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一不可负卿卿(15)

门外江远站着,墨发齐整,把整双眼睛都露出来。时值二月,身上却是件极薄的春衫,偏偏不怕冷似的,连面色都是红润的。

看到林穷水的时候,眼睛一亮,手先伸过来牵住她衣袖:“山河,我带你去逛上/海夜市。”

林穷水看向沈府外,门口春风卷叶吹过,空无一物,连辆汽车都没停。幽幽叹口气,林穷水带着点“母性”的光辉看向江远,语重心长问:“上海多大?你腿多长?没有车你想把腿走断吗?”

【……】嘤嘤嘤?

林穷水的直言直语只有从小养在身边的江远可以接受了,闻言只是把玩着她袖子,眸光一暗,“不小心”勾了勾林穷水手指。

当即笑起来,舒眉弯唇间,天地失色,把林穷水往外拉,从身后看起来,两人影子交叠,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战时街头人影稀少,夜间出来游逛也需要勇气,一卷秋未落尽的黄叶落下,眉目英挺,气质朗润的高挑男子替人揩了揩肩,一句话说得又撩又绕:

“想带山河走遍上海。”

……

临近租界的位置人倒多了,高鼻深目的洋人纵酒放歌,学着中/国的生活方式,各色宫灯高挂,映出一片绯红的霞光。

四周有点吵,林穷水走在前面,和江远隔了几步远,恍惚中江远说了什么,但她没听见。

“什么?”

身后几步远的人立于喧嚣攒动的人群中,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楚一个字。

“什么?”林穷水又问了一遍。

江远几步踏上来,林穷水能感受到带来一阵微风,而后是后背贴上的滚烫的热意。耳朵被半捂住,眼前是朦胧的桔红色灯光,世界安静下来,喧嚣被排除在外,只有耳边撩人的嗓音。

“我说,山河,我想为你摘一轮月亮。”

林穷水下意识望了望天,夜色如水,墨蓝色的天空是一眼望得见的故乡,邀万千星子作客。天空的正中间是一轮又圆又亮的明月,光辉似薄纱,笼住人的眼。

月亮好看是好看,但确定能摘下来?

看着林穷水一脸怔愣的神色,江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松开手,拂了拂额,再次把掌心搭在林穷水耳畔。

热意让林穷水下意识一缩,头顺着江远手的方向移向一边。

孤零零的商铺子门口,却挂了一盏最明最亮的圆形宫灯,投落一片斑驳倒影,明亮的光线晃了林穷水的眼。

等外一回神,宫灯已经从远处变到了近处,被人稳稳拖在手心。光映亮了眼前人的眉眼,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眉形和许许情深的眼。

“看,山河,我把月亮给你摘来了。”江远浅浅一笑,小时唇角有尖尖的虎牙,几分孩子稚气和执拗气。

被他的笑意感染,林穷水愣愣捧过宫灯,手悄悄置于心脏的位置,重的,飞来的。

今时今年月,心初动。

……

江远到底是没能带林穷水逛完上海,在凌晨一点时便走路回沈府。巷道安静极了,左右不见人影,两人的影子长长的,成了夜晚一道风景。

“这些年……还好?”林穷水随口一问,身后的江远随便听听,也没打算回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半响他深蹙起眉,被转过身的林穷水撞个正着。

【统儿,看见了吗,反派好吓人,国外生活不能提就不能提呗,反正我不好奇。】林.死嘴硬.穷水在线挣扎。

“快走,人来了。”江远紧紧攥住她手腕,脚步混乱地窜进旁边的小巷子里。巷子上有湿润的泥土,黏在身上并不感受,下意识皱起眉,林穷水看向江远,要一个解释。

巷口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来者声音并不收敛,陌生的日文和中文混夹,嚣张得很:“左右找找,肯定就在这附近。”

上/海如今是日军驻地,除了租界没一片安稳地,沈府作为战地临场医院,被视为眼中钉已久,碍于路易斯的面子,没人敢动而已。

下意识,林穷水就认为这些人是来找她的,所以伸手指揉了揉江远虎口,小声安慰:“没事,抓我的!”

江远并没有如她所愿放松,手腕端得笔直的,筋骨凸起,下一刻脸色忽的一变,把林穷水往一边推。

人应声而倒,刚刚站立的墙面被子弹击中,激起一番灰尘。人被拉起,江远拉着林穷水左拐右拐,躲避身后的追击,最后在一个偏远的小巷子门口松开她。

“山河,你躲在这,人走后再回沈府。”江远的目光灼灼的,深墨色的大海翻起层层波涛,不等把波涛下的温柔一一展现,从巷口抽身而去。

……

脚步声越来越远,枪声也越来越远,隐约掺着骂声。

林穷水从门后面里站起身,复杂地望一巷口,隐约看见点殷红的血迹。脚踝发麻,一步步往沈府走,回沈府的路很长,背影远远的。

回到沈府,衣衫不整的江莺和江宁率先跑出来,而后是被惊醒的林林总总的伤员。

“山河姐,我听到枪声了,没事吧?”担忧的目光围着林穷水左右转动,见她没受伤后才微微放下心。

“江远呢?”江莺看向林穷水身后,见没有江远的身影惨白了一张脸。

林穷水稍稍回神,看向跑出来的人,深深感觉无力和沈府的不安全。收起复杂的神色,林穷水挥手让江莺、江宁和伤员都进去休息,自己则坐在沈府大门等。

沈府也不知道是多久修的了,经年千人踩万人踏,林穷水也不嫌脏,席地而坐,幽幽望着叶与叶的缝隙间投落下的月影。

夜色绵长,等的人还不待归,靠着门的林穷水已经微微闭上眼,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像是憨态的仓鼠。

“山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道声音又浅又哑。林穷水猛地把眼一睁,带着朦胧水汽的眸子把人打量一番,大大咧咧打个呵欠:“你回来啦,回去睡觉。”

“嗯。”江远低低应一声,确定林穷水拐上楼后,才把藏在身后的手拿出。

左掌心中间被划了一道,皮肉翻滚,血还在流着,殷红血迹溅落。

哪里是没受伤呢,不过是不敢让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