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下得人懒洋洋的,盘狁守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熟人,遇到的也和他一样懒懒的,互相问候一声,很快又各奔东西。
盘狁守走着走着,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
不是很明确的感觉,他就是觉得有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他不敢确定这视线从何而来,试着和大灰狼换了个位置,又用雨伞遮住上半身,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还是去不掉。
的确有谁在看他。
他放下雨伞,不顾细密的雨丝打湿自己的头发和肩膀,四处搜寻视线的来源。
不是他太敏感,他其实是一个很不敏感的人。但这个视线太怪异了,让他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在脖子上,如果可能,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随时出动的刺猬,却找不到激怒自己的来源在哪里。
大灰狼注意到了他的不适,抬头问:“有问题吗?”
“我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在看他。
大灰狼甩了甩尾巴,盘狁守身边的地面上水分开始蒸发,蒸腾成白色的雾气,环绕在他的周身。
被窥伺的怪异逐渐消失,就好像很沉重的东西被人从皮肤上剥离出去,全身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懒懒散散的感觉。
盘狁守摸摸大灰狼圆滚滚的脑袋,感激地对它笑了笑:“谢谢你,大娘。”
大灰狼自得了大概五秒,反应过来了:“哎,我说,咱们约定一下好不好?以后你们就别叫我大娘了,我的大名叫大侠,下次就这么叫吧。”
“你上次不是说你大名叫龙虎斗吗?”
“哎呀!是吗……我不记得了。没关系,以后还是叫我大侠吧,这名儿还是比龙虎斗帅一点……”
盘狁守突然停下脚步,大灰狼收不住势,“咚”的一声撞到他的腿窝里,他差点跪下。
大灰狼怒道:“我说你干什么呀?干什么呀?还有人看你?你以为你是帅哥——”
盘狁守一只手按住它的脑袋,手中的雨伞虚虚指向雨帘中的某个方向。
那是一根电线杆……电线杆没什么好看的,好看的是电线杆下的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
一人一狼忽然屏住了呼吸。
盘狁守可以用自己的生命起誓,在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比她还美丽的女人。
她的红唇是那么红,她的黑眸是那么黑,她的皮肤是那么洁白莹润,她的秀发是那么柔,那么长。如果白雪公主从童话里走出来的话,她的模样也一定不过如此了。
她在雨中肯定已经站了很久,湿润的黑色长发以一种无比完美的弧度弯弯曲曲地垂下来,绘着蓝色波纹的白色裙子被雨水打得透湿,紧紧地贴着她玲珑的身体。
然而她不狼狈,她一点也不狼狈,她甚至显得如此优雅,每一滴湿润的水珠从她身上滑过,都只是强调了她那仿佛被水分滋润得饱满的美丽。
如果她的黑眼仁不是那么大,大得简直像占据了整个眼睛,连白眼球都不见踪影的话,盘狁守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场艳遇。可惜……
盘狁守指着那位晶莹湿润的美女,带着几丝颤抖问:“那个……她不是人吧?”
话说回来,如果她是人类,他家后院里那些狐狸精一定会当场撞墙自杀。
大灰狼的口水沾湿了挂在它脖子下方的菜篮子,它无意识地猛点脑袋:“不错,她不是人,她怎么可能是人呢?她是……”
没等它啰唆完,盘狁守已经向美女迈步过去了。
“你好,我叫盘狁守。”一般这是盘狁守对妖怪们搭讪的标准用词。而妖怪们的回答多数可以预料,不外乎“我是×××,是×××家族的×××级别妖怪。原来你就是盘狁守……”
不过今天站在他面前的妖怪实在太美丽了,美丽到让他不敢相信她是妖怪。当他走到美女妖怪面前时,发现自己竟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美丽的女妖怪脸上滑过滴滴水珠,晶莹得几乎透明的脸庞抬起来,用一种近乎悲伤的表情看着他。
然后,她哇的一声开始号啕大哭。
“盘狁守!盘狁守!你就是盘狁守!啊啊啊……”
她抓紧了盘狁守的衬衫猛地往下拽,盘狁守几乎被她拉倒在地,却又不敢碰她,只能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保持平衡。
“我是盘狁守,妖怪姑娘……那个,有话好好说……”能不能不要拽他的衣服……
“盘狁守啊……”
一阵风吹过,盘狁守手一松,雨伞打着滚儿跑到了街道的另外一边。二人顿时被蒙蒙细雨包围,如梦似幻。
这是……多么琼瑶式的浪漫相遇啊!
