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骞微微拧眉,伸手在她额间一点,借此来阻挡面前的人倒向自己,见司徒庭兰这样都能安稳入睡,他忍不住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咚——
马车似乎经过一个大坑,狠狠颠簸了几下,裴子骞急忙收手,面前的人失了平衡,借着震荡的马车,一头撞进裴子骞的胸膛,撞得他肋骨生疼。
“嘶。”
“噢,对不住,对不住。”
司徒庭兰反应过来,忙借力抓过裴子骞的大|腿,重新坐好,对上他怒目圆睁的目光,讪讪挽尊道,“都怪这路太差了,震的也太厉害了。”
裴子骞没想到对方作为一个女子,动作竟是这般粗|鲁豪放,正想说两句,马车却在这时候彻底停下了。
吁——
紧接着传来车夫的声音:“二位,前头似乎是山崩,无路了,是打道回府还是怎么着?”
两人闻言,十分默契地同时掀开车帘朝外看去,面前这荒凉破败的景象必然是北荒山无疑了,而前头这青泥石黄的堆积不过是大雨天从山壁上刷落的碎泥罢了。
还不至于到山崩的程度,翻过去就是了。
司徒庭兰想到这里,便拿过伞跳下马车,向马车内的人抱拳道:“多谢裴兄载我一程,在下走也。”
“等等。”
裴子骞出于好心,喊住了她:“此刻正在下雨,不知还有多少泥石会被冲刷,再往前行或有危险了,不如等天晴了再来。”
司徒庭兰闻言回头,见他也下了马车,手里也拿着伞,以为他这是担心自己同他抢着去查案子,不免直言笑道:“裴兄让我天晴再来,那裴兄下马车又是为何,难不成打算孤身前行?”
“我同你怎能一样?你毕竟是个弱女子,一会天就黑了,大晚上的,一个女子独自走在漆黑的荒郊野岭,若是出事……”
司徒庭兰听到此处,不免哂笑出声,眼波奕奕道:“裴兄,我首先是刑部司的主事,其次才是女子。”
裴子骞将她这神采飞扬的模样收入眼底,明明此刻下着雨,他却仿佛见到了久违的旭阳,一种畅快的暖意从心尖往四肢百骸迅速绽放。
他心里虽觉着暖,做事却冰冷的很,大步流星向前,脚步轻|盈的踩在堆积的泥石之上,转眼间便独自过了这一人多高的泥石堆。
司徒庭兰看着面前的泥石堆有些尴尬,她是这两年才入的刑部,身强体壮的训练一个没参加,光顾着整理资料和破案了。
不过好在,她从小底子就不错,经得起折腾。
司徒庭兰用胳肢窝夹着伞,两手攀着松散的泥石堆,一步步往上爬,脚好似踩在棉花上,松松软软的,毫无着力点,一屁|股着地便往下滑。
呲溜一下,便落到了一个大水坑中。
噗嗤——
暗藏嘲讽的笑声从面前传来,司徒庭兰脸上过不去,咬咬牙,挽尊道:“狼狈是狼狈了点,但好歹过来了不是吗?”
面前的人站得笔直,油纸伞也举得笔直,半点雨水都未沾到,好一副一尘不染的贵公子做派,竟毫无上前扶一把的意思。
反倒阴阳怪气地奚落起来:“司徒姑娘说的是,不过这前头还有许多令姑娘狼狈之处,姑娘可得做好心中准备啊。”
说完这话,他竟转身而去,司徒庭兰见状,忙不迭拍拍屁|股爬起来,捡起跌在一旁的伞,正想追上去,一阵不小的动静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她仰头望去,见黑夜之中,一群穿着蓑衣,背着行囊的人正吵闹着往这边疾步赶来。
“快快,狗蛋二丫你们带着弟弟妹妹跟紧点,天再黑下去,一会就啥都瞅不见了。”
“不好啦!前头没路了,得翻过去了!”
“哎呦呦,这可真是,赶上这糟心路了。”
等人走到跟前,司徒庭兰才依稀看清他们的脸,大约是住在前头村子里的村民,见他们不顾下雨不顾天黑,都要连家搬迁,不免诧异。
“大婶,前头出什么事了,怎么这大雨天的还急着走?”
村民们见司徒庭兰是陌生面孔,倒也不提防,十分热心道:“还不是这野兽吃人的事,把大家弄得人心惶惶的?小公子你该不会是要进山吧,听婶一句劝,别去,里头没宝藏,只有野兽!”
司徒庭兰闻言,正要继续追问,裴子骞的声音却在这时从旁传来:“这里头当真有野兽?可是你们亲眼所见?”
