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弄脏羽毛的鸽子
(1873—1874年)

1873年9月9日傍晚,“马基高”号双桅蒸汽船在旧金山市布莱克波特巴特利街区靠岸不久,有人将一只巨大的信封偷偷带上岸,悄悄送进了当地警察局长的办公室。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信封里装着一封英文信,内容写在两页宣纸上,信纸上有7位中国乘客的签名,同时还代表另外100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乘客。这封信的目的是,以船上14位青年女性的名义,请求警方干预,因为她们在违背本人意愿的情况下被人带到了美国。1

“我们真诚地希望加利福尼亚州执法机构释放善意,尽一切可能帮助受压迫的人们获得自由。”这句话摘自上述信件,该信接着列出了11位女子的姓名,由于过分恐惧,其他三人不敢报出自己的姓名。这些女孩当中,有些人因为家贫,父母将她们卖身当苦役,有些人听信了虚假的婚姻承诺,属于上当受骗,还有些人可能遭到了寡廉鲜耻的中间人诱拐。一路上,这些被吓坏的女孩一直受人监控,人身自由受到严格限制,两个大龄中国女人看管着她们。像许多先于她们和晚于她们到达的女孩一样,她们是作为妓女被带到美国的。

在很大程度上,有脸面的中国女性这一时期不会来美国。除非订有婚约,或者受胁迫从事性交易,未婚女性极少踏上这段旅程。由于条件艰苦,且充满危险,担心在外国土地上遭受恶劣对待,来美国淘金的已婚男人鲜有带妻子同行的。铁路工人的劳作艰苦万分,在他们的生活中,根本找不到地方容纳名声好的女性。其结果是,1870年,在加利福尼亚州,每一位中国女性会面对不少于11位中国男性。考虑到如下事实,中国男人很难融入白人社群。前述统计数据足以解释当年的性交易何以兴旺发达,妓院(1870年时旧金山已有159家妓院)何以总是有规律地将眼光投向中国,为的是补充年轻女性的不足。有人估算,1870年时,旧金山大约有2000名中国女性,其中71%受雇于淫秽行业。2

引进性工作者的关键角色是个名为“协义堂”的三合会组织。统计数据显示,1852—1873年间,该组织对引进美国的6000名中国女性负有责任。在抵达美国的所有中国女性里,前述数字在总数里占比接近90%。据估算,该地下组织同期的营收大约为20万美元。3他们的典型做法是,为色情行业引进的中国女孩首先被带到唐人街的临时住所,完成各项安排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有些女孩离开中国前已经有了特定的客户,余下的在抵达美国后才被推荐给妓院;长相漂亮的前往高档场所,只伺候有钱的中国人;长相不太漂亮的则前往低档场所,那里的客户鱼龙混杂。根据盘剥性质的合同,女孩们必须工作四到五年才能还清来美费用和中间人费用,花在她们父母身上的钱也都要计算进去,投在她们身上的钱必须获得可观的回报。4所有这些完成后,女孩们可以自由离开——可以结婚,前往别处工作,或者返回中国。

美国当局认为,监管这样的行业,操作起来有难度。因为管理这些女孩的人通常会限制她们的行动自由,还会威胁她们,如果她们与政府部门合作,就会遭到迫害。不过,“马基高”号上的一些女孩已经表示愿意说出真相。前述信件的执笔人在附言里还补充了一句话:“这些女孩说,这一次她们会勇敢地说出来,在法庭上会当着鸨母的面说出真相,她们被带到这里违背了她们的意愿。”5

警察局长首先想到的是避免与在岸边接船的打手发生冲突,除非这些女孩遭到进一步威胁。他安排几名专职警员于第二天前往码头,陪伴这些女孩直接前往警察局。6然而,如此行动并非特别奏效。那些“无耻的老鸨以及她们手下更加无耻的打手们”尾随这些女孩来到警察局,直接上前教唆她们如何对付警察,如何精准地回答即将向她们提出的问题。7

