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黛玉才歇过午觉起来,正梳头时,便听见外面乱糟糟的。
“可是宝二哥又来了?”黛玉低声问道。
“雪雁,你去瞧瞧。”惊蛰随口吩咐道。
手上不停,拿起一只白玉莲花簪子,轻轻插进黛玉发间,左右瞧了瞧,笑道:“好了。”
说完扶了黛玉起来,小声向黛玉说道:
“大爷说了,若是他们家宝二爷来了,别搭理他!咱们今个不过来了半日功夫,他都往这院子跑了两趟了!”
黛玉笑道:“他来了两趟,咱们也该去见见的,舅舅家到底不如自己家里便宜。”
说着心下有些唏嘘,若是在自己家里,只要自己不愿,谁会要求自己,见一个不想见的表兄呢?
在别人家里,哪怕再好,到底还是不如自己家的。便是舅舅家,也是一样的。
才离开不过半日,我就想家了么?黛玉暗道,希望哥哥早些来接了我回去罢。
惊蛰也不再劝了,毕竟现在是在贾家,还真能把贾家的主子,拒之门外不成?
冬雪在外面拦着,也只能拦住宝玉不让他进里屋罢了。
黛玉吩咐道:“秋风,请宝二爷去花厅坐着,我们这就过来。”
说完便带着惊蛰等人,往花厅去见宝玉。
“林妹妹,你可算愿意见我了!”
宝玉见黛玉过来,忙丢了茶钟,上前来拉黛玉,却被冬雪拦下。宝玉被冬雪拦了两次,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气。
好容易林妹妹肯见自己,这不懂事的丫头又横在中间,心下火起,厉声喝道:
“滚!我跟林妹妹说话,关你一个小丫鬟什么事?!你也敢拦我?”
黛玉本就不愿见宝玉,又听他这般骂冬雪,更是气得脸上通红,冷笑道:
“宝二爷好大的口气!这是要替我管教丫鬟不成?”
我们林家的丫鬟,便是有错,也是由我管教,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宝玉自知失言,可被林妹妹呛声,心下却是有些委屈的,道:
“我只是想见妹妹,跟妹妹一处玩耍,只这个丫鬟三番两次地拦我,我才发火的。”
黛玉见宝玉服软,也不再追究,这里到底是贾家不是林家。
请他在椅子上坐了,小丫鬟上了茶,陪着他说了回话。
瞧着他还没有离开之意,黛玉端起茶钟来饮了一口,笑道:
“宝二哥今个儿不用上学?我家三位兄长,每日读书、临帖,日日不辍的。”
我这都下了逐客令了,你总该走了罢?便是你不用读书,我还要念书的呢!
宝玉听了这话,心下不耐,怎么林妹妹也说些这种话?这些个仕途经济,有什么好的?
怎么人人都要追求这些个东西?林家兄长也就罢了,不过是些须眉浊物,林妹妹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儿家,怎么也热衷这些个?
便是不读书,家里还能短了我的吃用不成?何必跟他们哪些个泥做的东西一起,学那劳什子!
只因说的是黛玉,方才没甩脸色离开,只脸上不太好看,不愿接话。
黛玉见他不语,又是这么个神色,也不开口,反正再过两刻钟,他不走,自己也该去外祖母那里了。
乐得坐着喝茶,心下回想着昨个儿念过的书。一时屋内寂静无声,只闻屋外蝉鸣。
“宝玉也在?”
凤姐从外面进来,本想着询问黛玉“印子钱”的事,却不想宝玉居然在林妹妹这儿。
黛玉起身向前迎了两步,笑道:“凤姐姐怎么来了?”
“妹妹刚来家里,我怕妹妹住不习惯,过来瞧瞧。”
凤姐笑盈盈的,而后看向宝玉,道:
“宝玉今个儿怎么没去上学?老爷去了学里没见着你,正打发人找你呢!”
宝玉听闻,唬了一大跳,脸上吓得煞白,老爷居然知道我逃课了?不对,老爷今个儿怎么想起去学里了?!
