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小长官怒火中烧,并且数次打断两位乘警的解释。陈言长也很容易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大约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将尸体移动七号车厢的乘警室,这就不得不穿过八号餐车。
上司想来是没有想到此刻是餐车开放的时间,而两个乘警也不考虑影响就实心实意地执行起这个命令。小长官意识到以后立刻打断了他们的行动,并试图让两个下属当众承认是自己胡乱执行了命令,奈何两个不知是犯楞还是耿直,总是想要辩解。
陈言长并不关心这些。
杀人的枪和响起的枪并不是同一支枪。死者不是死于引起骚动的那一次,那么考虑到陈言长上车以后并没有听到另外的枪声,所以他有理由相信,死者更早就已经死亡了,死于步枪30米外的射击。
30米的距离,这个只能来自于火车外。要在运动的列车中精准地通过打开的车窗一枪命中目标,至少应该是个有过专业训练的枪手。而且30米的距离并不远,根本无法掩盖枪声。
陈言长没有查看过现场,但是既然乘警会初步判定死者是自杀,那么一定不会在软卧间内看到破碎的车窗,否则一定会认为是来自外部射击。所以车窗是打开的,可是谁会在列车行进中开车窗呢?甚至,他还听说有专家提议今后的列车车窗直接做成不可打开的,因为没有必要。不过考虑到确实不少乘客觉得太过气闷,暂时没有推行。
凶手是怎么杀人的?后来的枪声又是怎么回事?凶手的目的是什么?而莉蒂娅在里面担任的角色是什么?最关键的是,这和梁笑应有什么关系?会给梁笑应埋下什么样的炸弹?
在餐车上几乎所有人都出言斥责乘警影响食欲的状况下,他注意到莉蒂娅对此不以为意。他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和对方挑明一点,从而知道自己在这场凶案中到底处于一个角色。他对现在什么事都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感到十分糟糕。
两人用完餐以后,莉蒂娅挽着他的手朝着他们的车厢返回而去。走到六七节车厢之间的时候,他顿住身体,截停对方,先是再度确认了这里没有任何人。他这才小声说:“你说的事情办妥了,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莉蒂娅皱眉看着他,沉吟了片刻,忽地又勾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不相信我吗?”
陈言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总不能说出就是不信吧。于是他干脆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保持同样的面容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以示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坚定。
莉蒂娅并没有和他对峙的想法,只是略微偏转脑袋,稍稍斜视着他:“早就套出来了,这次夏季交易会,余立凡的背后是皇室。届时听说会有公主出席夏交会。”
“公主?”尽管莉蒂娅说的话,陈言长一句都没听懂,但是对方的这个词汇触发了他的被动关注。各种想法一闪而过之后,他才意识到莉蒂娅说的事,实际上是梁笑应作为陶瓷商身份的事情。他是因为突然发现梁笑应有一位异族妻子,心神不宁,又被一场凶案和对方对凶案的轻蔑态度搞得先入为主,所以才错误判断了局势。这么说起来,他和这场谋杀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也是看到他的目光不再这么锐利,莉蒂娅的眼睛又偏转了回来:“其实我早就问出来了。可惜她们都不让我走,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是赢家。若不是这起意外的凶杀案,这几位太太指定不肯就这么算了。”
这是再次认证了她与凶手案无关,看来这真的只是偶然遇上的意外。只是,梁笑应这次去北宸市到底是做什么生意?陈言长发现自己的鲁莽后果确实很严重。
“怎么,你对公主也很感兴趣?”莉蒂娅脸上仍然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考虑到对方说话的对象是梁笑应而不是陈言长,他着实无法理解这句话中的“也”字是什么意思。略一思索,最恰当的理解是莉蒂娅对公主有兴趣。按这么理解,杀手夫妻的利益显然并不相同。头疼。
回到软卧间,尹霜带着儿子去吃饭了。只留下夫妻二人。陈言长并不知道此刻莉蒂娅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显得手足无措,只抓着手上的手杖转来转去。一个机械系的毕业生就这么自己和自己的手杖玩了半个小时。直到他意识到莉蒂娅并没有主动和他说话的意思,这才稍稍轻松了一些。
他偷瞄了一下,原来莉蒂娅躺在上铺看书。书名《判神榜》,讲的是神仙鬼怪一类的故事,成书于几年前。他还在大学的时候读过,不觉暗忖若是戚柯这个小孩还要缠着自己讲故事的话,他可以拿这个应付一下。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陈言长都不觉愣了一阵,他这是真把自己当做梁笑应来扮演了吗?为什么非要给戚柯讲故事?莉蒂娅提到他应该从尹霜那里得到什么。所以他这并不是表演一个喜欢小孩子的暖心叔叔,而是在刻意套近乎想要获得某个情报或者东西。
就在他想到这点以后不久,戚柯母子也回来了。果然戚柯又缠着他讲故事,他也不可能干出在莉蒂娅面前剧透的恶行,只是因此有了灵感,将大学读过的某部橘猫化身英雄的小说讲了出来。
戚柯听得非常投入,在几处高潮戏部分都仍不住插嘴:“所以说,凶手还在院子里是吗?”