警察派人请来了基顺(Otis Gibson)牧师,他是卫理公会的牧师,1865年返回美国前,他在福州当过十年传教士。8教会派他在旧金山工作,负责管理那里的中国国内事务部。基顺学过一些广东话,因而他挨个询问那些女孩,并且向她们提供了多种选择:她们可以来教会,教会可以用个人慈善行动的名义资助她们返回中国;或者长住教会,直到学会一门技能,或者嫁个好人家;她们也可以跟随鸨母离开,从事带她们来的人想让她们从事的行业。9其中好几个女孩坚持说来这里是自愿的,一些人还宣称她们原打算与丈夫或父母团聚,却说不出亲人的名字。最后,其中八位女孩选择前往教会,其他人则由看管她们的那些人带走了。

王彦平救助了八位女孩,《旧金山纪事报》刊文颂扬了他的义举,虽然文章并未明说他在这件事里的具体贡献,后来的报道则明确指出,他是前述信件的执笔人。10让那些女孩灵机一动前往警察局,以便借机摆脱厄运,想出这一策略的人很可能也是王彦平。找来基顺牧师,可能也是他的主意。有个消息来源称,王彦平离开日本时,随身携带有一封致基顺的引荐信;另有消息来源称,他拜托同船的人悄悄带了个便条给牧师。11无论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王彦平在“马基高”号双桅船上的英雄壮举成了他生平经历中被广为认可的部分,随后几年间,但凡他出现在新闻里,人们总会反复提及这件事。

为受压迫的人代言,在王彦平的一生中属于开先河之举——这是在美国的第一次。但就他个人而言,这么做并非没有代价。“马基高”号事件过去没几天,9月20日那天发生了一件事,表明了蜂巢被捅以后马蜂们会有多么凶残。当时王彦平正在市场大街的沃尔夫鞋厂里,表面看来,他去那里的目的是帮助一位朋友落实其担任的领班职务。《旧金山公报》的报道称,在场的中国鞋厂老板们一听说他是什么人,立刻“疯狂地向他冲来,顺手抄起鞋子、瓶子以及手头的一切,向他砸来”。那些人将他从楼梯上抛了下去,致使他滚落到楼梯中段。最终,他以人身伤害罪起诉了其中三名袭击者。12

《公报》谴责了上述人身攻击,主要基于如下事实:王彦平是逃离中国当局追捕的政治流亡者——暗指袭击者可能是当局派来的。几乎可以肯定,《公报》这么说是错误的。在海外谋生的中国人几乎不可能认为自己有责任响应清政府的昭告,清政府在他们当中远没有那么受欢迎。更有可能的情况是,这次施暴是由协义堂那样的帮会一手策划的,因为王彦平干预了他们回报丰厚的人肉买卖,从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没过几天,有人告诉王彦平,前述帮会已经开价1500美元要他的命,这迫使他经常更换住处,每天参加活动也格外小心。13这是他在美国第一次收到索命威胁,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最后一次。对美国唐人街里的错误现象,王彦平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总想去纠正,因而他必定会与势力强大的既得利益团伙发生冲突。他经常如此。

既然再次来到了美国,且再无返回祖国的可能,王彦平觉得,让收容自己的国家重新认识自己,肯定有用。“马基高”号事件成了天赐良机。多年后,王彦平曾说:“在旧金山期间,一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样睡着,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成了名人。”14由于他在拯救那些女孩时扮演的角色,记者们对他产生了兴趣,因而他接受了数次采访。其中一篇采访文章的标题为“了不起的中国佬”,该文刊登在《旧金山纪事报》上,全美多家报纸转载了该文。15王彦平以此为契机,利用自己截至当时的经历造势,推出了一个“正式版”说法,包括他早年在美国的经历、返回中国的经历、多次从清政府手里死里逃生的经历,以及解救“准”妓女的经历。

