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恩如海,神威如狱。
正如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一样,有人将两种力量:仁慈之力、威慑之力,封进了一只器皿中。
这是自盘古创世以来最强大的两种力量,完全相反,却有几乎相同的杀伤力。
没人知道是谁,用什么办法将这两种力量封闭到一只器皿中去的,但所有的妖怪都知道,只要得到了这只手,就能得到强大的能力。
不过妖怪们一直都认为它只是一个传说,就像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一样不可信。因为没有哪个妖怪得到过它,也没谁认为两种相反的力量真的能同时封闭在同一个器皿中。
“而且你要知道……”大灰狼说,“传说中得到过它的妖怪都是左手碰一次,得到神恩,然后右手再碰一次,得到神威,这样就能得到神恩之左手和神威之右手,左右开弓天下无敌。可是你居然只用一只手……”
盘狁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灰狼会在他第一次抚摸的时候瘫软下去还哼着“K莫几”,第二次的时候就飞出去了……那并不是它故意的,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问题。
“那它化成灰烬,是不是和我只用了一只手有关系?”盘狁守问。
大灰狼歪头思考:“这个嘛……不知道。”它叼起那只盒子高高甩起,吹了一口气,一股清蓝色的火苗从它口中喷出,将盒子烧成了灰烬,扑簌簌掉到地上。
盘狁守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线索被烧光:“不知道你还烧这么快?”
“这个已经没有用处了,既然有人有心寄给你,那就一定不可能留下自己的信息,那上面一点味道都没有——不管是人类或者妖怪的都没有,留着反而有可能被人找到。”
“找到怎么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灰狼说,“从以前开始就有很多妖怪希望得到这个力量,但是大家一边希望得到,又一边认为它不存在,所以万一让他们知道这不是传说就麻烦了。”
盘狁守看看自己的手:“你说过这个力量很强。”
“是很强!”大灰狼不耐烦了,“但你一个人类,又没学过法术,怎么发挥?你以为让我飞出去就厉害了吗?你的手只要脱离了身体就会失去攻击作用,难道不会有妖怪用意识力凌空按住你,砍掉你的手,像你吸收那个力量一样把你的力量吸收走?”
盘狁守一惊,难道说他之前碰触的那只手……那只手也是前一个受害者的手?天啊,他没用消毒液洗手!他又去碰了洗干净的衣服!那上面一定有很多很多细菌!明天一定要把那些衣服再洗一次!用开水烫或煮!
“你没有在想什么不相干的事吧?”大灰狼问,“你没在想什么洗手的问题吧?”
别看盘狁守平时大大咧咧,其实他还是有点小毛病的,比如对死物的卫生状况。他坚定地认为动物一死就有恐怖的细菌生长出来,只要碰到就肯定会导致可怕的疾病,没准全身都要烂掉!要解决问题只能用煮沸的方法狠狠消毒,否则他就会因为不断想象全身烂掉的情景而昏倒,谁也不知道他的问题是怎么产生的,连盘子和水婉,甚至大灰狼也不清楚。
“我要去用消毒液洗手……狠狠洗……我要煮一煮……”盘狁守梦游一般爬起来,一瘸一拐到卫生间去了。
大灰狼:“……”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卫生间依然水声哗哗。
大灰狼觉得奇怪,难道小盘子还在洗吗?不会呀,平时就算洗也没这么久吧。
它跑过去一看,原来那小子……居然趴在洗手池上睡着了!
“喂……可别老把我当成你的保姆呀。”大灰狼说。它直立起来,用嘴关上水龙头,叼住盘狁守的后脖领子,把他拖回了他的床上,然后趴在他的身边,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盘狁守是被热醒的。
在梦里,他被一只巨大的火炉压住,那只火炉又大又重,不管他到哪里,那只恐怖的火炉都压在他的身上,他跑呀跑呀,就是逃不掉。
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发现眼前只有一片银灰色的蒙蒙天空,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想动一动四肢,却也软得无法移动,如同有千斤之石压迫着他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完全清醒了,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银灰色天空,分明就是大灰狼的灰毛!身上那仿若千斤的重量当然就是大灰狼了,它简直是将自己的体重全部压在他身上,还张着嘴流口水,打呼噜,把他整个人压得死死的,他就像盖了一床带自动保温功能的真狼皮棉袄。
怪不得他觉得又热又重,还使劲做噩梦呢!
他用力从大灰狼身下抽出右手,拉起它的一只耳朵,困难地深吸一口气,在它耳边“啊”地尖叫了一声。
这个对听力较强的妖怪杀伤力很大,大灰狼如同被火烫了一般跳起来,发出类似于小狗哼鸣的“汪嗷呜呜”声,缩到床边儿去,模样特可怜。
终于被放开的盘狁守长吁了一口气,不满地盯着装可怜的大灰狼:“你干吗老是跟我挤一张床,热死了,挤死了。”
大灰狼眨巴眼睛:“喂,不要不识好人心,昨晚上可是我把你拖到床上的,你直接在卫生间就睡着啦!”
