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奉行过午不食,所以今日照例没有晚餐,但有晚课。晚课的主讲是一名来自武当的道长,讲解的内容是《太一生水》。
提到《太一生水》,就不能不提郭店楚简。郭店楚简指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在荆楚郭店出土的一批竹简,竹简上录有三种道家著作和多种儒家著作,《太一生水》便是三种道家著作之一。
《太一生水》并不长,老道长所讲也不限于著作本身:“古人观万物变化,将两极定名阴阳。后观两极之外,更有老阳少阳、老阴少阴之渐变,乃有四象。渐变之外,更有互变……”
老道长语慢声轻,字字入耳,虽看不出具体境界,但文龙觉得并不逊于恩师杜守中。自己虽然机缘巧合,也初入炼气化神境界之神通阶段,但即便同一境界,亦有薄厚之分。就像都是大学生,大一和大四相去甚远,同是大四生,清北和二本又有差距;更有些本科生,还不如专科生。
第二日吃过早饭,个人考验之功力部分拉开帷幕,上午进行的是个人定力的考察。
大厅内摆了一座法阵,被叫到号的弟子进到阵中,盘膝而坐,每次只容一人。阵外有两名道长坐镇,分别坐在被考察人的左前方和右前方,正前方被空了出来,用于摆放法阵所需之物,每人考核时间为一刻钟。
此项共有24人参加,文龙排在第3号。排在首位的子弟率先进厅入阵,其余的人都在室外等候。
几分钟后,忽听室内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一声低喝:“止~!”
不大功夫,这名子弟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恐。旁人都很好奇他经历了什么,但彼此间并不熟悉,也不好多问什么。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剩下的子弟都有些紧张。
随即第2名子弟走了进去,这次时间略长,超过了十分钟,但等到人出来时,已是神色委顿,满头大汗,别人跟他打招呼也置之不理,似是有些恍惚。
下一个就是文龙。前两位的遭遇,并没有影响到他,在众人的目送中,他从容步入厅内入阵,盘膝而坐。
待文龙坐定,一名工作人员推过来一个画架,上面挂着一幅国画。文龙见得,这是南宋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原作藏于京城博物馆,这只是一个仿本,但颇有原作神韵。
文龙仔细端详这幅画作:一副大骷髅手持提线,正指挥着一副小骷髅做出各种动作。大骷髅的身后,是一名哺乳的妇女,望着大小骷髅的表演,目光安宁祥和。大小骷髅的身前,还有个不会走路的婴儿,被小骷髅所吸引,正咿咿呀呀地向其爬去。婴儿的身后有一名妇女,面露焦急,欲加阻拦。整个画面既诡异又和谐,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意味。
宋元时期,受佛道两家涅槃、齐物等思想影响,骷髅成为一种常见的隐喻,但在近人眼中,则多了一丝恐怖。文龙逛京城博物馆时,曾见过这幅画,此时并未感到惊异,但随着这幅画在眼前放定,左侧的道长开始念念有词,右侧的道长则打出几个手势,文龙的双目渐渐合拢,再睁开时,已身处另一场景。
此时的他正位于深山老林,野兽聚啸,蛇虫出没。突然一群恶狼向其袭来,文龙临危不乱,赤手空拳,将为首的几只毙于掌下,其余的恶狼呜咽而逃。但紧接着,一群山匪将其围住,手持刀兵,凶神恶煞。
文龙全然不惧,以空手入白刃,游刃有余。他自幼长于山林,自下山以来,又常以身犯险,这些场景在他心里掀不起半点波澜。不一会儿,山匪退去,山林入夜,鬼哭狼嚎,时而有凶神恶煞现身,好不吓人。文龙虽然没见过鬼,但从小就胆大心细,加之性情坚韧淡定,照样处惊不惧。
随即天光大亮,一队人马开至山中,为首之人见到文龙,甚为恭敬,将其迎至一所官邸当中,又放下一口大箱。待来人走后,文龙打开箱子,俱是珠宝文玩、大额钞票。
没过多久,官邸热闹起来,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新交故旧,往来不断。他成了个远近闻名、颇有威望的人,颇受人爱戴,但迎来送往,各项事务,也常令其不胜烦扰。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主持的公道越来越多,声望日隆,身边围绕的人也与日俱增。不料某一日,忽有官衣上门,原来他遭人嫉妒,被构陷重罪,锒铛入狱,等到再出囹圄,已是风云流散,茫茫白地。
他只身回到旧宅,却见一副身家已被旧时好友鸠占鹊巢,好友见他无权无势,更生歹心,笑里藏刀。更有他曾经得罪的人,伺机而动,只等他按耐不住,大开杀戒之时,便可名正言顺地将其置于死地。
不料他对这些身外之物,毫不在意,一口饮尽杯中酒,仰天大笑出门去,只留下一干人等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他举目无亲,漫步荒野,就在他又渴又累之际,眼前出现一座古香古色的宅院。
他推门而入,只见庭院幽静,环廊叠翠,厅堂明亮,卧房舒适,一众美女正忙前忙后,个个活色生香,其中有文龙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天光渐淡,烛火幽眀,一位美人进入卧房,似曾相识,面色含春,动作轻缓……
文龙身处其中,心情难免异样,但美人轻送入怀的瞬间,他却悚然一惊,正待推却,烛火骤灭,眼前一片漆黑。
待得重亮,已是阳光明媚。南北通透的大三居内,一名端庄恬静的少妇身着现代装束,正描着一幅工笔,文龙则在一旁持卷读书,室内一片温馨祥和。突然,卧室内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少妇抬眼,示意文龙去安抚孩子,随即也放下笔,起身入庖,屋内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书卷气换成了烟火气。等文龙摊着双手从卧室走出,刚要再拿起书,少妇又探出头来,喊他去买东西。
文龙出门转悠了一圈,买了一堆油盐酱醋,尿布奶粉,正往回走,迎面遇到三五志同道合的友人,纷纷邀其探访秘境。他回家交代了几句,便背上行囊出发了,期间惊险刺激,不必再提,回来时已是一个月后。
还没走到门口,孩子哭声便传入耳中,他心中一紧,忙快步入内。只见家中满地狼藉,妻子抱着孩子走来走去,见文龙回来,让他赶紧带娘俩去医院,原来孩子发烧了。
他驱车带着妻儿前往医院,门诊大厅里人满为患,婴儿哭声交织不绝,大人争执此起彼伏,环境破旧,气味难闻。挂号排队用了近一小时,期间还遇到加塞打架的,他望着动手的两个人,心情复杂。
等大夫用了近两个小时,见到大夫还没五分钟,又被支了出来,带着孩子去做检查。抽血化验时,孩子嚎啕大哭,俩人累了一身汗,总算摁着弄完了,等化验结果又用了两个多小时。
带着化验结果去找大夫,一群化验回来的人也不排队,乱轰轰的,全凭眼疾手快。他实在不想把这点功夫用在见缝插针上,但看着孩子实在受罪,又哪顾得上这张脸。
总算又见到大夫,这次时间更短,三分钟就被打发走了。缴费取药,又用了半个多小时,等到出了医院门,天色已晚。
这么长时间没吃没喝,妻子早已气质不在,回到家中,面对冷灶凉炕,还得强打精神,一边归置,一边无奈无语。一缕叹息尚未出口,一声低喝已至耳中。他激灵一下,睁开双目,发现自己仍身处法阵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