在整个过程中,王彦平毫无顾忌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对于在路易斯堡学院的经历,他添油加醋说,他毕了业,也拿到了学位;对于早年在美国四处开讲座的经历,他说自己借机结交了两位废奴主义者——亨利·沃德·比彻(Henry Ward Beecher)和查尔斯·萨姆纳(Charles Sumner);他还说,在中国,他被指控一系列罪状,包括试图让中国人“美国化”。(在他后来的文章里,从“马基高”号上解救的女孩增加到了200人!)当年的采访曾经在报刊上得到广泛报道。《芝加哥论坛报》的一篇文章里提到,当时王彦平正在寻找“能力要求高于普通服务员和洗衣工”的工作。16的确如此,他当时明显特别适合恢复五年前第一次从事的演讲人职业,以“中国以及中国人用的东西”为题发表演说。

早前在美国期间,这位年轻人的名字为“王岁奇”,在其人生的这一节点,他的名字变成了“王清福”。这是他出名时的名字,“清”字在中文里的意思为“清澈”或者“纯净”,“福”字在中文里可以解释为“好运”或者“幸福”。返回中国期间以及结婚之际,他已经接受了成人时期的名字“王彦平”,不过由于这个名字在中国上了通缉名单,再次更名看来是个极好的主意。一个人同时拥有好几个名字,对中国人来说是很寻常的事。

考虑到协义堂以他为仇杀对象,与旧金山保持一定距离似乎是明智之举。多年后,忆及下决心这么做的原因,王清福归结为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后来,他多年未曾返回旧金山。17恢复巡回演讲是个水到渠成的结果,对此,王清福是这么说的:“马基高”号事件过后,“我被迫走上讲坛,代表我的国家进行演讲”。强迫他这么做的人之一是个杂耍演员,那人的名字是费耶特·洛达维克·鲁滨逊(Fayette Lodavick Robinson)。他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美佬”鲁滨逊,他曾经干过鞋厂老板、莎剧演员和舞蹈教练。其实,鲁滨逊是个小商贩,一生经历过数次大起大落。1872年,他来到了加利福尼亚州18,在那里经营一个巡演马戏团19

鲁滨逊在美国西岸的合约于1873年5月结束,他在四顾寻找下一轮机会之际巧遇了王清福。当年秋季,两人达成意向,由鲁滨逊为这位中国演讲人进行推销,带领他进行巡回演讲。鲁滨逊非常适合做推销员,当年10月中旬,他们加上一个名叫黄暄桂的中国人,三个人一路推进到了芝加哥。关于黄暄桂,如今已无迹可寻。芝加哥市长莱斯特·邦德(Lester L. Bond)甚至还接见了他们,显然他们在当地引爆了一波舆情。人们争相排队入场,演讲一场接着一场,王清福如何逃离中国、如何在旧金山的中国黑帮手里遭遇生死劫,俨然成了当地的热点话题。20在沿途的每一座城市,王清福好像都开过讲座,不过关于讲座的具体安排,如今已无文字可考。

时间移至11月中旬,他们来到了密歇根州马歇尔市,三人组合在此突然画上了句号。因为鲁滨逊消失了,带着演讲收益潜逃了。鲁滨逊不仅没付给王清福工资,反而留下了一屁股债。这是一次毁灭性打击,然而,这并不是王清福最后一次上江湖骗子的当。《杰克逊公民日报》采访王清福时,他说这次他和中国伙伴被抢的金额达到了200美金。他希望通过演讲获得足够的资金,以便两人返回旧金山。21该报对他寄予了同情,还敦促读者们踊跃参与他在杰克逊的演讲,每张入场券的价格为25美分。22然而,参与者寥寥无几,王清福在这个城市的收入仅为大约10美元。23