盘狁守想了想,的确没有上床的记忆。昨晚上他不知为什么忽然那么累,洗手的时候眼皮子就直打架,后来的事情就不清楚了,也许大灰狼说的是真的?
“那你也不用陪我睡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大灰狼不怀好意地“哟”了一声:“我们小盘子还是小小盘子的时候,那可是爱死了大娘这身真皮大衣呀!每天不摸一摸就哭个没完!现在倒是不顾情分把大娘往外赶了?”
盘狁守的脸红了。大灰狼说的是实话,但是那时候他还小,冬天睡在大灰狼柔软的毛里很舒服,但是他现在长得这么大了,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和一只伸长了嘴足有两米长的狼睡在一张小床上实在是一种折磨,大灰狼不是翻身压到他,就是一屁股把他顶到地下。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烦恼地用右手抓头发,左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扭伤的那只脚腕。
大灰狼一直看着他的左手,看了很久。盘狁守才注意到,也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抚摸那只脚腕的手上发出了一层幽幽的淡光,他每抚摸一次,那只肿胀的脚腕就缩小一点,颜色也逐渐变淡。
他拿开那只手,过一会儿又放上去,这次没有光了,抚摸多少次,那只脚腕也没有起色。
他看着大灰狼:“奇怪,我自己没被弹出去。”
大灰狼趔趄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原来是在在意这个。它怒道:“那是当然了!你听说过谁把自己推倒的事情吗!”
“但是它对我自己有治疗作用。”
“但是我没听说过神之手有治疗作用!”
盘狁守看着大灰狼。
大灰狼退了一步:“你休想把我当成试验品!”
盘狁守扑了上去,大灰狼“嗷”了一声,很快瘫软下来。
盘狁守想去拿小刀稍微给大灰狼划一个小伤口,它发现了他的企图,哼唧道:“不要啊,我晕血……”
“你吃别人家兔子的时候怎么不晕血?”盘狁守知道自己不能松手,一松手大灰狼就跑了,于是一口咬住大灰狼的脖子,它惨叫。
水婉听到儿子房间闹腾的声音,伸进头来一看:“儿子不要吃大娘,一会儿吃早饭了,啊?”
盘狁守吐出一口毛,说:“知道了。”
她满意地转身出去。
可怜的大灰狼欲哭无泪。
盘狁守左手转拍自己的腿,卸掉神威,然后将一只手放在自己咬伤的地方,大灰狼当然没被弹出去,但是被咬伤的地方也没好。
他松手,再摸。大灰狼“嗷呜”一声飞了出去。这回它撞到了衣柜,整个衣柜都塌了,里面的衣服撒了一地。
大灰狼哭了,它头顶着一条四角内裤,背着一件花衬衫,艰难地向门口爬去:“小盘子,我再也不跟你玩了!我决定和你绝交,我要离开你,我再也不来了,再来我就是狗,我发誓……啊……”
之所以大叫一声,是因为盘狁守又用左手抚摸了它的脖子,这一次伤依然没好。
盘狁守转而抚摸大灰狼的下巴,大灰狼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的誓言,滚动着露出肚皮让他摸。
“为了表示道歉,今天请你吃白菜。”盘狁守说。
大灰狼扭动着点头,就这么被盘狁守给糊弄过去了。
之后,盘狁守不管再触摸多少次,都再也没有成功地治疗过了,似乎那只手已经失去了治疗的能力,无论是在大灰狼还是在他自己身上。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在第一次的时候完全治好自己的脚,也好过现在要疼不疼的,难受。
不过,根据在大灰狼和自己身上的多次试验,盘狁守还是有一些收获的。
比如他发现了,让人舒适和痛苦的两种力量,在他自己身上是不起作用的。治疗力量只在他自己身上起过作用,但是后来也消失了,他不知道那是需要什么样的条件,也许只能治疗自己?当然大灰狼对这个也不清楚。
然后,神恩和神威都是可以从他自己身上卸掉的。比如他用神恩碰大灰狼一次,接下来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把神威卸掉,再碰触大灰狼时,神威就不起作用了。可是自己碰自己的时候是不可能一直数的,所以碰到别人的时候第一次会是神恩还是神威,那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还有,神恩是可以一直持续的,只要他不松手即可,但是神威似乎有排斥作用,所以只要一碰,立刻会让受害者脱离他的碰触范围,因此不能持续。
最后……这个力量似乎也不是无穷尽的,用它一次,他就疲惫一分,用的次数多了,他就能累得当场睡过去,看来它其实是利用了他的体力,用得太多,也许还会使他脱力而死——这是大灰狼的看法。
吃过早饭,老盘子和水婉都出门上班去了,目前还属于无业一族的盘狁守继续和大灰狼待在家里。
盘狁守已经大学毕业三四年了,但一直没有工作,也不是他不愿意找,而是他找到的工作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丢掉,他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不管在哪里工作,自己似乎都被什么排斥着一样,无法融入那个集体,最后被人毫无理由地踢出大门。
不过他也不伤心,也许只是因为那些不是他命中注定的工作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大灰狼四脚朝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流着口水,享受着盘狁守神恩之左手的伺候。
这是大灰狼应得的,因为它趁盘家吃早饭的时间修好了盘狁守的房间。基本上这个对它来说还是轻车熟路的,因为它巨大的身体给这个房间造成了太多伤害,修的次数多了,现在闭着眼睛也修得好。
“这个能力怎么消除呢?”盘狁守问。
大灰狼无比享受,连眼睛都舍不得睁开:“为啥要消除?这是多好的能力呀!”
