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着修理工简单地从里面粘了一块薄木板遮住小孔修理完以后,莉蒂娅关上门,然后完成了变脸。
“为什么?”她声音压得足够低,但是脸上的愤怒却是难以抑制,以至于她整张脸都在颤动。
陈言长对她的怒火可以理解,但让她气成这样,他是理解不了了:“因为我想救人,那个马……”他记忆力本来不错,不过头部的重击让他有点想不起名字来了。
“你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你却忽然想到去救他?你和他什么关系?”莉蒂娅冷笑一声,将羽毛帽摘下放到桌上。
“不认识,只是不想他枉死而已。”他实话实说。
莉蒂娅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像是遇到了什么荒谬的事,大声假笑出来:“哈,我没想到你忽然就成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好人。你不想他枉死,可是你手上的枉死者少了吗?你和你管家害过的那位呢?你一个罪大恶极的杀手,你也配谈正义和审判?若……”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警惕地看着他。一面回忆着刚才的话语,想看自己有什么说漏嘴的地方。
不知道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他也很是无奈。没办法,他是陈言长,不是梁笑应。他只是一个扮演者。可现在梁笑应糟糕的过往经历让他不堪重负。他抱着自己疼痛不已的头,叹息着:“也许以前的梁笑应太过于混蛋,现在我准备为此救赎。”
“救赎?凭什么?杀了这么多人,恶贯满盈。然后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吗?凭什么?”莉蒂娅倒没有显得更激动,只是摇着头有些悲愤地说。
他抑制住自己想要握住对方手,然后诚恳地告诉对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想法。同时也遗憾自己不能告诉她,真正的梁笑应早就得到了公正的命运。只是略微奇怪,并稍稍修正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他之前认为莉蒂娅和梁笑应是杀人“事业”上的伙伴,虽然没有多少夫妻感情,可是总归是有不少共识的。可是现在看来莉蒂娅甚至很痛恨梁笑应,这让他大感意外。
甚至这是莉蒂娅刚刚才表现出来的,此前都一直暗藏在心里。可能性一,是今天自己差点因为多管闲事而死掉。她当然不是在乎梁笑应的生死,而是梁笑应死了,就没人协助她完成任务,也会拖累她。可能性二,就是今天她和飞蛟那伙朋友的会面中,对方告诉了她之前了不了解的梁笑应杀人的手段,其血腥冷酷彻底惹恼了她。
对于这两个假设,陈言长都觉得说得通,他觉得不妨假设兼而有之。至于莉蒂娅还额外提到一件事,梁笑应的管家并不是不知道他另一面的人,而是一个同谋。枉自他还试图给对方一笔钱然后遣散对方。现在这绝不可能,这位管家也该接受公正的审判。
在这些念头腾转而过之后,他略认真地盯上对方的眼睛:“你说得对,那个梁笑应确实十恶不赦。我也不可能真正救赎他。做完这一票,也许这就是结局。”他并没有说谎,他只要带走公主,不可能一直顶着梁笑应的头衔活下去啊。
“你?”莉蒂娅已经冷静下来,虚着眼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
“我不是好人。不过从我们见面那一刻起,我已经决定当好人了。”他头疼得很,没有心思去组织巧妙的谎言,所以干脆说了一句对方也无从识别的真话。
莉蒂娅冷眼着她,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她又一声冷哼,脸色重新恢复了冰山般的严峻。然后她咬着牙,从喉咙挤出一句话:“这次的任务你必须完成。”也不知道她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
陈言长把嘲讽按捺在心里。一方面这么大义凛然,一方面还是要梁笑应去杀人。口是心非。只是这样的话除了激怒莉蒂娅,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他绝不想激怒对方,并非他畏惧她,而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一个发怒的“妻子”。他只是面色木讷地简单回了一个字:“哦。”
这个任务不仅对幕后那些飞蛟的人很重要,看得出对莉蒂娅也很重要。她和韩睿还有私仇?所以这才让足不出户的这位夫人因为这个特别的任务跟随梁笑应亲自来一趟北宸。而正因为此,所以她才既憎恶梁笑应双手沾满血,又希望梁笑应杀掉这个人。
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差点用它把自己说服了。之所以说是差点,是因为他想起自己最初的猜测。他之前认为两人的矛盾主要来自于梁笑应的拈花惹草。可是若是莉蒂娅足不出户的话,这个梁笑应除非脑袋不大好使,否则为什么要把外面牵扯的情史都回家告诉她?
白鹭夫人说过管家是极度忠诚的。而且莉蒂娅对其并不待见,不可能是管家告诉她的。那么告诉他的人应该就是飞蛟的人,他们找上门的时候说了这些。莉蒂娅曾说过她和飞蛟是一伙的“就好了”,她对那些人充满欣赏和尊敬。考虑到她比起梁笑应本人更像是富有正义感的人。所以那些人可能并没有他想象的邪恶。
因为梁笑应的这个身份而被不邪恶的人甚至是好人追杀,这真是令人遗憾的事。不过这让他多了一种思路。若是韩睿真的该死,顺手除掉他,了断这一切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当然前提是真该死。
不对不对,真正的前提是顺手。他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是他那位万众瞩目的哥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杀人真是这么容易的顺手之举吗?
