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林侦探事务所的主人叫做方逸谦，是一个带着厚厚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他白色衬衣的外面是一件黄色马甲，头上带着一顶贝雷帽，手上一个大烟斗。陈言长可以瞥见烟斗事实上是空的，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可以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装饰品。这是一个看起来和陈言长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出于某种显而易见的原因，他留了一嘴八字胡。
这个刻意模仿小说里私家侦探装扮的年轻人，甚至因为过于沉迷于扮演，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这让他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只是因为这里离平安酒店足够近。在他原本的计划，自己只要抽空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过来做完委托。
方逸谦扶了扶眼镜：“那么这位先生，你这次来有什么委托吗？”
陈言长吞下一口唾沫，有些心虚：“调查三个人。”
“是什么样的调查？”方逸谦把烟斗举到嘴边，做出想要抽的样子。
“前两个是商业调查，我想知道他们的大致人际关系。我的生意马上就得完成，所以我要求得非常急。明天就要知道。”
“这？”方逸谦面色为之一滞，“这么急啊？到底是什么人啊。”他这一露怯更让陈言长心虚了。
“韩睿，壁蔓城的纺织商。罗凌，巨昌市的染料商……”他没有什么理由学着余立凡一样给这两个人脸上贴金。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侦探给打断了：“纺织商、染料商，这两个人要么是合作伙伴，要么一定有什么夙愿。”
看着这位没有什么礼貌自以为是的侦探，他并没有特别的不满。至少不知道这个人物关系本来就是如此巧合，还是对方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他并没有意识到，别人总是评价他自以为是，而他也总是评价别人自以为是。
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侦探又一次打断了他：“这两个人都不是北宸人，我怎么可能一天之内取到他们的相关信息。”
他沉着脸，面色不虞地说：“请先听我说完……”
“好的。”侦探再一次打断，并在他的怒目之中摊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调查他们在北宸的人际关系，以及这几天对外公布过的行程。截止到13号就可以了。”陈言长瞪着对方，赶紧一口气说出来。
“嗯，”方逸谦点点头，“那么第三个人呢？”
“就是我。”陈言长用手杖头指了指自己。
“嗯？若是我没有听错的话，你说的是……”
“对，就是我，我叫做梁笑应。是一位来自内曹郡的陶器商。但是我想让你调查关于我在北宸的名声，尽你可能收集谁对我有什么样的评价。”他直接打断对方，这种还以颜色的感觉让他感觉有些舒坦。
“好的，明白了。你的……”
“我的要求是前两个人明天我就要得到他们的讯息。而我自己相对宽松一些，12号之前和我有关都可以告诉我。每告诉我一个关于我不同人的评价，你可以得到……按你说的1元钱。”他并不是什么锱铢必报的人，只是打断对方的感觉还真不错。
方逸谦已经看起来有些憋闷了，他有气无力地回应着：“这个倒是没有什么问题。那前两……”
“我觉得你应该先用笔记住我说的三个名字。”陈言长差点憋出笑来。
“对。”这一次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被打断的可能。方逸谦取出毛笔，写下了三个名字。不得不说，他的字写得相当不错，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好字。”所以陈言长的赞叹是由衷的，“这是在哪里练的？”
“我可是大信理工学院的毕业生。”方逸谦有些得意地自我介绍。大信理工可是比陈言长的津西大学更好的名校。
他看着对方若有所思，不觉想到了大信理工学院的最有名专业：“作为侦探，你是逻辑分析专业的吗？我听说这个专业的学员大都成了国家的神探。”
“哈，”方逸谦笑得十分勉强和尴尬，“我是历史专业。”
他尽量没有让自己无语的表情表现出来，理学院的历史专业，说是凑数的也不未过。
“你放心，我一定能完成任务的。侦探靠的不一定是逻辑，更重要的是人脉，我知道什么消息该去哪里打听。那么我们说一下收费吧。你要一天时间获得两个人的消息，可以办到，但是得加钱。毕竟我的下线也要吃饭的。”方逸谦一口气说得飞快，然后将手中的笔放好，重新握住烟斗。
两个人博弈以后，都很默契得选择不再打断对方说话。他听完对方的陈述，不得不说还有很有道理的。至于加钱的述求，他不太在乎。反正不是他的钱，而且他现在兜里就有一张一千元的支票。
“可以。”
“那就一个人30元，两人60。我得先收一半的定金。”
“没问题，我有一个问题。”陈言长本来已经准备支付了，又临时想到了什么，补充说。