盘狁守举起左手:“一点都不好。万一有人不小心碰了它,不管是神恩还是神威都会惹麻烦的。”
“你尽量别碰人家嘛。你们人类不是老用右手打招呼吗?左手没关系啦。”大灰狼说。
“可是——”盘狁守一时忘情,伸出左手去推大灰狼的嘴。大灰狼“嗷”的一声翻滚几下,撞到墙上又掉下来,在那堵本来就很糟的老墙上留下了一个狼身拓印。
盘狁守沉默了一下,说:“就是这样。”
大灰狼伤心又愤怒,都奓毛了:“什么就是这样!什么就是这样!你要小心一点呀!要爱护老妖怪!我的嘴都快让你打歪了!”
“我万一小心不了怎么办?”盘狁守举起双手说,“你不能不让我不去挤公交车,不能要求我不用左手办事,只要我有这只手就不可能不碰到人……也许我应该戴个手套?”
“你戴什么手套也没用,那不是普通物质能隔离的。”大灰狼悻悻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盘狁守感到了无比的愤怒和懊恼,早知道就不碰那只该死的手……
大灰狼沉默了。
大灰狼走了。
盘狁守在家里待了几天,哪儿也没去,连后院也没敢,生怕不小心碰到哪个妖怪造成严重的后果。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大灰狼走了以后,盘家就出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访客。
比如熊、鸡、蛇、猫、豹子、兔子、獐子、老鹰、猫头鹰……当然都是妖怪,它们访问的原因也千奇百怪,有的是迷路了,有的是走错门,有的是逃进来的,有的是法术故障……
有一天,还有一只戴官帽的秃鹫撞破了窗户玻璃冲进来,把在窗边闲坐的盘狁守吓得半死。人家秃鹫倒是很有礼貌,正正官帽,理理羽毛,对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反复解释自己只是遇到不可抗力的因素不得不紧急迫降而已,最后还辛辛苦苦帮他把窗户修好,才道着歉走了。
盘狁守和妖怪们谈过,它们几乎每一个都是因为某种不幸的“意外”才会到他家,似乎都很偶然,但是反复的偶然就有问题了。妖怪们接连地不小心地出故障……简直就如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似的,它们自己也搞不清楚。
老盘子和水婉对此十分烦恼,也难怪,不管是谁,在半夜开门看到一条蟒蛇或者一只棕熊都会有如此反应,不管对方的态度是不是非常有礼貌。
“狁守呀……”老盘子撑着脑袋苦苦哀求,“能不能给那些妖怪先生、妖怪小姐讲一下,要来就白天来,啊?爸妈都快神经衰弱了。”
水婉也是哈欠连天:“晚上来也行,能不能每天晚上就一次?你看那天一晚上就来了六个,这让爸妈可怎么活呀!”
盘狁守:“……”又不是他让那些妖怪来,也不是那些妖怪愿意来,怎么可能让它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办事?
总之他还是好好思考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初步来说,他还是比较怀疑是他的神之左手在作怪。而且按照时间来说的话,是不幸被吸引过来的妖怪越来越多,身躯越来越庞大,这个太危险了。
普通人也是能看见妖怪的,虽然说只有他们一家住在这个地方,而且妖怪们来的时间大多是夜晚,不过还是有白天的意外。比如那只秃鹫,长此以往,还是保不准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些妖怪的存在。
分析出了原因,可盘狁守也不能做什么,只能等待大灰狼的归来,因为它的离开正是为了他这只神之手。
他一直等了有小半个月,大灰狼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