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卫惊而瞪目,唇齿几经开合,却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瑶桂城将孩子们绑在一粗壮的木桩上,与那些被堆积的药物一起,纵火焚烧!
这是一段难以化解的仇恨,复生山自立世以来,就以栽种药材为生,民风善良淳朴,受此灾祸,或许上苍也看不过眼,降下天谴至瑶桂城,之后数年,瑶桂城不仅所栽种的药物纷纷凋败,瘟疫更是席卷而至,夜间城内常有受病痛折磨之人发出的哀嚎之声,如鬼如魅,后来瑶桂城便淡出世间,仅剩“妖鬼城”。
夏桑微不可闻叹了一声,“毕竟是百年前的恩怨了,现在妖鬼城内所受苦的百姓,并非是百年前为恶的那些人。”
“这么说,妖鬼城的瘟疫已经持久多年,城内的人又为何不搬离出来?”剑卫并非是同情,只是纯粹不解。
“得了瘟疫的人,想要离开瘟疫之地又谈何容易。”夏桑眉眼略含忧愁,“在里面,虽是受苦受难,但不一定会因病而故;而出了妖鬼城,则一定会被城外的人烧死,避免瘟疫扩散。”
剑卫没有发觉夏桑情绪转变,二人来时匆忙,回时却不紧不慢。露园凉风迎面,夏桑感觉心内郁气纾解,在露园右侧的小石拱门前栽种了一颗百年榕树,根条交错盘杂,有些甚至破入石墙缝隙,顽强延伸。
一股熏香自拱门后幽幽传出,假山与绿地间雾气飘腾,如神宫仙境。夏桑听到里头有人在剧烈咳嗽,咳得仿若下一秒就会闭气窒息,“剑卫,你看这地方,里头虽然熏着药,但浓烟弥漫不散,人若是待久了岂不是要被熏得晕厥倒地!”
剑卫拿袖子捂着口鼻,含糊不清道:“管这地做什么,咱快些出府办事吧!”
“不成,你听这里头似乎有人,还咳得那般辛苦,万一是这院的药房起火呢!咱进去瞧瞧。”
夏桑说完就弯腰想越过拱门,被剑卫一把拉住手臂往外拽,“不能去,别去了,晦气!”
剑卫面上嫌弃之情不掩,显然对这地方唯恐避之不及,却又不愿多谈,夏桑再三追问,他只敷衍应道:“有人在里头养病,此疾会传染,你莫要再好奇心作祟,这可是在王府,咱管不到那里头的人。”
肖石片没有给明确的指令,闲日无聊,剑卫给夏桑放了几天假,并挤眉弄眼道:“可抓紧去找漂亮姑娘去,过了这几日,想再清闲可就难了!”
夏桑在街头一对长舌的妇人口中,得知破尘庄已各处张贴寻人告示,却被大公子司匹临连夜派人撕毁,因此,司匹临受庄主杖责,已多日无法起身。
经此一闹,众所皆知,破尘庄二公子出逃,全庄正在全力找寻,除了大公子一直在试图阻拦。
“何必呢!即使你不惜受罚而出手,我的画像也已经贴满大街小巷。”
街上的寻人告示十分醒目,所幸画像并不百分相似,他走在街上,倒也没有人将一身朴素的他与破尘庄二公子联想到一起。五万两悬赏,根据官府所贴告示,国库全年的收入也才达三百万两,夏桑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值钱!
药谷处于山间,入夜漆黑难走,夏桑只能徒步牵着马匹前行。
司匹临受伤卧榻,庄主又不准许他人诊治,他最终还是不忍,决定到药谷求药,再偷偷送入破尘庄。
夏桑闭眼无奈,身后尾随的脚步声入耳清晰,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
“我身无分文,若是三位好汉不嫌弃,这匹马便赠予你们了。”
三个山贼却并不知足,直接现身将他包围起来,面露凶狠:“长得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身上会没有银两?”
“聪明的话就老实点,把细软都如数交出来,或许还能少受点罪。”
睁眼间,夏桑的厌恶已表露而出,“如此贪心,就不怕得不偿失!”
山贼们已纷纷亮出刀刃,正欲动手,他们身后却传来另一人的慵懒之音,“今日运气不错,已经很久没练过剑法了。”
夏桑单眉一挑,只见山贼们身后有一人独手将剑背负在肩上,另一手随意搭在腰间,背风而站,衣裳簌簌。
“冒出来一个不怕死的,那就一并解决了吧!”山贼们仰仗人多,直接与那人打了起来。
三个山贼虽身形彪悍,却体态笨重,举着大刀连砍了好几下都未能伤及皮毛,见那男子未落下风,夏桑索性静待观看,好几次刀剑从他身旁划过,他都淡然无波。
那人不禁抱怨道:“你倒是在一旁悠闲自在,真是好没良心。”
“玩够了吧?”夏桑连夜赶路,本就有些困倦,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这人身手不错,山贼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将山贼吊得团团转。
打了半天讨不着好,山贼也不是愚笨的,知道三人一齐都不是此人对手,便寻机抛催泪弹开溜了。
夏桑本就困得泪眼朦胧,这下更是止不住泪水往下流。
他长相俊俏,容貌偏柔,仿若月下美人伤感哭泣。看这一幕,蓝根不禁调侃:“倒也无须如此感动涕零。”
“兄台兴致不错,这么晚了居然也在这深山小道之内徘徊。”
马儿已经在一旁不耐地踢踏着马蹄,夏桑顺了下缰绳,径自牵着马继续赶路。
“小公子这戒备心可真深,我好歹也算出手帮了你,你就这么走了?”
