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间谍

大片白茫的雪地里被划了一道铁灰色的线——那是尼奥铁路的轨道。

苍白的雪跟着风飘散在这片大地，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鸣声，蒸汽列车划破盖了雪绒的铁轨，在白色世界中切割出一道裂痕。

列车上坐满了年轻的学生，这是尼奥的学校组织的外出活动，几位教师正泡着热茶，热气伴着欢笑声缓缓蒸腾。

但赫诺却显得愁眉苦脸的。

就在刚才，他在后车厢里看见了弗雷老师拿着一支钢笔，赫诺记得，那是校长最近被偷走的那支。

那支钢笔似乎价格不菲，校长甚至请了搜查官来学校调查，但仍然一无所获。

赫诺是个来自乡下的年轻人，此时的他还未褪去那份年幼的胆怯，他当然不敢告发这件事情。

“如果你去校长那告发我，那么你就会成为小偷，你明白吗？”弗雷老师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反而严肃地警告着赫诺。

“为什么我会变成小偷，我没有偷东西……”赫诺理解不了弗雷老师的话。

“你的成绩从入学开始就是年级第一，应该有个聪明的脑袋，我说过在数学中，真理永远都是真理，你还记得吗？”弗雷把钢笔塞到鹅绒大衣的口袋里。

“记得。”赫诺点着头，弗雷是他的数学老师，他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数学中的真理永远都是真理。

“但是在现实中，谎言是能够取代真理的。”弗雷微微蹲下身子，把脸凑到赫诺面前。

他接着说：“数学里的定理无法推翻，错误的公式一证即伪，但是现实中很多事情都是假的，就比如说你其实是个小偷。”

“我，家庭美满，工薪充裕，而你，一个从乡下到我们这上学的穷小子，光是学费就让你的家庭难以负担，所以你只吃最便宜的米饭和菜。”

弗雷像平日上课般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在学校里沉默寡言，我记得你也没有什么朋友，那么来想想看，我和你到底谁更像小偷？”弗雷的脸又凑近了几分。

“可是我没有偷东西，钢笔也不在我身上……”赫诺往后退了两步，弗雷的直视让他感到不安。

“这就是现实的美妙之处了，一旦你去告发我，我只要向大家解释，说我看到了你偷拿钢笔，我为了让你顺利毕业，答应帮你还给校长，可是你害怕学业被影响，决定反咬我一口。”弗雷站直了身子，仿佛宣告着赫诺就是小偷。

赫诺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地板。

“孩子，现实的真相不一定就是真相，在数学里，公理建成了真理大厦，而在现实中，谎言却能够构筑出真实。”弗雷拍着赫诺的身背，接着就离开了。

谎言能够构筑出真实吗……

赫诺在座位上回忆着弗雷说的话，他一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出神地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白色。

然后，他看到了几个黑点正从远处靠近，接着是十几个，再到几十个，最后上百个。

那些黑点逐渐靠近了，赫诺这才看清楚那些是什么——阿斯德的蒸汽骑兵，他们正以常人不可企及的速度朝着列车飞奔而来。

阿斯德是尼奥的敌对国，两国之间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四年，这是敌军的袭击。

“同学们不要慌张！全部趴到桌子底下！”年轻的教师吓得把热茶泼在了桌上，茶液在桌上蔓延流动，散出阵阵热气。

车厢的学生立刻变得慌乱，但当一枚子弹穿破了车厢的玻璃后，所有人都趴了下去，学生们蜷缩在桌底瑟瑟发抖，哭声在车厢里传开。

赫诺也老实地躲在桌子下，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

车首的驾驶室里，列车长正在拼命地让列车提速，但是他知道，凭蒸汽骑兵的坐骑，想要追上最高时速四十公里的蒸汽列车绰绰有余，那些两个轮子的驾驶工具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停车！停车！快停车！”

一个男人发疯似地闯进驾驶室，拼命地拉扯着列车长的手臂。

“你疯了吗？加速开到峡谷里我们还有机会，现在停下来只能等死！”列车长咆哮着，他不知道自己的副手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铁鬼’！前面有‘铁鬼’！！！”副手的喉咙都要叫破了。

