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闲憩

兰斯王都北方160公里外的克里亚诺营地,浩浩荡荡的兰斯军队越过了北方最后一座尚未被塞连攻陷的堡垒,在夜幕降临时停下来休整。此时,头顶的天空漆黑而澄澈,群星在夜空中闪烁,月亮圆润而明亮。

劳伦斯从罗恩身上学来的野外生存技巧很快就派上了用场。他在一小时前与唐纳德一起离开了营地,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了两只野鸡。营火烧得正旺,两个公子哥兴冲冲地把鸡毛拔光,然后把油乎乎的野鸡架在炙热的火焰上炙烤。滋滋作响的油脂从鸡屁股上滴下,落进火中噼啪作响。

“闻起来真香。”劳伦斯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撮盐,将它均匀的洒在烤鸡上。

“再来点这个。”唐纳德从怀里掏出一瓶胡椒,目不转睛地盯着烤鸡。作为约克公爵的儿子,他在军营中有不少特权——当其他人还在行军路上偷偷摸摸从过路小贩手里买香肠和小果子的时候,唐纳德和劳伦斯就坐在马车上喝酒。夜幕降临时,其他人只能领到两块粗麦粉烘成的面包,还有一碗没什么味道的腌猪肉汤,而两个公子哥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加餐。没人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说三道四,即使是最不开眼的军官也知道烤鸡散发的胡椒味代表着两人有怎样高贵的地位。

当然也有别的原因,明天就要正式开赴前线了,军营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就连第七军团的士兵也受到感染,不再对酒高歌。军营中的空地上只有寥寥几处间隔很远的营火,大多数士兵已经睡下,沉默地躺在黑暗中,按摩腿上僵硬的肌肉。除去运送补给的第二军团和已经在边境全军覆没的第六军团,还有名义打扫战场,实则挂名升迁的第七军团外,另外十个军团都要作为先锋直捣被塞连人占领的克里提堡垒。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很清楚,把多余的精力浪费在喧闹与放声高歌上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至少在彻底歼灭敌人以前,他们得把宝贵的精力挥霍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

第七军团营地的气氛则相对轻松不少,就连驻守在营地外围的哨兵们也满脸放松。

“唔,兄弟,你这手艺不当个厨师真可惜了。”唐纳德撕下一块鸡肉,把它囫囵吞了下去。他抹了把嘴,擦去嘴角上的肉汁,含糊不清地问道:“为啥你要当骑士,没考虑过做个厨师吗?”

“骑士的薪水更高。”劳伦斯啃了一口鸡腿,简单地答道:“另外,你听说过哪个贵族会去当厨师?”

“这可不一定,我家的厨师就比一般骑士的薪水多。况且,”唐纳德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又拧开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压低声音说道:“很久以前,沃尔森男爵的祖父就是靠一盘胡椒烤孔雀在宫廷获得了不输于布兰德伯爵的地位。还有德绍尔伯爵夫人,那个寡妇做的红酒炖牛肉可是得到了陛下本人不吝溢美之词的赞赏。咳咳…当然,我觉得伯爵夫人本来就挺…秀色可餐的。”

劳伦斯很久后才想明白其中的道道:兰斯贵族普遍沉迷于种种奢侈堕落的生活,这就不难理解唐纳德为什么总是用轻蔑的口吻谈起这些宫廷秘闻。

他不愿做个醉心于弄权,好吃懒做的公子哥,他甚至耻于与他们为伍。

夜晚并不寒冷,唐纳德看劳伦斯沉默不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也只好闭上嘴,专心对付起手中的鸡肉来。

“就剩咱们两个了。”劳伦斯突然说。

唐纳德愣了一下,几秒后才意识到整座营地都被笼罩在黑暗中,其他几处营火已经被没心思游山玩水的士兵们浇灭。宁静的旷野中,只有树叶随风摇曳,哗哗作响。唐纳德喜欢倾听旷野中夜晚的动静,它能让人感受到些许平静,忘记种种不快,特别是在前途未卜的时候。如果前线的战事比他所预料的更加严峻,那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离开军队四处旅行了。

不知不觉间,两只烤鸡已经变成了一地骨头。唐纳德不得不调整自己的盔甲,给鼓囊囊的肚子留出一点空隙。可能是他的盔甲有些难脱,也可能是唐纳德坐在地上不太方便把手伸到背后,总之他尝试了好久,也没能解开盔甲。两个在暗处观察他的士兵察觉到了他的难堪,飞快地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油腻腻的谄媚笑容。

“大人,我来帮您。”一个敦实的矮子以与他体型并不相称的速度几乎扑了上来,为唐纳德调整盔甲。而另一个瘦高个慢了一步,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恶狠狠地瞪了矮子一眼。

“老爷,还有啥吩咐?”

“嗯,没事了,你们下去吧。”唐纳德的眉毛耷拉着,尽量抑制着语气中的不快。这是劳伦斯今天第十二次见到他耐着性子打发那些献殷勤的人了。

因为他的姓是约克,这就意味着每个兰斯人在听到他的名字前,会先想到他的父亲。这真是个残酷的笑话,在唐纳德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就充分意识到自己背负的姓氏有怎样沉重的分量。“老爷”、“大人”、“阁下”…人们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他们极尽卑微的姿态中总是蕴含着赤裸裸的敬畏和贪婪。虽然唐纳德只觉得好笑,因为他父亲总是在醉酒后或是心情不佳时称呼他为“哑巴”、“蠢货”。

在家的日子对唐纳德和他瘦弱腼腆的母亲来说格外难熬。烂醉、放荡、血红色与桃色交织的夜晚,它们总是充斥着叫骂、嘲笑和欲望。唐纳德是坚韧的,如同屠夫面前的肉排一般,沉默地听着父亲毫不留情地指责他今天又犯了哪些错误,说错了什么话。当公爵没能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任何反馈时,那个男人便将愤怒转向他的妻子。时隔多年,唐纳德依然记得,他在黑暗的房间里,隔着门将她的每一次恳求,每一声尖叫都烙在脑海中。年复一年,当他长大成人的时候,已经比父亲高半头了。唐纳德总是攥着粗大的拳头,却什么也做不了,多年灌输的恐惧让他害怕那个男人。对他而言,自己的父亲更像只怪物,就像他前些年在密林中见过的那些。

也许只是缺乏行动的勇气。唐纳德叹了口气,劳伦斯的声音打破了他不愉快的回忆。

“嘿。”

“干啥?”

“你想什么呢?”

“没啥。”

“哦,是不是想哪个姑娘呢?”

“拉倒吧,我又不是你,能随心所欲的搭讪。平时我和哪个贵族小姐多说两句话一帮人都觉得我有什么政治意图。”唐纳德自嘲的笑笑,突然反问道:“话说回来,给你做肉干的那个塞连姑娘,长得漂亮吗?”

“很漂亮。”劳伦斯老实说。

“有多漂亮?”

“等战争结束你跟我去见见不就知道了?”劳伦斯打了个饱嗝,摇晃着站了起来。

“也是,咱们还赌了一个金币呢。”唐纳德仰头看着月亮,嘀咕道:“应该不会等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