蓝根拿剑的手谈话间不经意指向夏桑,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看着他一步两步走远,丝毫没有要停留的模样,再次不确定道:“你难道不该请我吃顿饭?”
这次夏桑总算稍微放缓脚步回头,看着那逼近自己脖颈的剑尖,以及那泛着寒光的锋芒,“如果我的回答是不,兄台是不是打算刺我一剑?”
蓝根总算也察觉出此行为不妥,连忙将剑收入剑鞘,跟上夏桑的步伐,二人齐肩而行:“方才只是戏言而已,切莫当真。此道只通药谷,想来你我的目的地一致,不妨一块赶路,也可相互照应!”
夏桑常年居在破尘庄,便连自己的院门都甚少踏足而出,他并不知道外头的人是否都跟剑卫一样热情自如,只需片刻功夫就能卸下心防,他自己是做不到的,但眼前这位兄台,大抵与剑卫是相同的脾性!
“既是要吃饭,便一同前往吧!只是我身上并无银两,也就这匹马儿值钱。”
“巧了,你无银两我却是有的。如此,便由小公子请客、在下负责结账。”蓝根从袖兜内掏出一钱袋子在手心抛接把玩,夏桑看得出,里头的银两不少,看着沉甸甸的。
蓝根继续说道:“既然有缘同行一路,不知道小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桑,单名一个九字。”夏桑自报名讳,又借机问道:“方才看兄台的剑法精妙,与破尘庄的长安听雨颇为相似,不知兄台师承何处?”
长安听雨是破尘庄的独门绝学之一,司匹临最是精修此套剑法。这剑法诡谲多变、舞动飘逸,在其他剑法中可说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他因身体不佳虽无缘修习此功,但司匹临常常做客轻风院,晨昏都在院中练剑,而他则常端坐凉亭观看,所以这一招一式他都熟记于心。
“桑九?那我与小公子可是投缘了。不错,我正是破尘庄的人,姓夏名桑,小公子真是好眼力!”
夏桑脚步一顿,险些踩空滑倒,好不容易站稳,他逼迫自己勾起嘴角,问道:“你是说……你是夏桑?”
蓝根看着他这要笑不笑的怪异神情,奇怪道:“有何问题吗?”
二人对峙片刻,夏桑忽然抽动身子笑了起来,“夏公子,你可知道你现在有多值钱!”
这些天,重金为酬的寻人告示贴满各处要道,蓝根自然也是知晓,他但笑不语,双手抓着佩剑横枕在脑后,悠闲自乐。
复生山与妖鬼城之间隔着数座高山险谷,路途遥远,而妖鬼城的瘟疫如催命符一般,每日都在收刮着城内百姓的性命!肖石片最终决定,行水道抄近路,争取早日将药菇运往妖鬼城,以暂解燃眉之急!
药菇随运送布料的商船一道,肖石片更派兵在商船上严守,途径水岳一带时平安无事,众人皆觉得肖先生太过草木皆兵。
河面一眼望却,并没有任何异常,船舫外的看守兵活动着酸麻的胳膊与脖子,开始宣泄不满:“这肖先生真是胆小怕事,咱这可是福尔王府掌舵的船只,会有哪些不要命的敢来闹事啊!”
“这河面这么宽,入眼的也就咱自个的船队,瞎操心些什么?”
“就是说……不!不对!”一看守骤时神色紧张,“这河道是商运的主线之一,平日里商船来往频繁,今天怎么一只船都没有!”
夜间漆黑一片,唯有他们所在的船只在黑夜中发出暖黄的亮烛光,四周不单是没有其他人,便连原先两岸嘈杂的鸟兽鸣叫都静悄无闻,河面水波粼粼,无风起浪。
“肖先生吩咐过,此趟务必将药菇送往妖鬼城,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些,还是快去禀报大人吧!”
这次跟船的是一名新上任的小官,看守们只知道他姓秦,如今情况不明,肖石片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由秦大人来主持大局。
河面上的水波越来越多,看守们已知事态危急,“起帆!快速起帆离开此域!”
“快去请大人!”
然而还未待他们进入舫屋禀明眼下情况,潜伏在水下的鬼面人已经出动,如鬼魅妖邪一样从船舷两侧上船,与看守们厮杀成一团。
船上刀光剑影,鲜血浸染船只周围的河面!
“这次的鱼儿倒比上次的有勇气,没有即刻弃械求饶。”一为首的鬼面不知何时已悄然潜入舫屋内,只闻嗤笑一声,鬼面从舫屋内走出,他手上还拎着一人,那人的脖颈被布条紧紧缠绕,已然断气。
“秦大人!”
“贼人杀了秦大人!兄弟们,为秦大人报仇!”
看守们悲愤交织,手中刀剑在打斗中被打落,又不惜以肉体拼搏,到船板上的鬼面越来越多,看守的数量却越来越少……
打斗声越来越小,直至船上恢复平静!
而后,一场大火在河面上燃烧,焚尽了恶臭的血腥与罪恶。
次日,渔民在河面上发现船只乌黑的残骸,而上任不足一月的秦大人,尸首被发现吊在水岳的河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