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法司,是由官方奥法师最常见的供职机构。
他们在全国统一的制服是胸口印着徽记的黑色长衫,酒红色披风,腰间有一把制式宝剑。胸口徽记的不同颜色代表他们的七层职级。
对于绝大部分奥法师宝剑只能起到增加威仪的作用,毕竟奥法师一般不用兵器。也有人曾经提议换成制式手枪。这遭到所有人的一致反对。户部认为这加大了无用的成本。大信镇法司总衙认为剑好歹还有奥法师能用,枪除了摆设真是没有用。礼部则认为保持镇法司和其他机构装备的差异性是维系其权威的手段之一。
镇法司的职责有三块。第一块是负责一切涉及奥法师的事件。这里的奥法师通常是指野法师,也有个别朝廷里的奥法师违法的。第二块是负责皇家安全事务,这一块是兼顾。因为整个国家的所有部门都可以说有这样的职能。第三块就是凡人机构无法解决的事务。这一类主要是由“无能”的警缉司带来的。
陈言长并不想和这样的机构打交道,但是他也不得不做好和这些人交手的准备。他要做的事一定会惹到这群凶神。到时候只希望他不会一个人对上一大群奥法师。
这群凶神平时很少露面,因为他们理论上并不负责任何巡逻,也就没有必要现身。今天能够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因为这是一位大信男爵的婚礼。
男爵是五等爵位里最低的,但也是世袭。作为勋贵集团的一员,有一定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而威远男爵同时还是一个掌握小半个北宸经济命脉的巨商。勋贵因为功勋而显贵,但是他们通常除了消耗朝廷的钱粮没有任何建树。而威远男爵身为其中一员,却不是国家蠹虫,还能反过来纳税。所以爵位虽然不高,想来已经是皇帝眼中的红人。否则不会一度流露出将陆离忧嫁给他的想法。
当然,陈言长并不认为他们今日的出现只是为了男爵。从旁人的闲聊以及他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此地今天还至少应该有雄州各级高官;北宸各级大员;退休路过的荀星曜——奥法执事并不是很有权力的职务,但是在高层的影响力却是极为巨大的;还有那位今天差点成为女主角的陆离忧公主。相比之下旭虎飞蛟大佬,在这些人面前都只是不值一提。
婚宴就在镇法司的注视下开始了。真是一场别扭的婚礼,当然旁人的评价里将别捏二字改为了别致。贾涛安有意地选取了一种具有强烈胡夷风格的婚礼,大约是很好的体现了他与旭虎之间割席的决心。可是又因为习惯、风俗和传统的原因,依然掺杂着大量中州文化的元素。陈言长看起来是有些不伦不类的,好在男爵地位足够高,所有宾客只是鼓掌和欢呼。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就是他所在这桌人地位太低,不够资格说三道四。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远到都看不清台上男爵和夫人的面庞。本来卓缙决定和他一桌,可是被请到前面去了,而他居然被安排来和韩睿、罗凌同桌。更为尴尬的是,韩睿就坐在他左边。
抛开这些不谈,他还算惬意,桌上的菜不错。除了他基本叫不出名字,都不错。有的他知道食材,鸡、鸭、鱼、牛、羊、鳖、肘子、猪肚。不幸的是,还有很多他连认都认不出来。
不对。他舔了舔嘴唇,这哪里是不幸,明明是万幸才对。总算五百元没有白花。要知道这么大笔钱,哪怕是梁笑应买单也让他无比肉痛。
所以他甚至不太在乎台上那些表演意味很重的礼仪流程,也没有在乎其中又包含什么政治意义。只专心地等到最后有人宣布开宴,他才真正发自内心地和所有人一道站起来鼓掌。至于接下来入场的彩旗剧团的表演与四周的镇法司探员,全然都入不了他的双眼。
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他抓起了自己的筷子。看到桌上所有人都互相打望着,他深知现在还不是拈菜的时候,又等到本桌一位岁数最年长的商人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用餐吧?”大家又一致点头以后,他终于将一块此前瞄了十分钟以上的牛腩夹到自己碗中。
在别人慢条斯理吃下第一夹菜时,陈言长已经成功的吃了第三种。遗憾的是他不但不认识,连吃都没吃出自己到底吃了什么。在他准备第四个目标的时候,注意到对面的王岚茵在看着抿嘴笑。这让他重新意识到,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子陈言长,而是一位长袖善舞的商人,不觉有些尴尬。
在这样一种心虚的状态,他自然而然地顾左右而言他。脸先转向左边,看到的是拈了一根青菜在碗里却只是随意拨弄着的韩睿。他犹豫一会儿,想到自己和对方却是没话好说。又转向右边,莉蒂娅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小块鸡肉送到口中,慢慢咀嚼以后,忽然张开嘴,急促地呼出几口气,然后忙不迭地端起茶杯狂饮了一口。
陈言长恨不能拿一只手拍在自己额头上。鸡肉里这么多花椒,一看就很麻。这位莉蒂娅以前没有吃过这些吗?不过也好,这样一来整个桌上看起来最丢人的不是他自己了。看着她停下筷子,对着满桌的菜皱眉。他不禁偏过头低声问:“不合胃口?”莉蒂娅投来一个警惕而戒备的目光,隔了半晌才嗯了一声。看起来这对夫妇的隔阂还很深。