接下来,王清福来到了密歇根州夏洛特市,他在该州的居留时间长达数月。为加入美国籍,1874年4月3日,王清福在大急流城向肯特县巡回法院提交了“入籍宣言”,法院当天即宣布他为美国公民。申请成为美国公民,通常会耗时五年,分为如下两个步骤:入境美国两年后,申请人可提交“入籍宣言”,或称“初级申请书”;再过三年,即可提交申请成为美国公民的“二级申请书”。不过,除了前述规定,对于已在美国生活五年以上的未成年人,只要23岁生日之前提交入籍申请,即可享受法外特例。

王清福原本没有资格享受这一特例,不过,他似乎想方设法充分利用了这一特例。实际上,当时他已经年满27岁,但他把出生年份填写成了1851年,年龄填写成了22岁。虽然他移居美国的实际年份为1867年,他在表格上填写的年份却是1864年。他提供的证明显示,他在美国已经连续生活五年以上。但实际上,他在美国的时间加在一起可能都达不到那么久。另外,在此期间他返回中国的时间也超过了两年。这些似乎都是精心安排的虚假陈述,目的是让他看起来有资格享受未成年外籍申请人特例。幸运的是,从未有人发现他填写的信息与实情不符。时至今日,有关他的出生年份仍然无法确定,这主要应归咎于他在入籍文件里填写的虚假信息。

对中国人来说,归化成美国公民可谓史无前例。对美国人而言,这同样非比寻常,以致全美各地多家报纸拿它大做文章,可惜大多数记者将其中一些信息弄错了。例如,威斯康星州《史蒂文斯波因特日报》将他的入籍地点说成了艾奥瓦州,《萨克拉门托联合日报》则说是底特律市。《卡拉马祖宪报》宣称,王清福是全美第一个成为美国公民的中国人。24这与事实不符,1854年毕业于耶鲁大学的广东人容闳早年生活在纽黑文市,早在1852年,他就归化成了美国公民,比王清福早了20多年。其间,还有另外几个人效仿容闳。不过,王清福毫无疑问属于第一批获得美国公民身份的中国人。

返回中国的前景渺茫,这一事实可能与王清福在那一阶段渴望成为美国人有关。不过,也许他当时已经嗅出,对他来说,机会的大门很快会彻底关闭。美国的《入籍法案》于1790年开始执行,当时美国国会已经在讨论为该法案设立门槛,就申请人身份的适当性增补如下一条:“在非洲出生的外国人以及非洲人后裔。”时间移至1875年,即授予王清福美国身份的第二年,这一原则或多或少已经被写进了法律。前述文字的本意不仅意味着可以授予非洲移民公民权,同时也明确透露出,亚洲人在这方面将会遇到阻力。

同样是在1875年,美国国会批准了第一部联邦移民法。同时获得批准的还有《佩奇法案》,该法案由加利福尼亚州共和党众议员霍勒斯·佩奇(Horace F. Page)提出,因而得名。25该法案的目标是,限制类似“马基高”号邮轮女孩那样的妓女入境美国。然而,在实践中,该法案将所有亚洲女性移民的数量减少到了寥寥无几。因为人们几乎不可能从美国劳工的妻子和未婚妻当中识别出潜在的性工作者。当年美国人的普遍印象是,所有中国女性都十分淫荡,中国妓女总是勾引白人男性,从事下作的性交易,还把疾病传染给他们。《佩奇法案》距最终全面禁止中国女性入境仅一步之遥。26假如“马基高”号上的女孩们晚两年抵达美国,人们根本不会允许她们离船上岸。至此,美国已经开始推进从法律层面排斥中国人。

在威廉·艾伦(William Allen)的陪伴下,王清福从密歇根州一路向东,继续巡回演讲。艾伦是位绅士,鲁滨逊消失后,他成了王清福的经纪人。1874年6月,王清福在尼亚加拉市一场温馨的祈祷会上发表即席演说,这让他获邀于第二天晚间在尼亚加拉大街教堂以“中国和死里逃生”为题发表演说。在布法罗之后,王清福直奔罗切斯特市,他在那里经历了演说生涯中最风流的一段时光。