上前拉着凤姐的袖子,神色惶惶道:“凤姐姐!我……你一定要救我,老爷他……”
说着便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众人见了,更是瞧不起,你自己不去上学,到处乱逛,被你爹知道了,不去认错,倒是想让嫂子给你求情?
凤姐却是早就知道,宝玉是什么德性,心下瞧不起,却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给他出主意:
“你也太不小心了,不去上学也就罢了,怎么老爷今日去学里,也不知情呢?
我教你一个巧,你现在去老太太屋里,求一求老太太,说是知道错了,日后一定用功读书。
有老太太帮你说话,老爷自是不会再为难你的。”
“多谢凤姐姐!”宝玉自是感激不尽,千恩万谢地出去,往老太太屋里赶。
凤姐微微一笑,心下暗道:去罢!从这出去,还不等你走到老太太那儿,就该遇上你爹了。
届时,就该碰上我给的惊喜了!
也不知是谁,自个儿还没动手,居然就这样坑了宝玉一次,我不再帮一把,加一把火,怎么对得起,处处为我“着想”的姑妈?
这回,引得二舅舅去了学里的,是哥哥们么?黛玉心下忖度,倒是没注意边上凤姐的神色。
惊蛰见了凤姐那个笑,分明是张极明艳的脸,却是让人觉着瘆得慌,心下暗道:
只怕这贾宝玉,今个儿要倒霉了。
虽说不太合适,惊蛰心下还是有些解气的,呸!让你觊觎我家姑娘,活该!
“凤姐姐,这边请。”黛玉邀凤姐进了里屋。
二人归坐,叙过温寒,凤姐方才请黛玉,将屋内的丫鬟婆子打发出去,只留了惊蛰、平儿二人在。笑道:
“林妹妹,我知道你是读过书的人,我这里正有个事,想要请教你,好帮我拿个主意。”
黛玉心下纳罕,却也不会轻易应下,推脱道:
“凤姐姐说笑了,谁不知道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十个男人也比不上的。
我一个小孩子,哪有什么见识,能帮你拿主意呢?姐姐不如去请教琏二哥?”
凤姐心下暗道:琏二还真说对了,林家人果然都不一般啊。
林妹妹不过八岁,说话便滴水不漏,可见林家家教。
凤姐道:“妹妹不知,我这话还是得问了你,心下才能安心的。”
黛玉无奈,只好笑道:“凤姐姐说罢,能帮的妹妹一定帮。”
帮不了的,我也没办法不是?
凤姐也不在意,小声询问道:“我听说,放印子钱,是犯法的,是么?”
黛玉一惊,印子钱?!
哥哥昨个儿,才给我送来一套大雍律,还翻了有关“印子钱”的条文给我瞧,让我今个儿来贾家,一定要带了过来。
昨个儿本还有些不解,如今倒是明白了,原来哥哥早就查到,贾家做了这些个事情?
那自个儿,自然是要配合哥哥的。
脸上却是不显,正色道:
“姐姐哪里知道的这个?若是有人找你放印子钱,可千万不能答应!他这是想要毁了你啊!”
凤姐见黛玉说的确凿,忙道:“我还没答应呢!”
又忍不住问道:“真的这样厉害么?”
“惊蛰姐姐,你去书箱里取了《大雍律》第十二卷过来。”黛玉吩咐惊蛰道。
惊蛰自是往里间取了书来,递给黛玉。
拿到书,黛玉翻着书,对照着条文,细细给凤姐讲解一番,最后道:
“因着这些个东西,家破人亡的不再在少数,凤姐姐可千万不能沾手啊!”
凤姐听了黛玉的话,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见黛玉这般说,连忙应和道:
“不会的!我不会碰!”
黛玉又安抚凤姐一回,二人说了些闲话,凤姐方才缓过神来。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喘息道:
“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老太太请你过去呢!宝玉,宝玉他被老爷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