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个大晴天。
安雅起了个大早,在阳台上伸展了下身体,迎着蓝天白云,看着楼下花园里一大片迎风招展的火红三角梅,心情好极了。
昨晚八点过,徐慧给她打了电话,告知了餐厅的名称,让她不用喊车,就搭他们家的车去。安雅当时很痛快地答应了。
孙玉兰醒来后,安雅告诉她晚上在外面吃饭。孙玉兰一听就不同意:“在外面吃?好端端的去外面吃做什么?浪费钱。”
“徐姐……”安雅突然想到,再这么喊就不合适了,不过,她打算到今晚再改——都说生活得有仪式感,她也仪式感一回。“徐姐请我们一家吃饭。”
“她请我们吃饭?她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孙玉兰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没见过当保姆的请主人家吃饭的,很是惊讶。
“她想认我当干女儿,我同意了。”安雅平静地告知。她突然发现了齐文旭不在的好处,要是他在的话,说不定会反对,她就认不成这么好一个干妈了。就算齐文旭不反对,恐怕,也是看在徐慧家里有钱的份儿上,指不定要想什么歪点子,让干爹干妈带着他发财。
即便齐文旭不在,还是有人语气不善地反对:“你要认一个保姆当干妈?你是不是疯了?不行,我不同意,太丢我们老齐家的脸了!”
现如今的邻居关系不像以前了,一个小区里面住那么多人,大多之间关系都很淡薄,互相之间都不认识,更无从去了解别人家的家境。安雅一家在小区里认识的人算多的,那也是因为他们有孩子,孩子们一起上学一起玩儿,一来二去的就熟了。最近因为齐一迪被劝退,别的家长都躲着他们,他们也就少有和别的邻居来往了。
在徐慧来他们家帮忙之前,孙玉兰都不知道小区里面有这号人。要不是徐慧跑去天娇上班,安雅也不会认识她。徐慧平时穿着打扮十分低调,工作又不是保洁就是保姆,给了人很大的错觉,以为她家里很穷。
孙玉兰也有这样的错觉。她瞧不起给别人家当保姆的人,觉得那是服侍人的工作,是下等人的工作。只要家里不会穷得要饭,她就不会去给别人家当保姆服侍人。
安雅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这是我的事,你反对也没用。”
孙玉兰火气大盛:“文旭不在,我看是没人管得了你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认干妈,你家里那个妈还没让你受够啊?认人当干妈都算了,居然认个保姆当干妈,脸都不要了。你知不知道这叫啥?这叫下贱!”
不愧是齐文旭的亲妈,一脉相承。安雅本来不想怼回去,因为她不想破坏今天的好心情,但如果不怼回去,看这情形,她今天一天也别想有好心情了。
“你要是看不惯,你可以走,回老家去。”安雅道。
孙玉兰现在最听不得让她走,又开始干嚎,借着骂齐文旭指桑骂槐地骂安雅,哀叹自己命苦。
安雅懒得搭理她,让她嚎去。怼了婆婆一场让她心情无比畅快,烦心事也像长了翅膀飞走了似的。她决定,今天不想别的,也不去想和童欣相关的事,今天,就单纯地快乐。因为,从今天起,她也拥有一个会疼爱她的“妈妈”了!
“妈妈。”齐一迪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抱着奥特曼,睡眼惺忪地从他房间里走出来,吵着饿,要吃饭。
看到儿子,安雅的心顿时软塌塌的,走过去牵着他的小手,带他洗脸吃饭。
中午,安雅听见孙玉兰给她嫂子还有弟媳妇儿打电话,说她要认个穷保姆当干妈。很快,她的手机就响了,见就是那两位婶婶打来的,安雅没接;她们又发了一排59秒的语音过来,她也没点开听。想来都不是什么好话,估计都是嫌她给老齐家丢脸的,眼不见,心不烦。
整个白天,孙玉兰都拉长着脸。
下午,徐慧打电话给安雅,让她们到地下停车场来。
安雅早给儿子收拾好了,母子俩都穿了崭新的衣服。安雅庆幸昨天童欣带她逛街买了好看的衣服,不然,今天的“仪式感”总觉得要差点儿意思。
安雅去推孙玉兰的轮椅。孙玉兰本来不想去,但她嫂子和弟媳妇儿给她出了主意,让她去吃,吃了再骂,把安雅认的干妈骂掉,就不会丢他们老齐家的脸了。孙玉兰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已经想好了怎么让徐慧下不来台。
进了电梯,她看见安雅按负一楼,不满地提出质疑:“你要骑单车带我啊?我的轮椅怎么办?放在哪儿?就不能去坐公交车?”