他用哥哥换来的子弹苦练了两年射击,甚至他感觉自己已经超过了平福城最好的枪手,他的手枪在三十米内可以精准到毫厘,步枪在一百米内比肩军队的神枪手。可是他现在才知道,仅限于打靶。就在两小时前,他面对一个荷枪实弹的杀手,他紧张得在三米之外都没打中目标。
他在学校成绩还不错,记忆力不错,但依然是在惊吓和重击之后,他现在都还没想起不幸死去的那位马先生的名字。
他自认为擅长推理,其实至少有一半头头是道的推论最后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废话。现实不是桌面游戏,一张纸一支笔就能展现自己智慧无双。
他在来北宸之前,并不觉得这会是什么艰难地旅程。而现在,他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我到底行不行?”
带着这种怀疑与推导交织的混乱思维,陈言长看着面色厌弃的莉蒂娅熄灯睡觉,然后瑟缩在床角落辗转反侧。
手枪他检查过很久,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可是面对杀手打出去的子弹竟然打出了一道蓝光,这是怎么回事?杀手对子弹下了什么诅咒造成的吗?杀手既精通枪械又精通奥法,他是怎么做到的?
奥法师的奥术核心在于血统和天赋。奥法师的奥术就是从觉醒于血脉的天赋能力上发掘和衍生出来二至四种擅长的奥术。一千多年以前,这些奥术一般是奥法师自己独创的。近百年来,已有的奥术已经覆盖了各个天赋领域,很难有独创的空间,大多是从以往的奥术中发扬光大。
以《奥术大百科》这本书的作者为例,他血脉觉醒以后的奥术方向主要是空气系。所以他最擅长两个奥术是御气飞行和与风共舞。前者顾名思义,后者事实上是一种操控风力的奥术。这两者都是源自他的空气系天赋。而他的第三种奥术则与此毫无关系,是来自于他另一种血脉的奥妙,心灵系。翡翠梦境,能让人瞬间进入睡眠。
曾经的古法师传说有能十余种奥术,不过这只是传说。公认奥法师中最强的李文琪,也没有能超过最多四种奥术的制约。只是他的四种奥术强到不可思议。对此《奥术大百科》作者提出的假说是灵力守恒。这个世界奥法师的总灵力是一个恒定值,法师越多,各自的上限就越低。但这只是一个未能证明的猜想。
觉醒的天赋似乎没有明显证明和血统有直接关系。奥法师的后代只是凡人,凡人的后代也是奥法师的情况比比皆是。而且火系奥法师的后代成了不相干的冰系,那是正常不过了。
影响奥法师实力的除了奥术本身的效力,还有就是灵力和攻击方式。
灵力类似于凡人的体力。拥有再强大的奥术,灵力不足以让你经常使用,也是毫无意义。不过灵力和体力不同,修炼只会带来增长,而岁数对它造成的衰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奥法师的岁数很大程度决定了实力等级。
大多数奥法师的攻击方式是法球攻击。将灵力聚集在手上,投掷出去。听起来很高深,其实和凡人的投掷武器效果差不多。无非就是弹道差别大很多,更接近子弹效果。不过仍然受制于奥法师自己对法球的控制力。法球攻击是一种高效的攻击手段,消耗灵力不多。也有一些奥法师因为自身的原因,在攻击方式上另辟蹊径,比如《奥术大百科》这本书的作者,就喜欢用飞刀攻击。飞刀在他的与风共舞加成下准度极高。甚至还有一些擅长近战攻击的奥法师,这恐怕是另类中的另类了。这么做的奥法师一定是他的奥术适合近战发挥。
而不论如何,奥法师不能精准使用枪械,这是铁律。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没有任何例外。陈言长不可能相信这个戴着奸臣面具的杀手会是一个例外。可是他又实实在在做到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样一种浑浑噩噩之中,陈言长再次睡着了。在梦里,他见到了他的哥哥。
哥哥骑在白马之上,笼罩在晨辉之中。他和弟弟不同,他与生俱来就是世界的宠儿,是人们的焦点,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他所到之处,有无数青年男女为之疯狂。他也为这些信任和爱慕他的人而战。
弟弟只是哥哥众多崇拜者的一员,可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被哥哥赠与了一把击碎过大信敌人头颅的手枪。样式很老旧了,是火焰弓1804。但是哥哥说这是一款足够好用的枪。
直到三年零七个月前,哥哥登上了巅峰,随之又跌入了深渊。他在那一天成为了伟大的英雄,也在那一天付出极大的代价。
对于陈言长而言,代价并不可怕。只是一个人所应该付出的代价不应该超过自己的生命。拿别人作为代价,他做不到。那天以后的第三天,他在津西大学校园外的树林里用火焰弓手枪开了第一枪,瞄的是十米外的树干,但是子弹飞得不知所踪。就像他对哥哥所有的期冀。
然后,陈言长猛然惊醒过来。他睁开双眼,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错误。梁笑应用自己的枪杀死了自己,那把海棠甲二的左轮不是陈言长能买得起的,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他只得宽慰自己,也许平福城的警役们没有这么认真。
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梦里的哥哥其实面目模糊,反倒是他的一众追随者里有一位女士,面容清晰。他立刻意识到,那是陆离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