他沉默一会儿,低声回应:“这个鱼是甜的,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很嫩……”一面试菜一面他介绍了几种他的口感和心得。莉蒂娅顺着他的指点试了一下,最终对鱼、烤肉、八宝饭以及一种小吃比较感兴趣。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都是甜的。
一顿饭吃下来,陈言长注意到除了最开始的王岚茵,根本就没有人关注他。所以不久之后就故态复萌,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在宴席进行到尾声,他半仰在椅子上,心满意足。然后想到几个小时后,他还要跳楼爬墙射击炸树,此刻吃这么多实在是自找负担。
想到这里,他头脑清醒了许多。今天的核心任务重新占据他的脑海。他的计划里还有很多需要补上的环节。首先,他得想办法将韩睿骗到适合他射击的地方。该用什么方法呢?不要紧,恰好对方就坐在他身旁,不若一切从随意攀谈开始。
他端起茶杯,喝下一口,清洁完口腔。脑中已经想好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来切入。他将头探向韩睿,还没有说话后者就惊疑地看着他,远比莉蒂娅更戒备。他并不觉得自己到底有什么到处都招人讨厌的特质。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另一层身份是要暗杀对方的杀手,对方无论做出什么表情,事实上都应该是合理的。
他先卖了一个关子:“韩先生,我最近知道了一个秘密,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知道?”
“什么?”韩睿微微一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犹自强作镇定。但语调的急促已经暴露了对方的紧张。
他对韩睿的如此反应有些错愕,因为这个话题并没有针对对方的意思。他赶紧接着说,免得造成更多的误会:“你知不知道那天我们见到的为余离忧余小姐是什么人?”出卖一下这位公主来拉拢一下与对方的关系,怎么想都是划算的。反正这个秘密不值钱。但是,对方原本以为他掌握的秘密是什么?对方又在害怕什么呢?刚才一顿饭,整张桌子最心不在焉的就是此人。这背后是因为什么?
韩睿看着他,沉默了许久。脸上的惊惶倒是慢慢散去,然后浮现出来的就有些意味深长了。在他都觉得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了以后,韩睿才慢慢地说:“你才知道她是公主吗?”
这次轮到陈言长有点小小吃惊了,他原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结果谁知道都知道啊。他这一瞬间的表情落入韩睿眼中,也让对方脸上舒缓了下来:“否则林吾道为什么像只苍蝇一样叮上去?他需要地就是公主殿下没有公布身份之前粘上去,否则他林家再有钱不过和你我一样一介商人,想接皇亲?那可是痴人说梦了。”
韩睿难得地说了一大段话,虽然语气架不住对林吾道的讥讽。
“原来都知道啊,嘿嘿。”他现在除了呆笑两声,自嘲一番,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才好了。
“不然呢?林吾道难道连他有没有这个表妹都不知道?”韩睿不以为然地顺势放下筷子,也端起茶杯。
“表妹?”他被这个称呼给弄糊涂了。
韩睿刚刚轻松的脸色又严肃起来:“算是这个意思吧,严格论礼法当时不是。”说着低头饮茶。一口茶喝了快一分钟,显然是想回避开这个话题。
陈言长眼看着刚开启的话题就给聊死了,只好另起一段,这次就更显得没话找话说了:“刚才在门外你遇到一骗子吧?”
韩睿抬头看了他一阵,用鼻子发出“嗯”的声音。
“那你捅他一刀没?”他决定装成另一个受害者来描述这件事。
“捅他一刀?”韩睿一字一顿地说着,虚起的眼睛里闪出古怪的光。
他心里有些嘀咕,怎么和这人说话这么费劲,每句话说出来都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他只得陪着笑脸:“是呀,他不是卖防刺内衫吗?让人捅他一刀,我试了,里面垫着钢板呢。”
韩睿盯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眼珠漂浮不定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落到他身上:“他告诉我他是卖伪装匕首的,说一捅人刀刃就会缩回去,可以用来制造假死。然后他说可以捅我一刀试试。”
两个人相顾无言。良久之后,他才用殊无笑意的哈哈一声来打破沉默:“这个死骗子。骗术还挺多,就是都不怎么高明。”
“快看,她来了。”这时他的腰间被某个肘部连续轻撞了几次,与此同时传来莉蒂娅的声音。
“她来了?她是谁?”他转过头来,满以为自己会见到公主殿下。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任何值得留意的人。
莉蒂娅晃着手中的小扇,白了他一眼,然后将眼睛挑向前面正在表演的彩旗剧团。陈言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上面正表演的是魔术。女魔术师正从帽子里抽出一只鸽子,引来寥寥的掌声。
这个人陈言长见过一次,却听过两次她的名字。原来她是彩旗剧团的演员。孙修竹。
忽然间,陈言长有了让韩睿待在自己计划地方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