安雅道:“人家家里有车,我们坐他们家的车去。”
孙玉兰心里一惊:一个保姆,家里居然有车开?他们家都还没车呢。她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但想着人家都说现在的车便宜了,几万块就能买上一辆看上去很漂亮的车,徐慧家就算有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雅不是说文旭拿了几万块去打赏女主播吗?要是不拿去打赏,那些钱也可以买辆车了。
这么一想,她又在心里默默埋怨儿子败家。
徐慧在楼道口等着安雅。
她今天穿了一身漂亮又剪裁得恰到好处的旗袍,佩戴了精心挑选的珠宝,画了好看的妆,像个富贵人家的太太似的,压根儿看不出来是别人家的保姆。
孙玉兰惊得眼睛脱框,差点儿没把她给认出来。
安雅也惊艳了,忍不住夸赞:“徐姐,你好漂亮。”
徐慧本就是个爱美的女人,只是最近掩饰得好,被人夸奖自然高兴,拉着安雅的手打趣:“你这孩子,还叫姐哪?”
安雅红着脸,羞涩地喊了声“干妈”。她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好多遍了,可当真喊出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就像孙玉兰说的那样,三十岁了,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认干妈。
徐慧激动得眼眶发红,声音中带着不太明显的哽咽:“哎!”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她招呼他们上车,“来来来,上车,去吃饭。”
陈浩从车上下来,问需不需要帮忙。
孙玉兰这才注意到,停在路边这辆好大的车原来就是徐慧家的。别的车不认识,但是宝马奔驰这样常见的车标,孙玉兰是认识的——都是一般人买不起的豪车!
坐在宽敞舒适又豪华的车里,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徐慧转过身来和安雅母子俩有说有笑,原本想着给徐慧一个下马威的孙玉兰,脑子里像是突然灌了浆糊,心里犯怯,什么都不敢说了。
晚饭是在一家看上去就很贵的餐厅吃的,包厢里散发着淡雅的香味,穿着制服的服务员说话很客气、笑得很好看。
孙玉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甚至因为自己坐轮椅而自惭形秽起来,在心里埋怨安雅:要认干妈也不挑她腿脚好的时候,偏挑她断腿的时候,害她丢脸。
徐慧把菜单推到安雅母子面前,让他们俩尽管挑自己喜欢的菜。安雅看到上面的价格,就下不了手,倒是不懂这些的齐一迪指着其中一道菜的图片大声说:“我要吃这个。”
齐一迪点的这道菜标价588,安雅斥了他一句:“你懂点什么?你就知道看着好看。妈妈也不懂,让徐奶奶点。”她顺手把菜单推到徐慧面前。
见安雅客气,徐慧也不想让她指着最便宜的菜点,就自己做主了。
餐桌上正好有另外一本菜单,孙玉兰随便翻开一页看了眼。乖乖!这菜咋这么贵?吃了是要成仙还是咋的?
开始吃饭之前,徐慧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孙玉兰见她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能归结于有钱人的想法她看不懂。
徐慧说完话后,从包包里拿出两个盒子来,说是给安雅和齐一迪的礼物。
安雅把两个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大的盒子里躺着一对厚实的金手镯,显然是给她的;小的盒子里是一个扎着红绳的金平安锁,显然是给齐一迪的。两份礼物的做工都极其精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孙玉兰看得咂舌。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安雅受宠若惊,赶紧推辞。
她很惭愧,她都没有想到要给干妈买礼物,哪儿能收这么贵重的礼?
徐慧佯装生气:“你不收就是瞧不起干妈准备的礼物,嫌土。”
“这怎么可能呢?”
“你没这么想就收着,把平安锁给一迪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
徐慧站起来,走到齐一迪身后,把平安锁亲自给他戴上。齐一迪现在和她很熟了,乖乖地不挣扎,任由她往自己脖子上戴东西。
“大小刚刚合适。”徐慧笑着夸奖自己尺寸拿捏得还算准。
陈浩在圆桌对面笑着附和:“款式也选得很合适,小孩子就是要戴这种保平安的东西。”
这下,安雅不好再推脱了,只好接受了。
除了这两样礼物,徐慧还给安雅母子俩一人准备了一套衣服。她说按他们老家的规矩,认干女儿是要买衣服的。
衣服倒不是那种很大的牌子,安雅穿在身上不会不自在。她感动得难以自已,红着眼眶接过礼物,琢磨着改天给徐慧买条漂亮的旗袍作为回礼。
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只有孙玉兰一人有些格格不入,但另外的四人都沉浸在欢快的气氛里,谁也没有心思去顾及她的感受。
等加单的点心的时候,徐慧突然提到了齐文旭:“雅雅,齐文旭究竟上哪儿去了?他还没跟家里联系?”