“哪用得着我们亲眼见啊,二丫的爹娘就是被野兽吃了,吃的尸骨都不全了,吓人的很,可怜我们二丫还没桌子高,就失了双亲,以后也不知道……”
蓑衣下的妇人念念叨叨,开始诉苦,说起不相关的事来,裴子骞顿时没了耐心,忍不住打断她:“你们这么多人,野兽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再说,这锦衣卫不是已经派了不少人去了山里抓野兽吗?”
“呸,那锦衣卫的有个屁用,一天天的,强占着乡亲们的尸首不肯归还,却连野兽的脚印都没找到,这每天该死人还是死人!就在刚刚,狗蛋的太爷爷就被那野兽悄悄拖走了!”
司徒庭兰十分诧异地皱眉:“悄悄?想来这野兽体格巨大,怎能悄悄拖走活人,还不被人察觉?”
那妇人闻言点点头,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可不是嘛,我们私下里啊都说这不是野兽,而是成了精的妖兽,能摄人魂魄哩!”
“无稽之谈!”
裴子骞冷不丁出口,气得那妇人免不了粗着脖子,加重语气道:“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既然你不怕死,那你就尽管去吧!”
“行了,陈大娘你同这两个年轻人说个什么劲,他们想送死就让他们去,快过来,我们得赶紧从这翻过去。”
同行的村民对妇人招招手,妇人便一步三回首地朝落石堆积处去了。
“你怎么看?”
司徒庭兰平日里很少一人出行查案,有个什么事都爱同旁人分析,这会便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过是乡野村夫的无稽之谈罢了,能有什么看法?不过,你要是怕了,不如和他们一道回去罢。”
裴子骞丢下这句话,便十分潇洒地疾步朝前走了。
司徒庭兰不免抽抽嘴角,这等玄乎的言论她自然也是不信的,只不过是想和他一道探究探究有价值的点,没成想对方竟然这般不世故。
她一声不吭地跟在裴子骞身后,两人按着村民们来时留下的脚印朝前走了大半刻钟,才看到山谷低洼处一片夺目的光亮。
司徒庭兰猜测,多半是村民们遗弃的房子被锦衣卫们征用了,这才……
“啊!”
“彭——”
痛叫声和打斗声猝不及防地从谷底传出,加之山谷雨已停,这动静便在静谧的黑夜显得格外惊悚。
司徒庭兰对上裴子骞投来的目光,大胆猜测:“许是那野兽出现了?”
裴子骞微微拧眉,又观望了一阵才道:“不会,能拖走活人的野兽断不会只闹出这点动静,必然是出了别的事。”
说到这里,他握紧手中的剑,抬脚就要往谷底奔去,走了两步,他又忽然停下来,打算劝说司徒庭兰留在此处,嘴还未张,便见那人已如一支快箭,朝谷底方向冲了过去。
裴子骞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赶忙追上司徒庭兰的脚步,一同往光亮处奔去。
离谷底越近,这动静听得越发清楚。
“快快快,快给伤口吸血,这蛇有毒!”
“王大人!小心身后!”
“这里这里,这里也有蛇!”
烛火将慌乱的人影打在窗纸上,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真有什么邪祟之物钻入了这个村子,祸乱着人心。
司徒庭兰正打算抬脚往里走,白色的剑光在眼前一闪,她来不及反应,甚至来不及眨眼,便被糊了一脸的血腥。
“你可得记好了我这大恩大德。”
裴子骞轻飘飘地抛出这句话后,满脸得意地从司徒庭兰的身侧走过。
司徒庭兰低头看到鞋尖处被劈成两截的断蛇,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明明拉一把就可以避免的事,偏要整这么血腥的一出,她却也只得恨恨抹了一把脸,什么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循着动静走到锦衣卫最密集的位置,也是毒蛇最为密集之处。
蛇杏子嘶嘶声不绝于耳,让人分不清蛇是在头顶的树干,脚边的枯枝,还是身后的屋檐上。
司徒庭兰的反应一向迟钝,还处在观察路线的阶段,前头的裴子骞已经开始了斩蛇的磨练。
血腥味扑鼻而来,司徒庭兰这才从怀中取出自制的驱蛇避虫的黄石粉,将一整瓶都倒在了头上肩膀上鞋子上,才敢继续往前行。
一旁的裴子骞见司徒庭兰竟然大胆前行而不受阻碍,又闻到别样浓郁的药味,忙不迭在百忙之中大呼:“你可还有?能否匀我一点?”
司徒庭兰嘴角微勾,毫不吝啬地从怀中取出另一瓶黄石粉,丢向裴子骞:“接着。”
待裴子骞接住黄石粉,急急忙忙地朝身上倒去,司徒庭兰便掩藏不住得意笑出声来:“你可得好好记着我这大恩大德啊!”
说话间,奇怪的触感没征兆地涌至脚边,司徒庭兰心口一震,急急往旁边走了两步,却见从旁也有毒蛇,正仰着脖子做出攻击之势。
看来这黄石粉对付不了这的毒蛇,只能用绝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