大灰狼傻了眼。
盘狁守拉着自己的衬衫往回拽,冲大灰狼猛使眼色——只是在不熟悉的人看来,他的表情比较像抽筋。
大灰狼愣了一下,赶紧丢下菜篮子上前,一只前爪搭在美女洁白的裙角上:“我说姑娘,你吓着他了,以您的身份怎能在这路边抱着大男人……”
它的话还没说完,妖怪美女惊叫一声,飞也似的泪奔而去,转眼不见踪影。
“狗呀——”
美女的余音如环绕立体声一般久久不散……
大灰狼气得浑身发抖。
被莫名纠缠住又被莫名解救的盘狁守看着美女消失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盘狁守终于魂魄归位,说。
被伤到自尊心的大灰狼顶着蒙蒙细雨,脆弱地趴在菜篮子上哭:“我是狗吗?我变成狗了吗?真的吗?你告诉我啊……”当然,菜篮子是什么也不会回答的……
盘狁守无奈地拍拍大灰狼的头,走到路对面捡回伞,回头道:“买菜呀,你去不去了?”
也许是遇到超级美女所以把运气都用完了,接下来的几天,盘狁守都十分不顺。
他去奶奶家的时候,天上掉下来一只鸟,鸟喙正好戳在他脑袋顶上。
他去姑妈家的时候,楼上掉下来一个盆栽,正好摔在他的脚边。
他和朋友出门的时候,楼上掉下来一个……冰箱,还是双开门大容量的那种,要不是朋友眼明手快,他早就成了肉酱。
至于其他动不动就踩狗屎、见猫猫追、见狗狗咬、见车就连环车祸、连蚊子苍蝇都追着他不放的事情都不算什么了。
自己是不是招惹了谁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十分郁闷的他又不得不前往后院寻找答案。很难得,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那里下棋的老鼠棋友不在那里;阴雨没停,麻巧也没回来。其他至于狐狸、狸猫、蛐蛐更是没了影子,几乎所有的妖怪都消失了。
他在杂草丛生的后院站了一会儿,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声音响起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了。
太奇怪了,后院的妖怪从来都没有断过,怎么可能忽然这么安静?
一只大刀螳螂举着自己的重型武器溜着围墙边慢慢地走过,他有点欣喜地走过去,开口道:“请问一下,不知你知不知道……”
螳螂没有理他,甚至连点反应也没给他,继续以从容的步伐慢腾腾地行进在自己的路线上。
好吧,这一只不是妖怪……
那么,妖怪们去了哪儿呢?
盘狁守站在茂密的杂草中,陷入了思考,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脑袋顶上出现了一块厚重的黑云……并不是说今天的天气比前几天好,应该说这连绵不断的阴雨就一直没有断过,只不过今天的乌云比平时还要厚一些,而他脑袋顶上的那一朵……显然比别的云厚很多,如果其他云可以用“一片”来形容,那么这个就绝对需要“块”这个量词。
一直淅淅沥沥落在盘狁守肩膀上的小雨忽然停了,他抬头……
一道耀眼的霹雳从那块黑云中轰隆落下,直冲他的脑袋袭来。
盘狁守目瞪口呆。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他一个就地十八滚,最后“砰”地一下撞到了墙上。
在他身后茂密的草地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坑,还在冒烟。
云中传来怒吼:“哪一个胆敢维护盘家小子,一块儿劈死!”
盘狁守头晕目眩,摸摸头上的包,心想:我最近没管妖怪的闲事啊,这又得罪谁了?
他正想着呢,另外一道霹雳从云中落下,看上去劈不死他誓不罢休。盘狁守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霹雳当头劈落。
一道灰色的影子一闪,盘狁守眼前一花,背部已经靠上了老槐树,原来所处的地方应声而炸,焦煳味冲鼻。
“大娘?”
不知何时出现的大灰狼没有回头,仰首对天空发出嘶声咆哮:“天上的听着!这里是盘家的地界!胆敢在这里动用法力将会受到严惩!不要以为你的身份能让你逃脱惩罚!”
天空中阴云愈加浓厚,龙蛇隐现,电闪雷鸣。空中的声音更加愤怒,高叫道:“你一个小小狼精竟敢与我龙族叫板!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盘狁守脑袋一麻——龙族?他有没有听错?!龙族?
