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在我看来,自克雷丕林提出精神疾病临床分类学原则、布鲁勒建立精神分裂症概念以来,精神医学就进入了一个漫长的冰河期,漫长到它的兄弟们,即临床医学的其他分支逐渐远去、疏离。其间虽然有些小的回暖,比如20世纪50年代发展起来的精神药物,但总体说来,100多年前以临床观察为基础的诊疗原则直到现在还起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精神活动是人类这个地球统治者有别于其他所有生物最重要的特征,也是最难研究的客体,包括1000亿个神经元的大脑,是比宇宙本身还要复杂的系统,无法借助任何一种工具单独破解,甚或在某种程度上接近破解它的活动奥秘,更不用说解决人类的终极哲学问题——我们的灵魂来自哪里?精神科医师是唯一主要或完全依靠临床症状进行精神疾病诊断治疗活动的医生,缺少可度量的客观指标一直以来是其他同行,以及社会大众对这门学科诟病的重要根源。想要更好地治疗精神疾病,精神科医师需要对大脑作为一个系统表现出精神失常有更深地了解。即使后来有了药物,并能有效治疗一些病人,并且精神科医师对药物机制有所了解,比如抗精神病药物通过降低脑内特定部位多巴胺浓度减少或消除了幻听,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药效。由于并不真正了解精神疾病,在疾病疗效和临床结局上缺乏预测效度,所以很难治愈像精神分裂症或孤独症这样的精神疾病,更常见的情形是在一堆药物或治疗选择中通过试错法,希冀找到一种可能帮到病人的办法。这也就不难理解,今天为何全球许多大的制药厂商相继退出中枢神经系统领域的新药研发。
现代精神医学寻求精神疾病的生物学基础,已经发现一些与疾病相关的分子和结构改变,但从分子水平到临床实体如精神分裂症或抑郁症形成(在药物则是从受体功能到行为改变),还缺乏合适的中间层面的解释桥梁,这需要不同尺度的描述:生理学(突触和神经活动)、神经化学(神经递质及其功能)和认知心理学(强化学习和决策)。
借助于近年来超级计算机、认知神经科学,特别是功能磁共振影像等技术的发展,对实时海量数据的处理已具备现实可能性。计算精神医学起先是由世界各地的神经科学研究者们通过数据分析和理论工作,利用计算机建模(计算机模拟)来推断精神病人可观察到的行为及脑活动的产生机制,试图模拟人的大脑神经和认知现象。而想要做到上述这一点,则可以借助于脑影像、遗传等研究获得的大数据,对大脑特定神经回路进行计算机模拟,发现的机制有助于找到治疗精神疾病的新策略。
计算精神医学是脑科学全新的热点研究领域,全球意义上的第一次计算精神医学大会2013年在迈阿密召开。计算精神医学被称为是“年轻人的游戏”,鉴于在某些精神疾病如创伤后应激障碍中已经应用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进行治疗,这么说倒也不算不恰当;同时,它还是一门年轻的学科,向主要由药物和心理治疗构成的传统精神医学吹去了一股新风。就个人的肤浅理解,它是还原论和系统论相结合的研究哲学在精神疾病中雄心勃勃的尝试。其来势迅猛,引人瞩目,但学科内部尚待解决的问题还有不少,所以现在还不能断言精神医学的春天已经到来。
《计算精神医学》作为国内这一领域的第一本专著,因其显而易见的多学科性质,由非精神科医师主编,由来自国内遗传学、神经科学、计算机、精神医学等领域专家共同编撰,赋予了传统精神医学全新的视角。它的出版无疑将会促进相关领域专业人员,包括精神科医师,加深对精神疾病的理解,为诊疗模式改变带来潜在的革命性影响。
徐一峰
中国医师协会精神科医师分会 前任会长
中国医院协会精神病医院管理分会 主任委员
2015年春节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