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不若欢愉,它不戴面具

王尔德

我身边有许多朋友都特别喜欢爱尔兰传奇作家王尔德(Oscar Wilde,1854-1900),尤其喜欢引用一句相传来自他的金句,“做你自己,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观乎王尔德的一生,他仿佛以一生的力气,尽力“做自己”,尽力做到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己”。

王尔德又说“若人不能成名,至少要恶名昭著”,一语成谶,晚年的王尔德的确成了一名恶名昭著的人物。在此,我们不禁会问:人尽力做自己,甚至变得恶名昭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是怎样一种体验呢?

事实上,在王尔德尚未声名狼藉之前,他最多只称得上是一名标新立异的“怪人”。王尔德的“怪”可见于他的“形象”:浮夸的衣着、尖酸刻薄的嘴脸。据说,在牛津大学读书时,他对于各式各样的经典名著倒背如流,而宿舍房间放的却只有青花瓷,尽见他既玩世不恭,又有异常丰富的学识。又据说,他有一次过境美国,海关关员问他有什么要报关,王尔德却回了一句“我没有什么可以申报的,除了我的才华”,他的狂妄自大可想而知。

然而,王尔德的“最怪”大概是他的“用情”。

举例,王尔德总是将妹妹的头发带在身旁,好纪念这位早逝的“她”。又举例,他以童话故事的方式,于《快乐王子》中书写情爱,好抒发自己对“他”的爱慕。作为冲击时代的一员,王尔德越战越勇,以自己的“怪”挑战时代的虚伪与落后,让人明白所谓“怪”,不过是“暂时不被社会理解”,直至有一天见怪不怪。

1895年,王尔德的一部经典剧作正式公演,名为《不可儿戏》(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此剧,有多儿戏?又有多真诚呢?

简单来说,故事涉及两男两女。男一与男二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男二是女一的表哥,男一是女二的监护人。而男一爱上了女一,即男二的表妹;男二爱上了女二,即男一的监护对象。这样的关系图够复杂了吗?未必!

因为各自的原因,男一与男二阴差阳错,都以“Earnest”作为假身份的名字,与两个女主角交往,以致后来两个女主角以为爱上了同一个负心男。故事尾声,水落石出,但又峰回路转。原来,称兄道弟的男一与男二,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是真兄弟;而结局,当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乍一看,这是一场闹剧,充满荒谬与笑话,但就如王尔德本人所说,“人应该永远保持一点荒谬”。这故事让我们明白,只有当我们还能保持一点荒谬,才有能力认认真真而充满活力地看待这世界的闹剧。

在《不可儿戏》里,幽默与闹剧不断,却只是苦中作乐,控诉着维多利亚时期贵族的封建、人性的贪婪,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失信。在剧中,有一句看似励志的经典台词:“我们眼里的苦涩艰难,通常是经过伪装的祝福。”但,真的吗?以荒谬面对残酷世界,真的能持之以恒吗?苦难,真的能成为我们的祝福吗?

穷尽一生真诚追求“做自己”的王尔德,到了晚年,儿戏不再,胡闹不再,终于迎来了苦难。因为“与其他男性发生有伤风化的行为”之罪,王尔德不但妻离子散,名誉扫地,更身陷囹圄。

在晚年创作的一共3万多字的《自深深处》里,王尔德于文字里回顾半生,思考自己的苦难与痛楚,并写下:“疼痛不若欢愉,它不戴面具。”晚年的王尔德,无法回避苦与痛的真实,现实的残酷,有时,实在容不下儿戏。

所以,王尔德的故事教导我们不要真诚地做自己?非也!王尔德的遭遇只是提醒我们:不要做一个空想的理想主义者,不要以为做自己的过程必然会一帆风顺,不要低估现实对你的迫害,不要以为“做自己”是没有付出与承担的一个口号。

王尔德,正是经历苦难,做到自己,才成为传奇。

顺带一提,有关文首说到的所谓王尔德名句“做你自己,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近年的王尔德相关研究指出“查无实据”。传奇,大概就是这样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