大灰狼气得灰毛奓起,怒吼:“好没礼貌的黄口小儿!”
狼口一张,一道耀眼光团从它口中射出来,正好射中云层中央。厚厚的云层好像被打了一拳似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大洞,全部云层扭曲着向洞内卷去,须臾,云层范围地界开始下起瓢泼大雨。
雨至云薄,云层上的几个虾兵蟹将围着一条红龙逐渐在黑云中清晰地现形,即使是盘狁守也能看见,那条红龙的肉须根根竖起,口中随着呼吸喷出股股烟气。
“龙颜大怒……”盘狁守喃喃。这是此时他唯一能想到的词。
龙尾一甩,红龙喝道:“既然贼狼挑衅,那本王就不客气了!擂鼓!”
虾兵蟹将从他身边渐次移开,乌龟擂鼓,蛤蟆吹号,虾蟹碰钳,好不热闹。只听得战鼓肃杀,不明所以者听来多半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战场。
盘狁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表演,心里翻来覆去地问自己:现代世界还有这种古典打法吗?我没做梦?我看到濒临绝种的龙族了?我看到这种古代征战场面了?我还醒着?真的?
大灰狼对云中叫道:“红龙!在下只想息事宁人,你可不要步步紧逼,以免铸成大错!”
红龙根本不听它说,一张怒鳞,千万道霞光嗖嗖射向盘家脆弱的小院,只见如同流星一般的华彩飞速落下,一片琉璃炫色,光彩夺目。
漂亮是漂亮,可是要命的呀!
大灰狼回头一口叼住盘狁守的衣服,嗖地蹿向屋里。
盘狁守大叫:“大娘!那里岂不是更危险——”
大灰狼冲入屋内的同时,整个盘家地动山摇。盘狁守觉得自己成了笸箩上的谷子,被人发疯一般颠来荡去,他连坐下的姿态都难以保持,只能躺在地上随地面滚动。
大灰狼四脚着地一动不动,恶狠狠地透过屋门望向天际。
红龙仍在天上翻滚扭动,光彩纷纷落下,却每每在即将砸到盘家草木砖瓦前转弯,仿佛触到了某种透明屏障一般散射为无害的小小火光。而那片黑云在红龙扭动的时候下雨下得更欢,变得越来越薄,现在已几乎薄如蝉翼,就快支撑不住奏乐的妖怪们了……哦,正说着就掉下一只乌龟来,四脚朝天地在院子里扭动。
见时机差不多,大灰狼咬下一小撮毛,跳出房屋,对空中道:“咄!”
那小撮毛顿时化作千万根锁链,一头被灰狼咬住口中,另一头层层缠住红龙。灰狼大喝一声,将红龙拽下云头。随着一声巨响,红龙摔落院中,龙尾压中槐树,断了一根树枝儿。
槐树里跳出了一个老头儿大骂:“是谁压断了我的树枝儿——哎呀,不好意思,我什么也没看见,当我没来过!”老头消失在树干里。
盘狁守眨巴眨巴眼睛:“大娘,它可是珍稀妖怪……”
曾经,在古老的传说中,龙族是神兽的一族,被称为祥瑞真龙,与祥瑞麒麟、祥瑞饕餮、祥瑞狻猊等瑞兽齐名,保天下风调雨顺。然而不知为何,从五千年前起,龙族的繁殖量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从刚开始的几千条逐渐递减,尽管它们可以活得很久,但终究敌不过时光的流逝。到现在,据说它们已经减少到了几十条,他们的灭绝日程几乎已是迫在眉睫。
“我知道!”大灰狼不耐烦地回应。
失去了龙的护佑,那片黑云迅速消散不见,虾子、螃蟹、蛤蟆和各种打仗用鼓乐什么的掉了满满一院子。
遭到俘虏的红龙恶狠狠地看着盘狁守,把他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那个……请问……”盘狁守小心地问道,“在下究竟怎么得罪您了,劳动您非得赶尽杀绝不可……”
被人恨不好受,更何况是被某个几乎快绝种的妖怪一族恨,他觉得自己可以为在这一族面前寻回信任而撞墙!更何况老天爷可以作证!他已经很久没跟妖怪有什么恩仇了,不可能有哪里得罪他们吧?
“你动了我的龙女!”龙怒吼。
啥?!