“请讲。”方逸谦又扶了扶眼镜，对于即将谈妥的生意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你是一个专业的侦探，是吧？”
“那当然，有什么让你产生了疑虑吗？”
“没有，”他放下手提箱，向前半步，“我希望我的调查十分保密。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就是我的妻子你也不会让她察觉并知道。”
听到这里，方逸谦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令人玩味的表情，然后挑着眉说：“好的，没问题。我是专业的，知道这些事的，只有你和我。”
陈言长不觉皱眉，总觉得对方这个笑容蕴藏着一种浅浅地猥琐。而此刻方逸谦又在嘴上做了一个缝针的姿势：“保密，我是专业的。”
生意达成，接下来应该是签合同和付定金。然后，双方再次陷入僵局。因为陈言长没有合适的方法来付这30元。他身上只有几元零钞和一张支票。
方逸谦咬着嘴唇，想了很久，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指着对方的提箱：“梁先生，要不……你看看你的包里还有没有其他的钱。”
为了自证，他将提箱当着对方认真搜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再找出来哪怕一分钱，不过他找出了在火车匆匆一瞥没能在夹层里找到的两张银行承兑汇票。面额不大，一张50，一张100。
还没有等他想到准备如何处理，侦探先行说出了自己的困难：“我找不开。”一阵沉默以后，他把50的汇票交给了对方：“当我定金给了50吧。”
“好的，梁老板。”先生直接升级为了老板。
“对了，你说你在北宸有很深的人脉？”他又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是的，梁老板。”
“若是我想买一点枪械炸药，你有什么好的门路？”说完这句话，他用诚恳而无害地目光死死盯着对方。
方逸谦手指在烟斗上来回摩擦着，犹豫再三：“我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梁先生，你真是想多了。”
“这个信息我付钱，正好就20元，如何。只买一句话。”他知道对方已经稍有动摇，赶快推对方一把。
“成交，梁老板。”
把所有广告单都留给方逸谦，算是给他提供更多的线索和契机。办完这些回到酒店，已经是19点21分。
时间晚了，陈言长也没地方取钱，看来明天必须去一趟旭虎银行。走到前台，立刻遇到令他头疼的人，尹霜。尹霜看着他只得一人，立刻面带微笑：“梁先生，回来了。今天一定谈了大生意吧？”
“嗯。”他甚至不敢开口，只是用鼻音就准备想要蒙混过关。
尹霜不以为意，继续说：“今天我和戚柯去了一趟镇天观，传说里面的监院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奥法师，他尤其擅长解除诅咒。我们今天也见到他了，还参观了一遍。”
解除诅咒？陈言长听在耳中，不觉心中一动。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准备回到房间就立刻在地图上查询其所在。
所幸尹霜没有继续带来尴尬，只是笑了笑，就离开了：“戚柯还在房间里等着我，不聊了。明天见。”
目送对方离开后，他对着服务生问：“有地字三号房梁笑应的电报吗？”
昨天被抓包给马夫人报假信息的服务生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知是被解聘了还是被毛利抓走了。另一位点点头：“有的。”并很快找了出来，将其交给了他。
陈言长礼貌地接过来，拿着信封走到了角落里，让还悬着手以为可以收一点小费的服务生悻悻地将手收了回去。
拆开信封，取出电报。
“莉蒂娅杨27岁大信理工学院文学史毕业29年5月结婚足不出户计财存货市价576。”
电报是没有标点的。所幸断句很容易。整段共31字，算是电报里少有的长文了。按照7分钱一个字，2元1角7分。有这钱在以前可以让他和哥哥吃好几顿了。
莉蒂娅原本的姓氏是杨。没有猜错的话，可能拼写方式是Young。他没有专门学过异族语，不敢肯定。很难相信她居然是大信理工的高材生。话说这样一个高材生选了这么一个丈夫，不知道是图什么？考虑到梁笑应本人看起来高大英俊，再从他擅长调情来看，一切又显得合理起来。
文学史专业，难怪她出口能用复杂高级的中州词汇。29月5月结婚，算起来迄今刚好两年。
最奇怪的描述是足不出户、计财，她平时是从不插手外部事务，只在家管理账务。这次亲自披挂上阵，为什么呢？若说梁笑应是接到任务后才被飞蛟的人找上门，和莉蒂娅的关系看起来很虚无。按照白鹭夫人的说法，管家很可信。那么莉蒂娅在说谎？也不对，这个谎可以骗到陈言长，却不应该骗倒梁笑应。而对于这位高材生，他并不是前者。
相比较之下，最后一句话对陈言长毫无意义。说明梁笑应只是一个空架子，实际是个破落户。说起来小商人和失败商人这个称号都应该是梁笑应的才对，莉蒂娅怎么好意思用来形容别人？
电报并没有像他想的一样，解开他诸多疑问，反而让他陷入了更多迷惑。
走到二楼，他看着地上的一只鞋。本就有些郁结的他飞起一脚把鞋踢了出去。和他预想的不一样，鞋砸在了地字四号的门上。
没有造成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