陈言长皱起眉,戚柯提醒了他。凶手应该还在列车上。
想到这里,他觉得作为一个因为熟悉枪械而勘破部分真相的人,对于乘警的无能实在是有些无奈。按理说,他应该去提醒一下乘警。可是他也不能直接告诉对方,他分得清手枪的声音和步枪的弹道吧?这么做的话,还真是不怕“自己”杀手的身份暴露出来。
这样一来,整件事陷入了死胡同。车上可能唯一知道的人不能站出来指出这一点。
陈言长双目绽开,不是这件事陷入了死胡同,而是他自己的思维陷入了死胡同。
他没有必要从枪械的角度来揭穿这件事。既然不是自杀,那么事情发展总有先后,死者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一阵了。把这一点提醒给乘警就行了,接下来就靠他们自己努力,反正他也确实不知道怎么找到凶手。
陈言长长久的沉默让戚柯敛住笑容,略微不安起来。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小孩有几分错愕:“你一直打断我,你犯规了。”
在小孩心情失落之前,他用噗呲一声笑出来这样轻松的方式来接着说:“所以我们现在要换一个方式讲故事,免得你打断我。”
戚柯面带茫然:“换一个方式?”
“对,我们一边做游戏,一边讲这个故事。跟我来,我们在走廊来。”他抓起手杖,率先站起身来。
戚柯依旧不明白叔叔的意思,但是脸上却已渐渐恢复了喜意。
“可以吗,戚夫人?”他为了促成这件事,主要代替小孩请示了母亲。果然,原本还没有痛快下决定的尹霜便笑意盈盈地点头允许。也就在时候,他眼角余光里察觉到正在读书的莉蒂娅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大约她以为这是接近尹霜的一环。
和小朋友一起走到走廊,陈言长制定的游戏规则其实也不复杂。他们两个分别假扮橘猫侠和官府。然后他讲一段,就要求小朋友能和他一起演出来。能演出来就是听懂了,否则就是没听懂。听懂了才能接着讲。
于是两个人在走廊边讲边携手缉凶,一路从五号车厢讲到了七号车厢。最后在乘警室外面。扮演官府捕快的陈言长大笑一声:“猫猫侠,你怎么看呢?”
戚柯并无什么扮演天赋,说得磕磕绊绊,所幸声音足够大:“张捕快,你错了。我们是听见狼嚎才赶过来发现了尸体,自然就以为是狼咬死的他。其实仔细看,他并不是现在死的,早就死了一会儿了。你看血迹不是有的都有些凝固了吗?所以凶手不是狼妖,狼妖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凶手还藏在这个院子里。”
“猫猫侠,你可真厉害啊,我差点让真凶给骗了,让我们去把真凶找出来吧!”不得不说,成年人的扮演肯定比小孩到位得多,这也让陈言长更加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深怕有人从软卧间里走出来看自己。
双方又念了几句,把这一段表演完毕。他看着紧闭的乘警室大门,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又到底有没有被自己提醒到。只是他也懂得过犹不及,只能点到即止。
然后两个人又疯疯癫癫表演到了其他地方。只是过了这一段,他没有兴趣将已经被他改得面目全非的故事讲完,最后匆匆加了个正义战胜邪恶的圆满结局了事。好在小孩子疯够了,也没空计较虎头蛇尾,或者说烂尾。
回到车厢,天色已晚。尹霜表示了感谢,在挑眼瞄了一眼上铺已经入睡的莉蒂娅以后,又贴近陈言长小声说:“戚柯今天玩得很开心,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梁先生。”
若是陈言长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一定会当即暗示给对方。令人遗憾的是,他白白讨好了对方,却不知道梁笑应的初心是什么。
然后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也躺在了下铺里。脑中却依然在想这个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呢。很快思绪又转移到他在三年又七月后终于开始这个化身为梁笑应寻找公主的计划上来。一时间,千头万绪,百感交集,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等到翌日起来,正听到尹霜在和莉蒂娅闲聊:“听说啊,昨天乘警没有敲开马镇长的门。”
“马镇长是谁?”睡眼惺忪的陈言长先想起了自己“是”梁笑应。然后确认了自己人在列车上,才随口插话。
“一号车厢的乘客,昨天不是乘警查了所有人的车票和身份证明吗?唯独一号车厢第3软卧间的人不但不开门,还出口大骂。乘警立刻查了上车信息,才知道这是马鞍镇的上任镇长,听说这是去北宸述职的。所以也不敢招惹他们,再加上死者毕竟是自杀……”
陈言长睡意全无,双目清明。他想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