盘狁守震惊,十分震惊,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他倒是想变一下,奈何表情肌不听使唤:“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动到龙女,能不能请您稍微调查一下再对我动怒……”本来龙族现在就雄多雌少,别说他至今没和妖怪有什么瓜葛,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在龙女的头上打主意,他可不想成为提前灭绝珍稀龙族的罪人。
大灰狼咳嗽一声。
“那天的姑娘……是龙女。”它悄悄说。
盘狁守:“什么?”
“那天的美女。”
“什么?”
“龙女……真的。”
“什么?!”最后一声音调有点高,这是盘狁守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程度的惊讶和恐惧。
怪不得那天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就是这位红龙阁下吧!等一下!难道对方以为……他和龙女……不对!他那天连话都没好好跟龙女说!龙女根本没听他说!她哭了几声就跑了!难道红龙以为自己对她干了什么?神哪!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为什么龙女要抱着他哭啊!
“一切都是你的错!”红龙斩钉截铁地说。
大灰狼用脑壳子在红龙脑袋上撞了一下:“你脑子不清楚呀!盘家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盘狁守总是很奇怪为什么妖怪们对他们盘家无条件地尊重与信任,然而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好时候,他赶快点头同意大灰狼的说法。
然而红龙没有看见,因为它在被大灰狼撞了以后就开始抽搐,全身发出淡淡的光,长而卷曲的身体痉挛似的缩小。不一会儿它就缩到了一个正常人的大小,龙角化作龙冠,龙前足化作双手,龙尾分开,和后龙爪一起化作双足。整条红龙很快变成了一个穿着红色铠甲的武士。
在他变身的同时,天空云朵迅速散去,太阳挂在晴朗的天空,十分晃眼。
“龙子变身啦!龙子变身啦!”非常敬业的蛤蟆呱呱叫,其他敬业的小妖怪们赶紧拿起自己的乐器奏得鼓乐齐鸣,看起来龙子变身是一件大事,和他打架斗殴一样的大事。
化作人身的龙子仍然被捆在锁链里,像个粽子一样挣扎大叫:“你们死定了!我跟你说!不要以为盘家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祥瑞真龙没把你们放在眼里!我一定要为被你玷污了的龙女报仇雪恨!我要把你做的恶心事告诉所有妖怪!我要让你身败名裂!天罡木狼你也一样!”
盘狁守愣愣地看着这个没学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一真理的高级妖怪,心中不禁闪出一个念头——杀了他能阻止流言传播不?另外一个念头是,天罡木狼是谁?
一只手在盘狁守的肩膀上碰触了一下,盘狁守回头,却见身边站了一个长袍男人,灰色头发,灰色眼睛,长袍后面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灰色狼尾。
“大娘?”
很久不见大灰狼变身,他都快忘了。
“龙子殿下……”灰狼问,“是谁告诉你小盘子玷污龙女的?”
龙子哼道:“我不会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们的!你们一定会报复他!我要保护告密者!”
原来是有人在背后使坏!盘狁守很想掐死他,连带“告密”者。
灰狼眼珠转了一下,微微一笑,道:“那么龙子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龙族发生了一件大事。”
龙子倨傲地说:“我在深海龙渊修炼!没空打听那些无聊的八卦!”
“那的确是一件大事……”灰狼耐心地说,“关于龙女。你真不知道?”
龙子的尖耳朵唰地竖了起来,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什么?什么?是什么?”
灰狼有意吊他胃口,故意停了许久才拉长了声音说:“其实——是龙女前番到人间的时候——她啊——”
“什么?什么?究竟怎么了?”
“她被——”灰狼顿了一下,然后将后面的话用最快的速度说完,“被白圆猫族一个成员给强暴了!”
寒风吹过……盘狁守觉得自己和龙子被瞬间冻成了冰雕。
正在敲击着变身乐曲的虾兵蟹将立刻扭曲了接下来的曲调,奏得简直就如深宫怨妇一般。
盘狁守家后院的墙头上传来了一高一低两声尖叫:“不要听他的!没有那回事!没有呀!”
