必安又在后边吸引住猪妖的注意,猪妖很可能就会放过陈简之不追了。陈简之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心想自己别的本事不怎么样,跑路的功夫大概是一等一了,连那天才田毋忌都大为惊叹,这一路狂奔定能成功逃脱。

陈简之冲出了十来步,也不敢分心,忽觉眼前一暗。他正对着月亮在跑,这般突然暗下来实非寻常。百忙中陈简之用眼角余光向身后一瞟,哪知不瞟还好,一瞟之下,仿佛有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心底直冲上顶心。

那头大猪一跃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正向他飞扑而来!

那猪妖体形如此庞大,看起来狼犺笨拙,不料竟如此灵活。先前一口没咬中陈简之,那猪妖也知这对手的速度快得异乎寻常,便一跃而起,借着下坡之势飞扑。若是在平地上,陈简之将鬼步牌与太上飞步咒合二为一,那猪妖确是追不上他,可这是下坡,猪妖等于抄了近路。

陈简之哪里想到猪妖原来根本不肯放过自己,吓得肝胆俱碎,失声叫道:“谢……”刚喊出一个字便知不对,只是喊也喊了,再闭上嘴亦为时已晚。他若不出声,还能冲出一程,一叫出声音来,真气已泄,速度登时少了一半,那大猪的影子几乎已将陈简之都覆盖了起来。

完了!

陈简之只觉脑海中空荡荡一片。若是被猪妖压住,都不消它咬,自己马上就会变成个肉饼。茫茫中只觉眼前越来越暗,应是那猪妖马上就要扑到他的头顶了。

此时那猪妖在陈简之头顶已不过数尺。这样的距离,陈简之已能闻到那猪妖身上的腥臭气,似乎都能感受到猪妖口中獠牙的寒意。就在他魂不守舍之际,后背忽地一紧,仿佛有个人用力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掌,一股奇异的力量直涌了进来。借着这股力量,陈简之忽地又向前一蹿。

“咣”!

那猪妖重重落在了地上,差两尺多就压到陈简之了。然而纵然未压到他,这仅仅两尺多的距离,那猪妖只消一探头便能咬到他了。

当猪妖落地之时,陈简之已然吓得六神无主,只觉一股厉风从背后直刮过来,一瞬间还只道自己已被压得七窍喷血,骨肉成泥了,不由得闭上了眼。待发觉原来身上并没有异样,他这才睁开眼,扭头看去。刚转过头,却见那猪鼻子离自己只有两尺光景。此时他其实尚未跑出百步,真气也不曾用尽,但刹那间四肢没一丝一毫的力量,别说跑,连屈屈手指都办不到,只来得及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只道自己已然难逃一劫了。此时月亮正在头顶,映得满山尽白,正将陈简之的身影投在猪妖的头上。就在猪妖即将伸头过来咬中陈简之之际,从陈简之投在猪头上的影子里,忽然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灰白色长袍,正是谢必安。

谢必安手中握着一柄漆黑的腰刀,与先前被猪妖咬了一口的那把一般无二,但刀身完整,锋芒毕露。

谢必安左右臂都有一柄无常刀,右刀虽损,左刀却还完好。谢必安也已觉察到这猪妖非比寻常,无常刀乃妖族克星,这猪妖虽然并不如何畏惧无常刀,但无常刀还是能伤它的,因此机会只有一次,自己绝不能再失手。

谢必安出现得如此意外,那猪妖亦不曾料到,下意识便将头一摆,想要将谢必安甩下来。但谢必安出手如电,无常刀已照准了猪妖后颈疾刺而下。无常刀锋利无比,而谢必安这一刀更是用尽了浑身之力,刀锋如切腐木,直切入猪妖的颈部。刀光到处,随着猪妖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吼,一个极大的猪头被一刀切落,鲜血直喷出来,将正对着猪嘴的陈简之浇得猪血喷头。

猪血火烫,陈简之本来已是吓得目瞪口呆,被兜头浇得通红,一下回过神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转身便要逃。刚迈出两步,这才省得猪妖已被谢必安杀了,根本不必再逃。他转身看去,却正好看见谢必安身子一晃,从那猪妖尸身上摔了下来。陈简之大是担心,壮起胆跑了过去。那猪妖虽然已经身首异处,可躺在地上如小山似的,仍是让人不寒而栗。

跑到了猪尸边,只见谢必安已倒在了地上一摊猪血中。陈简之赶紧扶他起来,叫道:“谢大哥!你没事吧?”

