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孙修竹商讨完一切细节以后,陈言长一刻也不敢多待,简直可以用转身就跑来形容。他能说的真话都说了,也各种明示暗示就是一次合作,没有任何感情在里面。可是效果并不理想。要是他真这么擅长这个,他大学的时候该去追校花。
在他准备找一个地方潜出男爵府的时候,路过一间屋子,门口站在两位镇法司的探员。他不觉好奇地往里一看,只见屋内坐着一群老老少少围着一位老者。老者头发花白,眉毛稀落,一身赭红锦绣长衫。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众人,有一种睥睨之感。他身后则是一位奥术学院学生,捧着托盘挺立在椅子后面。托盘上是一个冒着热气的盅,想来是茶水。
这个人俨然就是退休的奥法执事,荀星曜。
陈言长心中一动,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进去坐坐。荀星曜可是他这次任务必不可少的一环,也不知能不能借此达成关系。他迈开步子跨了进去。门口的镇法司奥法师只是打量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其中一人还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进去以后,里面一位黑胖男子瞥了他一眼,小声问:“不知阁下官居何职?”
“我就是一个内曹郡的小商人,看见荀老先生在此,想来聆听一番教诲。”他话虽如此,心里确实很是不安,他原以为这就是拜见荀星曜的好机会。可是听这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唐突了,还是僭越了。
“商人啊,呵呵呵。”另一位皮肤白净的中年小声重复了一遍,只是内中不屑溢于言表。
“我们不谈生意也不谈金融,只是一些奥法典故和几句天下琐事。此去第三间有余立凡,而正厅那边有贾涛安。或许那里比我们这儿有趣多了。”黑胖男子温和地说,其实等于是逐客。
陈言长当然想赖着不走。可是一看这一屋的人眼神看过来时,那一瞬间威势,便知道这些人应该都是官员,此刻应该都是借机来和荀星曜拉关系。这种场合怎么也轮不到他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他只好赔着笑微微一欠身准备退出去。
荀星曜抬眼看向他。由于众人的目光此刻大都在他身上,所以不能像面对奥法执事的他一样能看到荀星曜的眼睛。只见荀星曜的瞳孔在一瞬间浮现出两轮时钟的面盘。在两组的各三只指针飞快旋转,然后聚集到12点整这个时刻之后,时钟骤然消失,只留下老者炯炯有神的双眸。他慢慢地说:“来了就坐吧,此间我们都是客人。再说了,不懂可以不说话,当好听众就好了。
众人听到这话,要么微微错愕,要么若有所思。只有黑胖男子找补了一句:“也对,有趣无趣,哪是我说了算。我这里还有空位,不若坐我这里吧。”
显然,在这里荀星曜是有着一言九鼎的权威。
他恭恭敬敬冲着众人鞠个躬,规规矩矩地坐到黑胖子身旁。才发现荀星曜一直盯着他。只是其他人仿佛都察觉不到,或许在这些人各自的眼中,荀星曜的眼神和刚才一样,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以他对这位奥法执事的稍许了解,他不觉此刻心里有些发毛。只得硬着头皮强撑下去。
这段插曲之后,大家不再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继续聊起之前的话题来。
“那位李文琪真的如此了得?他毕竟是三百年前的人了啊。我觉得现在是不是有些厚古薄今,对过去的传奇人物吹得太多,对现今的英雄人物过于贬低。”之前的白净中年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对啊,比如荀执事,创立星盘大阵来驱动飞艇,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顶人物。”一位声音细柔的人立刻适时地送上一记马屁。
“我若是绝顶人物,那我灵力比不上褚执事,学问比不上滕执事。他们岂不更是震古烁今。”荀星曜语句上没有什么词锋,但语调上却并不和善,将对刚才马屁的讥讽毫无委婉地表达了出来。
“那前些年那个名震天下的蔡当时呢?”黑胖子赶紧接出这个问题。大概他是专门调剂气氛的角色,此前暗示陈言长走人也不完全是他个人看不上陈言长,更多是他替场中不方便这么说的人解决一个麻烦。只是别人唱红脸,他就得唱黑脸。
“对啊,蔡当时很有名哦。我都听说过。”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传入陈言长耳中,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大信的公主陆离忧。
这次陆离忧不像之前一样身着便服。刚刚的婚宴上陈言长就远远地看见过她一次,只是双方地位悬殊,他根本没有资格凑上去。此刻,仔细一看,她装着正经的皇家制服,红色制式上衣,黑领黑袖,内里是金色衬衣和红色领带,下身是黑色百褶裙。她身后跟着那日门口见过的侍女,现在也不是作的侍女打扮,而是近卫的装束。这位女近卫手中捧着皇室专用的宝石佩剑。公主看起来和陈言长一样,大约是路过,进来找一处好玩的地方。