与此同时,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从墙上跳下来直奔灰狼。
“你这妖怪怎敢如此轻率,胡乱造谣,看我龙女的手段——”
灰狼一挡,一白一青两道身影“砰”的一声撞上虚空的结界,打了几个滚儿落在墙角。
“手段不怎么样呀。”灰狼微笑。
盘狁守看清了,落在墙角的其中一个是美丽的龙女,另外一个……是那天请他帮忙的白圆家族小妖怪。
盘狁守心里打了个突,这一对组合……莫不是……
龙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刚才的翻滚让她沾了一身的泥和干草。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无法让她的美丽打丝毫折扣,她那么狼狈而纯美,就好像一块暂时沾染了红尘的无双圣玉,下一刻就会发出夺目的光彩。
“天罡木狼!”龙女的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泪珠儿晶莹透亮,如同那清澈的雨水,“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苦用这种方法毁我名节,我身为龙女,洁身自好,从未有任何地方会让你恨我入骨,为什么呀,为什么……”
“无冤无仇?”灰狼冷笑,狠狠瞪了一眼她身边那可怜的小妖怪,“那小盘子和龙女的‘罗曼史’又是怎么传到龙子耳朵里的!”
那只白圆小妖怪好不容易才在龙女的帮助下停止了滚动,一双短腿一碰到地面,立马开始筛糠一般抖着:“你……你……你……你是说罗……罗……罗……罗什么来着?”
灰狼笑了,深吸一口气,暴吼:“谣言是你造的吧!该死的猫!”
白圆小妖怪全身的毛顿时奓起,尾巴足有原来三倍粗,“噔噔噔”后退几步,抱着龙女的腿号哭起来:“好可怕啊啊啊……”
龙女一双柔软的玉臂抱紧了小妖怪,脸上绽放出只有恋爱的女人才拥有的光彩:“亲爱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碰你一个指头的!”
盘狁守觉得另一个天雷劈到了自己的脑袋上,他还以为这可怜的小妖怪是因为和自己的天敌谈恋爱才来跟他求助的,或者不是天敌也行,其他什么龙猫、豹猫、孔雀、恐龙,甚至老鼠、狗之类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是龙女?!
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情,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乌云密布,滚滚黑云还从四面八方向后院上方聚集,隐隐雷鸣,道道电闪,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天空中的黑云越压越低,低得几乎碰到了盘家的屋顶……不,好像已经碰到了。
云中传来呵斥之声,随即鼓乐齐鸣,有点像红龙出现时的那种音乐,不过声势更宏大一些,还带和弦。
随着乐声,一只巨大的金色龙头在云中缓缓浮现,比红龙的乐队更大型的虾兵蟹将乐队隐现,品种和红龙乐队差不多,就是多了海蛇弦乐团弹奏用海马做的三弦琴——怪不得有和弦。
龙头开口,怒吼道:“齐浪!你竟敢在盘家地界动武!活得不耐烦了吗?”
红龙齐浪委屈地向天跪拜:“爹呀!不是儿子活得不耐烦!实在是那个白圆猫族从中作梗,害得孩儿动手呀……”
于是事情很清楚了,白圆家族因为和龙族扯上关系而遭到威胁,为了捍卫自己的感情,白圆金宝和龙女美君悄然私奔。他们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躲过家族的追捕,又没有妖怪敢收留他们,因此白圆金宝便向有着特殊身份的人类盘家求助,结果被拒;接着龙女美君出马,本想用美人计钓盘狁守上钩,偏偏大灰狼跟在身边寸步不离,被狗咬过一次的龙女和大灰狼一接触便败走麦城。
两计不成再生一计,当龙女知道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龙子刚从深海龙渊修炼出洞时,想到了“嫁祸于人”这个缺德的主意。在深海龙渊修炼百年,丝毫不知人间情况的龙子果然照着盘家就出手,终于逼得盘狁守插手妖怪事务,龙女希望他能跟龙子讲讲道理什么的。唯一没想到的是天罡木狼一直守护在旁,对他们的八卦也了解得很,第一时间拆穿了他们的谎言,还招来了一直追他们的两大老龙王……人算不如天算,小妖怪就是没有老妖怪会算计。
时间回到当下。
伴随着和之前完全无法匹配的乐声,一只青色龙头在另一头的云中浮现,连眼睛都没露出就开始狂喷口水:“刚才是谁说我女儿被猫族那个什么的!来呀,给我拉出去好好打!美君呀美君,你看你身为龙女,居然被传出有此等丢人之事,难道不觉得十分羞辱吗?跟爹回家,咱们好好谈,一定是那个猫族对你下了什么咒术……”
青龙一插嘴就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金龙不悦,呼地喷出一口龙火:“青龙王你欺人太甚!是我先管教儿子的!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要发飙等我这儿完了再说!”