谢必安睁开眼,赫然见眼前一个红通通的怪物,若不是方才斩杀猪妖用尽了力,差点就要一刀将陈简之的脑袋砍下来了。待他回过神来,省得扶住自己的是陈简之,才淡淡一笑道:“陈兄弟,幸不辱命。”

谢必安一边说着,一边从血泊中站了起来。陈简之见他身上这件灰袍明明就浸在血泊中,站起来那些血沫却纷纷掉落,竟然不沾分毫,不禁又是诧异又是羡慕,心想谢大哥的道行果真了得,连衣服都是法宝。他从腰间取下了那块鬼步牌道:“谢大哥,总算干掉妖兽了,这块牌还你吧。”

先前鬼步牌极是光润,但此时变得粗糙不堪。谢必安却盯着猪妖的尸身细看,头也不回道:“陈兄弟,鬼步牌现在是你的东西了,你留着吧。”

陈简之一怔道:“我的?”

“自然。已经滴血易主,所以你才能使用鬼步牌,而这牌也成了你的东西了。”谢必安说着,这才抬头叹了口气道,“不过陈兄弟你的道行是差了点,险些就被那夯货扑着了。”

陈简之听他批评自己道行差,脸上不禁一红。好在此时他从头到脚尽是猪血,脸再红旁人也看不出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本来已经逃不脱猪妖的一扑了,但突然背心处涌来一股力量,让他多冲出数尺,这才得以逃过。当时他哪里回得过味来,现在却已猜到,这定然是那个神秘的大哥在危急时刻助了自己一臂之力。不过那大哥不许自己透露行踪,陈简之自也不会多嘴,便道:“是啊。只是谢大哥你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谢必安将无常刀纳入了左臂,说道:“我其实是以影遁藏身在你的影子里,让你带着我冲出来的。当时你若没能逃过那夯货的一扑,那你我二人就全完蛋了。好在陈兄弟你道行虽然不高,运气倒是极好,居然被你逃过了。”

陈简之恍然大悟,叫道:“难怪谢大哥你让我对着月亮跑,为的就是让我的影子投到这猪妖头上是吧?”

谢必安微笑道:“不错。我的身法不及这夯货,力量也远不及它,正面相抗,根本没有胜算,唯有出奇制胜了。”

谢必安说得似是轻描淡写,其实他也是心有余悸。这猪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险些将他逼得走投无路,这条计策已是铤而走险了。若陈简之的太上飞步咒加上鬼步牌仍然比不过那猪妖的速度,那就算谢必安来历不凡,此番也难逃一劫。好在行险招侥幸成功,这厉害无比的猪妖最终还是丧命在无常刀下了。本来鬼步牌再做一次滴血易主便能收回,但谢必安先前生怕陈简之会畏缩不前,所以并不曾跟他说明此事的凶险。但陈简之面对如此凶险之事居然并没退缩,他多少有点意外,此时见陈简之惊魂未定,浑身还被猪血淋得不成个人样,心中更觉内疚,因此有意将鬼步牌送给他以作补偿。他顿了顿,又道:“陈兄弟,过了这个山嘴就有个水潭,去那边洗洗吧,你身上好腥。”

此时陈简之身上的猪血已经有点干了,凝成了一团团,实是难受至极,只不过他经历了这么一场险遇,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听到谢必安说起,他道:“那儿有水啊,谢大哥,那我先去洗一下。”

谢必安说得没错,转过山嘴,在一堵峭壁下果然有一个浅浅的水潭。水潭虽浅,却是清澈无比,月光照下来,几乎看不出有水,陈简之待踏入潭中才发现。他脱下衣服先洗去身上的血痕,又将衣服也搓了一遍。虽然算是洗净了,但猪血终究洗不干净,将他的一身灰衣都染成了粉红色。好在陈简之也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对这些倒不讲究。他身边也没有换洗的衣服,只得将这一身仍旧穿上,心中记挂着谢必安,赶紧转过山嘴回去。

一回到那坡上,却见谢必安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猪妖的尸首。陈简之心道一只死猪有啥好看的,无非大了点。他走过去道:“谢大哥……”话未说完,鼻子一痒,便是一个喷嚏。原来身上的衣服虽然拧干了,终究不是晒干的,穿在身上甚是潮湿。他鼻子痒痒的又要打第二个喷嚏,谢必安忽地将手按在陈简之肩头,口中默默念诵了两句什么,陈简之只觉周身掠过一阵彻骨阴寒,打了个寒噤,但身上的衣服却一下干透了,他方知谢必安原来是施术为他除去衣服中的湿气。他又惊又喜,说道:“谢大哥,你是凤凰山一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