7月12日,王清福在布里克教堂发表演说,收到了一捧玫瑰花,还获得了舆论赞誉:“无比虔诚的人……为正义吃尽了苦头。”277月17日,他离开罗切斯特前往帕尔麦拉。时间过去尚不足一周,《罗切斯特民主纪事报》便刊发了一篇文章,该文宣称,他在罗切斯特期间“曾经去过不该去的地方”。根据该文的描述,某天晚上,他和艾伦去了兰卡斯特大街,两人敲开了某位霍尔小姐经营的“开心屋”。艾伦上前询问中国男人可否享受“开心”时,王清福隐身在一片灌木丛后。店主最终允许他进了门。几个年轻女人鱼贯走进前厅,王清福两眼紧盯一个有着一双明眸的、双颊粉红的美女,她名叫艾琳·马丁(Irene Martin)。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民主纪事报》耍了个手腕,将想象空间留给了读者。不过,该文强调,事情过去好几天后,年轻的艾琳仍将棒极了的王清福挂在嘴边,她甚至将王清福亲切地称作“查理”——这是王清福偶尔使用的昵称。随后几天,王清福给艾琳写了几封信,其中两封信寄自帕尔麦拉,第三封信寄自纽约州纽瓦克市,每封信都附有一张他本人的照片。

那天晚上,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王清福回到了罗切斯特,在一家酒店开了个房间。艾琳从女士专用入口溜进酒店,一直待到将近半夜。艾琳该离开酒店时,大门已经落锁,王清福花钱买通了看门人放艾琳出门,并让看门人对此事保持沉默。后来,王清福于7月21日再次来到兰卡斯特大街,不过,这次霍尔小姐向艾琳提出了警告,绝不允许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同一位客人反复出现,定会带来麻烦。

《民主纪事报》称,艾琳坚持说:“不管王清福是不是中国人,他是个地道的绅士,而且,我爱他。”她跟随王清福去了纽约州法明顿市。由于面子问题,她对外宣称,自己是艾伦的妻子。《民主纪事报》进一步爆料说,艾琳曾经嫁给布罗克波特的一个男人,离开那男人迁往罗切斯特前,两人育有两个孩子。“本人认为,”文章在结尾处称,“她称得上是个美丽的女人,但从智力方面看,她是个轻浮的、没有头脑的女孩,近乎没有或完全没有自控能力。”28《尼亚加拉瀑布宪报》给了她一个称号——“弄脏羽毛的鸽子”,进而还为王清福发出了如下感慨:不知“教会从今往后还能否像迄今为止那样宽容他”,因为他显然是个骗子。29

《民主纪事报》那篇文章成了有关艾琳·马丁的唯一消息来源,后来,间或有报道提及她与王清福的交往,追溯各篇文章的源头,全都指向那篇首发文章。就其主体部分而言,那篇文章无疑是可信的,例如,当时王清福是个27岁的异性恋者,和自己的妻子一起生活的时间非常短,也不知道能否再次见到她。不仅如此, 据说他对女人很有鉴赏力。1879年,《底特律自由报》曾经在一篇评论文章里挖苦说:“他学会的第一个美国习惯应该是‘像美国人那样调情’。”文章进一步说:“每当在街上遇见漂亮女人,他一定会向对方做出某种崇拜或艳羡的表示。”他的经纪人只好忙不迭地“向脾气暴躁的父亲们、愤怒的丈夫们、气愤的兄弟们连声道歉”。30