除了荀星曜所有人都立刻起身向她问候。而陈言长注意到荀星曜眼中再次闪耀出时钟双瞳。三针归零以后,荀星曜声音沙哑地说:“殿下也有空来此吗?对了,离开帝都的时候,太子托我给殿下带句话。待会请殿下单独留下听听这条口讯。”
这事看来事关皇家隐秘,所有人都装作没有听到。陈言长只是隐隐记得陆离忧并不是太子党。太子却要给她传话,这也是耐人寻味。
陆离忧应了一声,也准备找地方坐下。先是看到他身旁的空位,可仔细看清是他以后,公主非常生硬地一笑,指向了另外一侧:“哈,我坐这边。”就硬在两位中年男人之间安了一张椅子。这使得众人既紧张又慌乱,立刻都搬着椅子,重建了一番座位次序。
陆离忧安坐以后,还记得她刚才的话题:“蔡当时很有名的,我记得当年我们和西北的洪国一战如此胶着,还是他组建了安信军,冒死奇袭,在东线战场击溃洪国兵峰。我记得当时安信军的二号人物姓陈,咦,叫什么来着?算了,不说了,就说这个蔡当时。”
后面的争论,陈言长实在没有听清。之前的争论对他来说只是闲聊,可听到陆离忧提到他的哥哥,他一时又回忆前那个永远比他优秀,永远站在光里的哥哥。
不,并不是永远,一切止于三年零七个月前。
“所以陈言长的哥哥是什么人?”此刻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易沙将这个问题问给了卡索贸易公司的办事员王演。
王演是死者陈言长的第一发现人。所以他也是易沙第一个想要传讯的证人。
“老陈啊,就是一个病秧子。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文化。力气也没有,只能在学校图书馆当管理员。他们两兄弟说起来一个月也有70来块,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就是这老陈一天到晚都在吃药。”王演一边回忆一边说,听到哪儿说到哪儿,所以显得没有什么头绪。
易沙微微颔首,觉得暂时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换了一个问题:“能再说一次当时的情况吗?”
王演看了一眼身旁的吴匹,有些无奈,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过三次了。吴匹用极小的幅度点头示意他执行命令。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下午可能又泡汤,只希望近几天的连续被传讯被影响到的工作不会使得老板对他有什么意见,毕竟对于老板来说,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他机械地说着:“5月7日,我去收一笔货款……我听到本音寺方向传来一声巨响。说实话,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枪响。我立刻朝着本音寺赶过去。我并不是第一个赶到的人,但是我认识死者。死者就是陈言长。他在最近一段时间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工作,交不出房租。也怪我之前看到他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如此之差了。”这段话,他已经说了好几次,所以条理比第一次清晰许多。
“那么这里面并不能证明他是自杀啊?”易沙反问道。
吴匹小声补充:“对了,我忘了,自杀是有一个目击证人。是本音寺的小沙弥。他说他正站在偏殿房顶,刚好看到陈言长和一个人聊了一阵,然后忽然开枪自杀了。”
易沙皱起眉:“这一点为什么之前没有任何人提起?还有小沙弥在房顶上做什么?”
“我也是才想起的。”吴匹不敢去看易沙的眼睛,“小沙弥说死者前两天去过本音寺,告诉他7号14点屋顶一定会漏雨,是因为他偷吃鸡腿造成的。死者说解决之道只有一个,就是届时站在房顶以身挡雨。”
“他信了?”易沙第一反应是这未免太笨了吧。
“他不信,可是他想着这又不吃亏,不如上去静观其变。”
易沙摇摇头,让自己不去想其中的荒谬,而是转入了另一个实质性问题:“死者当时在和人聊天?是谁?”
“不知道。没人见过。”
王演忽然一拍手:“我见过。”在易沙审视的目光扫过来以后,他立刻补充了一句:“我应该见过。”
易沙面色沉静:“说说怎么回事?”
王演想了想说:“一个提着行李箱的男人,我怀疑他是列车上的乘客。内曹郡到北宸市在我们平福城停靠一个小时,经常有乘客嫌无聊,下来走动。这个人中等偏上的身材,灰色西装和同色马甲,蓝色衬衣,手杖、帽子都有。长相还算清秀,但不太有令人注意的地方,总体较为普通。”可惜此时没有人知道,他描述的那个人实际上是陈言长。
听完王演详细描述了此人的容貌和服饰以后,易沙抄着双手,看向窗外。
不论沙弥的故事多么可笑。这是陈言长故意制造的目击证人。他为了他的自杀也要这么蓄谋已久,为了的是什么?而他临死前见过的人不用说,就是梁笑应。那么这两个人究竟在计划什么呢?
用一条命的代价。按照正常逻辑,他们至少密谋两条人命才划算。
应该马上给毛利一个提醒。按照易沙对毛利的了解,首先会从黑市枪械交易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