青龙继续喷口水:“什么先来后到!什么先来后到!金龙王你儿子来够早的吧!可他就是没法儿勾住美君的心!若非如此,她怎会爱上这么个妖怪界的武大郎!”
青龙的口水落地,化作瓢泼大雨。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盘狁守被一波又一波的雨水淋得透湿。
大灰狼松开了红龙的锁链,又化作狼形跟在盘狁守脚边,不时抖抖毛,甩得盘狁守一脸的水。不过这对他来说反正无所谓了。
红龙跪前大叫:“爹!岳父!你们不要吵了!”
龙女倏地冲上去,冲他尖叫:“岳什么父!什么岳父!我才不要嫁给你!我喜欢的是白圆金宝!我要嫁给白圆金宝!”
“你身为龙女,竟敢说这种话!太不知羞耻了!”
“当今恋爱自由!我就是爱白圆金宝!”
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妖怪的白圆金宝此时没有听见龙女爱的告白,金龙王的那股龙火烧着了它美丽的大白尾巴,它正在雨中惨叫着来回转圈,不过龙雨和龙火似乎有一加一等于三的功能,所以火势越来越大了。
龙女高声表达完自己的意愿,全身白光闪耀,立时飞上半空化作白龙,而龙子亦再次起飞化为红龙,于是只见两条巨大的老龙和两条体形细小的小龙打作一团,天上乌云滚滚,龙舞金蛇。两支龙王乐队和地上的龙子乐队既不参战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只是努力吹打弹奏自己的乐器,以至于三个曲调完全搅和在一起,如同噪音一般刺耳,四条祥瑞真龙随着乐声在云中翻飞滚动。
盘狁守没能从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醒过来,从见到二大龙王后就一直发着呆,嘴里念念有词:“我见到龙了……不是珍稀动物吗?不是珍稀动物吗?为什么会扎堆出场呢?”
大灰狼叼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屋里去。
“唉,真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早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奈何一见到你就把重要的事忘了!只能说是咱命不好啊命不好,不然这一劫不就躲过了……”
盘狁守忽然动了一下,双手一把抓住了大灰狼湿漉漉的毛,用恐怖而呆滞的眼神看着他:“你早就知道龙女和那只猫是一对儿!”
大灰狼张大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这个事情,你看其实是这样的……我只是听到了流言……这种流言听起来很不可信,所以我没跟你说……不,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不,我当时忘记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身为妖怪,不能和麻巧一样靠八卦这种低级娱乐过活……”
“你早就知道龙女和那只猫!”盘狁守一字一句地说。
“嗯,那个我可以解释……我可以发誓,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了……我一定不会对你再隐瞒任何事,请原谅我吧……”
“你害我……做了好几天……龙女向我求爱的梦。”盘狁守没有表情。他气得快要死了,但脸上就是摆不出什么表情。
“轰”的一声,电光劈中屋顶,又被无形的结界弹回去,屋内的人和妖抖了抖。
大灰狼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古怪表情,好像是想笑,又想同情,还想大哭的那种混合。
“这……这……这……”大灰狼结巴,“这个我没想到……”
轰隆!咔嚓嚓嚓——
盘狁守松开大灰狼的毛,悻悻地坐到一边:“算了,都是我自作多情。”
大灰狼咧嘴笑起来,一只爪子搭在他的肩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伤心,别伤心,你的淑女一定会出现的。”
龙们带着黑云在空中一会儿打到东,一会儿打到西,盘家的院子就一会儿瓢泼大雨,一会儿阳光明媚,一会儿乌云压顶。
盘狁守靠着大灰狼,看着院内东边日出西边雨,龙腾虎跃兆丰年……不,猫跃。
“他们还要打多久?”
“一般来说,一个月左右,所以龙族是个麻烦的种族啊。”
“我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梅雨季节,再这么下去,连我都要长毛了。”
“要脱毛药吗?我从织女那里要的哦。”
“……”
“要救那只猫吗?”
“喵嗷嗷嗷——”猫带着着火的尾巴跑来跑去,尾毛居然还没烧干净,真是奇迹。
“……”
四条龙,三支乐队,依然兢兢业业,热火朝天。
几公里外,水婉站在购物广场的顶层,指着一片围着某地不停飘来荡去的黑云道:“哎呀,他爸,你看,这么黑的云!连我这种普通人都能看见呢!不知道谁家又要倒霉了呀!”
老盘子辨认了半天:“那不是咱家吗?”
“啊?”
角落里,一个被遗忘了许久的邮包微微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