“没有。”一提到齐文旭,安雅的心情就有些低落。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她本来是打算这一整天都不去考虑齐文旭的问题的。
孙玉兰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打扮成富贵太太的徐慧面前,她发作不起来。
“他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打你,是吧?”徐慧的问题让安雅和孙玉兰同时一惊。
孙玉兰立即转头盯着安雅,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在外人面前乱说。
安雅垂着眼皮,点了点头。
孙玉兰顿时拉长了脸。就算徐慧现在是安雅的干妈了,对孙玉兰来说,也是外人,没事在外人面前提自己男人打自己,算怎么回事?这不是不给自己男人留面子么?
徐慧觑了孙玉兰一眼,冷笑了一声:“以前的事我管不着,要是他回来之后再跟以前一样,你来找我,我帮你撑腰。”
安雅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慧,“你帮我撑腰?”
“对,干妈帮你撑腰。”徐慧故意说给孙玉兰听:“他没工作是吧?如果你们俩离婚,孩子肯定归你。要是齐文旭不死心缠着你们,也没事,干爹干妈帮你出头。街头上混混有的是,随便出点儿钱找两个人套他头打一顿,他还不知道是谁打的。”
孙玉兰的脸阴郁得吓人,不过,这桌上的其他四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怕她。
安雅大为感动,几乎要落泪。她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强忍回去,哽咽地点了点头。
从餐厅回到家,孙玉兰跟打蔫儿的茄子似的,一声不吭地自己操控轮椅进了卧室,关上门,没再像往常一样埋怨念叨。
安雅难得地清净了一晚上,温暖的感动依然在她的心间流淌。这就是有好“爸爸”好“妈妈”的好处,她在梦中期盼了多年的“娘家人帮忙撑腰”,在她三十岁这年,奇迹般地实现了。
只是稍微一想,她就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天晚上,安雅躺在床上,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一定要尽快跟童欣说清楚,让她道多少次歉都可以,杀杜巍的事还是算了罢,她们一定可以想出别的不用犯罪的办法来走出困境。
星期一早晨,安雅准时来公司上班。大约九点半的时候,她给童欣发消息约见面,没有得到回复。她猜童欣是不是生气了。
十点过,向来准点儿上班的杜巍还没到,大家都很诧异。
每周星期一上午十点例行开会,杜巍除非出差,从来没有迟到或缺席过。
秘书裴诗雨打电话询问之后通知大家:“杜总有事,今天不来公司,今天的会议暂时取消,推迟到明天上午再开。”
众人觉得这种情况有点儿反常,纷纷议论杜巍家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安雅,你跟杜夫人不是闺蜜么?他们家没出什么事吧?”有人问安雅。
安雅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心里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她强忍着不安回答:“我前天和欣欣逛街的时候还好好儿的,刚才给她发了消息,还没回我,我暂时也不知道。”
“没回消息啊?她平时回消息快么?”
“有时快,有时候要很久,没个定数,她不是一直把手机拿在手里的。”
安雅本意是不想让别人打探童欣家的消息,也是为了说服自己应该没出什么事,但没用,童欣那天走路不自然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还有她凄惨地笑着说指不定哪天就被失手打死了的画面。
她借口上厕所,在厕所里给童欣打电话。
对方关机。
安雅的心更慌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童欣依然没有回消息,打她电话也依然是关机,安雅坐不住了,午饭都顾不上吃,出了公司喊了个网约车赶去童欣家。
她很怕赶过去之后只看到童欣的尸体。
不不不,看到尸体恐怕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杜巍失手打死童欣之后,把尸体处理掉,让人想找都找不到。
一路上,安雅想到了很多曾经在网上看到的相关新闻,越想心里越是绝望: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么?
正值中午,童欣家里只有两个保姆。问明来意后,她们告诉安雅:“先生早上送孩子上校车后,就和太太一起出去了,我们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安雅只好离开。
她心神不定地坐在别墅区里的椅子上,给杜巍打电话,希望自己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