男人迷恋公认的美女艾琳,这种事不难理解。尽管如此,数年后,王清福对此事还是予以否认。他说,当时是朋友引诱他进了那家妓院,意识到那地方的性质后,他当即就离开了。31漂亮的艾琳随后销声匿迹,那段绯闻本身也没有延续多长时间。尽管当年的报道可信度不足百分之百,不过从许多方面看,它也有其教育意义。在当时的旧金山,与妓女交往的人无论是白人还是中国人,都不会受到法律制裁,但在纽约州,情况则完全不同。在当时的美国东部,中国人非常少,因而罗切斯特的人以前没有想过中国人关照白人妓女是否恰当。在加利福尼亚州,从舆论上诽谤中国人的事早已存在。1874年,这种事也影响到了美国东部的舆论。尽管如此,跨种族交往在当时仍然容易招致非议。正如最初允许王清福进入其经营场所的霍尔小姐所言,如果允许他继续光顾,定会带来麻烦,此言可谓不虚。最明智之举当为谨慎行事,对经营这一最古老行业的从业者来说尤其如此。

或许《民主纪事报》说的没错,与妓女——更严重的是和已婚并育有两个孩子的妈妈——如胶似漆,此事如果广为人知,必定会严重伤害“无比虔诚的”王清福的演讲事业。然而,这种事从未发生。接下来数年间,王清福的事业开始遍地开花。

注释

1“Hip Yee Tong Again: Another Arrival of Female Slaves at San Francisco,” New York World, September 21, 1873.

2Lucie Cheng and Edna Bonacich, eds., Labor Immigration Under Capitalism (Berkeley,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4), 421.

3Lucie Cheng Hirata, “Free, Indentured, Enslaved: Chinese Prostitutes in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 Signs 5, no. 1 (Autumn 1979): 10.

4Ibid., 13–15.

5Ibid.

6Ibid.

7“A Fresh Importation,”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September 12, 1873.

8O. Gibson, The Chinese in America (Cincinnati: Hitchcock & Walden, 1877), 172 and 177.

9“Hip Yee Tong Again,” New York World, September 21, 1873.

10“Wong Chin Foo’s Woes,” New York World, June 9, 1890.

11“The Career of Wong Chin Foo,” Letter from “A Missionary,” North China Herald, August 18, 1877; “Wong Chin Foo’s Woes,” New York World, June 9, 1890.

12“Wong Chin Foo: Strange Experience of an Educated Celestial in His Own Country and America,” San Francisco Bulletin, September 23, 1873.

13“A Remarkable Chinaman: The Life and Adventures of Wong Ching Foo—A Republican Celestial and His Enemies,”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September 24, 1873.

14“A Talk With Wong Chinfoo,” New York Sun, March 12, 1876.

15Ibid.

16Untitled, Chicago Tribune, October 10, 1873.

17“For Right to Vote,” Chicago Tribune, December 12, 1897.

18“Sinking in St. Paul: Yankee Robinson’s Great Modern Show, 1875,” Circus Historical Society Website, (http://www.circushistory.org/Thayer/ Thayer2m.htm).

19“Amusements,”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April 21, 1873.

20“The City By Telegraph,” Chicago Tribune, October 17, 1873; “For the Right to Vote,” Newark Daily Advocate, December 27, 1897.

21“Local Matters,” Jackson Daily Citizen, November 13, 1873.

22“The Celestials,” Jackson Daily Citizen, November 19, 1873.

23“Ching Foo,” Jackson Daily Citizen, November 20, 1873.

24“News Items,” Stevens Point Daily Journal, April 11, 1874; Untitled, Sacramento Daily Union, April 4, 1874; Untitled, Kalamazoo Gazette, April 10, 1874.

25Erica Lee, At Americas Gates: Chinese Immigration during the Exclusion Era, 1882–1943 (Chapel Hill, NC: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3), 24.

26Eithne Luibhéid, Entry Denied: Controlling Sexuality at the Border (Minneapolis, M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2), 32–36.

27“Child Like and Bland,” Indianapolis Sentinel, July 23, 1874.

28Ibid.

29“Wong Chin Foo,” Jamestown Journal, July 31, 1874.

30“Wong Chin Foo,” Detroit Free Press, December 7, 1879.

31“Wong Ching Foo: His Debate with William E. Lewis,” Chicago Tribune, March 24, 1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