列车长听到“铁鬼”后像是中了魔咒，最初反抗的劲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还在使劲拉扯的副手带着列车长倒在地上，副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立刻爬起来拉动制动杆，同时把动力杆也拉到最底位置。

副手事先就跟动力室的员工说了停止供能，动力炉里的煤剂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列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透过驾驶室的车窗，列车长和副手看到了正站在轨道上的蒸汽机甲，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铁鬼”——阿斯德那毁天灭地的战争机器。

那鬼神般的钢铁黑影就矗立在铁轨上，它的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巨刃，如果列车没有停下，他们深信驾驶室的车厢会被劈成两半。

机身上诡异的图案映着白雪，却深邃得看不见光，就像神话中地狱骑士的甲胄。

—·—

列车停了下来，阿斯德的蒸汽骑兵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发疯似地到处乱窜，甚至有人已经跳下铁轨，朝着列车的另一边跑去。

赫诺蜷缩在原处，他知道外面的风雪很大，就算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时一个人倒在他的面前，是弗雷老师，赫诺看到地上流淌着的鲜血，他知道弗雷应该是中弹了。

“把这个交给阿斯德的士兵……”弗雷颤巍地把那支钢笔伸到赫诺面前，吃力地说着。

钢笔的笔身打磨得很光滑，赫诺能看到上面呈现着自己扭曲的倒影。

“交给他们，求你了……”弗雷举着的手倒下了，钢笔滚落到赫诺的脚边。

赫诺捡起钢笔，收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那些逃下列车的人大多都被击毙了，少部分人知道逃跑无望，只得回过身举手投降。

在这次袭击中，劫后余生的人并不多，赫诺是其中之一。

最后赫诺被安排送去阿斯德做苦力。

在一列蒸汽火车上，里面挤满了列车上的幸存者，这里的人都要被送到阿斯德的工厂，在那里做劳工。

在阿斯德士兵们的审问中，他们得知赫诺是波利的乡下小子，父母只是普通的务农人员，便没有继续审问的想法了。

“等一下。”赫诺站在审讯室的门口，鼓足了勇气，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干什么？”审问的人阴沉着脸，看上去马上就起身揍赫诺一顿，那些在审讯中哭闹的人就经常挨揍。

谎言能够构筑出真实……

弗雷的话再次萦绕在赫诺的脑海中，他从口袋中取出那支钢笔，小心谨慎地放在审讯桌上。

那紫黑色的材质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光滑的面上甚至可以看见两人的脸。

“这个是什么？”审讯官好似来了兴致，拿起那支钢笔在手中仔细端详着，“这不过是支钢笔罢了。”

赫诺稍加思索了一番，接着说道：“钢笔？这可是我和弗雷拼命保护的东西。”

他突然站起身来，激动地问道：“你认识弗雷？”

“弗雷已经牺牲了，”赫诺尽量用着怀有悲伤的语气说，“但至少我留下了这个东西，这就足够了。”

“这上面是什么？”他又看了看手里的钢笔，拔掉了笔帽，像要从中找到什么似的。

“这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这对阿斯德非常重要。”赫诺摇了摇头。

审讯官发现笔尖上面刻有小小的一行字，上面刻着奇怪的字符。

“看来这需要破译，得让情报处的人来看看。”那男人点了点头。

“既然这个东西已经交给你们了，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赫诺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原来你是弗雷的线人。”

赫诺并不懂什么是线人，但他仍旧点了点头，甚至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弗雷为阿斯德做了很多。”

“辛苦你了。”他突然向赫诺敬礼。

赫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还是照做着向他回礼。

“跟我来吧。”说着，他便带着赫诺离开了审讯室。

这个时候，赫诺似乎明白了“谎言能够构筑真实”的意义。

后来赫诺才逐渐了解到校长和弗雷老师之间的实情，这背后所牵扯到的东西，当时的他搞不明白。

当天晚上，情报处的人向他发出邀请：“赫诺·拉普拉斯，你愿意参加我们的培训吗？”

也正是这个时候，年仅十六岁的他接触到了一个新词——

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