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三百多年风霜雨雪地侵蚀摧残,古槐依然枝繁叶茂,那苍桑质扑的躯干,挺拔地撑起一片硕大的绿荫,护佑着这方宅地世代繁荣昌盛。古槐左旁的这户人家,几十间的青砖瓦房,构成了前、中、后相连又贯通的三处四合院落,再向后又三处四合院一字排开。靠街的院门高大宽敞,两扇黑漆大门,青石台阶,门首两侧一对石狮威武雄壮,处处彰显着富足和排场,明摆着是村里的首户。初夏时节,天气已热得不行。这天一大早,天阴沉着又格外闷热,正酝酿着一场大雨将至。孙老太爷早早地起床,提着油纸伞,到后场院和丝场里转了一圈,看看各处没有怕雨淋的,便安心地回到家来用早餐:一碗翻着油花的寖鸡蛋,一张热腾腾的煎饼,再就着一小碟葱椒拌咸菜,就吃得有滋有味、心满意足。
孙老太爷名修德,字其正,是晚清秀才。几次参加乡试,考举人未中,仍心有不甘,日日用功备战,正期待来年再考时,突然间改朝换代了,举人梦从此破灭。所以常常以清朝遗老自居,感叹生不逢时、世风日下,对革命党、民国时有怨恨。不过,剪掉辫子成为民国的乡民已十几年了,虽然外面的世界还乱纷纷地不太平,但在这偏远的山村里,老百姓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大变化。他已年过六十,一生秉持着朱柏庐先生的《治家格言》,厚道做人,勤俭持家,在守住祖业的基础上,土地扩充到六十大亩,丝场规模也大了近一倍,真正成为村里的首富。他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是正而八经的读书人,因此他极其尊从¨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古训,非常重视后辈子孙的教育,出资请先生,腾出自家的闲屋空院,给村里办起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所小学堂。
天近巳时,愈发地阴沉闷热,东南方天空聚了一大片黑云,不时有闪电划过和雷鸣声传来,霎那间刮起一阵狂风,随着一阵紧似一阵地电闪雷鸣,乌云黑压压地盖过来,杏核大的雨点密集地滴落下来,不一会儿便如瓢泼一般。狂风暴雨下了一个多时辰,街上便水流成河。刮落的树枝,漂散的柴草和一些杂物,横七竖八地躺在院落里、街面上,一片狼藉。一些人家的草房顶被风掀起,露出土坯墙,如果雨再下个不停,这样的土房非坍塌不可。在小学堂里读书的十几个孩子,由于冒雨疏通街上的排水沟,个个淋得像落汤鸡。雨停后,孩子们又组织起来,清理街面上的柴草、枝叶垃圾。
这群孩子,大得十五、六的年龄,小得也就七、八岁,参差不齐。由于小学堂是免费的,所以这些孩子多数是穷苦出身;有这么难得地念书学文化的机会,他们都是满怀感恩的心态学习做事。小学堂老师高玉阶,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上过高等学堂,接受过新文化地熏陶,思想进步,富有同情心,对贫穷的孩子格外倾心关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师正,学生不会歪。这些孩子在满是正直上进的氛围里,就像时刻被精心修剪的树苗一样茁壮成长。¨文源,收拾好了,就和大家回课堂吧!¨高老师挽着裤角,站在小学堂院门的台阶上,向街上的学生们高声喊。¨哦,好!¨孙文源答应着,刚要挥手招呼同学们回课堂,忽听得村东头一男人高声喊道:¨哎!……孙首礼在哪里?¨正虾腰在水湾里洗手的孙首礼,听到喊声忙应道:¨三叔,我在这,有事啊?¨¨你家北屋顶让大风掀了个大窟窿,快回去看看吧!¨那男人高声喊道。
这真是穷家陋舍经不起折腾。孙首礼自幼丧父,是娘一手把他拉扯大。十二岁的他,如果不去上学,也能帮家里干些活,但他娘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非得要他去读书认字。而他娘因长年累月地劳累过度,落下了椎间盘突出和腰肌劳损的毛病,有时疼起来几天下不了床。
孙文源也刚满十二岁,良好的家教家风,令他过早的成熟起来,处处懂事明理,遇事有主意,在学堂里是学生们的头,有善心乐助人,特别对有困难的同学,总是想方设法接济照顾。这时,孙文源让其他同学都回课堂,然后对孙首礼说道:¨走,我和你去看看你家的房子怎样了。¨
俩人来到孙首礼家,眼前的情景混乱不堪,不忍睹视。孙首礼他娘,显然是收拾庭院已累得不行,瘫坐在柴门一侧的石凳旁,气喘吁吁地等儿子回来。他俩不由分说,孙首礼搀扶着他娘到屋里休息,顺便清理屋内的杂物和积水。孙文源在院子里,把横七竖八的杂物归置条理。天已近午时,孙首礼他娘看陶罐里还有几斤白面,非要给两个孩子做手擀面吃。孙文源说:¨大娘,不用了,我还是回家吃吧。¨他执意推辞才离开孙首礼家。
孙文源虽然出生在颇有田产家资的大户人家,从小过着衣食无忧、诗书相伴的生活,但和穷孩子们在一起,并没有富家子弟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而是常怀怜悯之心,深感社会的不公,忧国忧民的思想日渐强烈。三年前,他爷爷孙修德从县城领来一位长工,名叫孙兴贵,曾在东北做过矿工,见多识广,尤其对日本人在东北地暴行深恶痛绝,经常给孙文源讲些日本强盗在东北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悲惨故事。另外,爷爷两年前请来的小学堂教师高玉阶,是一名有志向、有抱负的热血青年。在课堂上,他毫不顾忌地给同学们讲苏联、讲十月革命,讲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发生在北平的反对不平等条约的学潮……这些以前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新思潮在孩子们的幼小心灵里,激起了久久不能平静地波澜,救国救民的思想萌芽,已经在孩子们的心里悄然生根发芽。
孙首礼家的北屋房顶,是用麦秸皴的草房顶,年岁长了糟烂地还剩薄薄的一层,有的地方已经透亮了,如果再用麦秸重新皴一层,需要很大一笔费用,所以这几年里,他们就是在透亮的地方盖了两层草栅子,借以遮风挡雨。这次的狂风暴雨,就是把草栅子掀翻刮跑,在房顶上露出几个大洞。孙文源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琢磨:如果再弄两个草栅子盖上,再遇大风大雨还是被掀翻;如果重新用麦秸皴一遍需要一大笔钱,孙首礼家穷拿不出这笔钱,他近支的叔伯、亲戚,也都是吃了这顿没下顿穷得丁当响的主……孙文源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地便进了自家大门,刚要进二大门时,他抬头一眼瞅见,在右侧的杂物棚里,整齐地码放着好大一垛麦秸。他想:这下皴屋的麦秸不就有了,剩下地就是找人工了……他这么盘算着,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他走到后院,直接进饭堂里吃饭。
饭后,孙文源脑袋里,还一直盘算着如何帮孙首礼家修房顶的事。房顶要赶紧修,不然再来场大雨就有冲塌的危险。要用自家的麦秸给孙首礼家修房,就要征得爷爷同意。爷爷是一家之长,虽然思想有些守旧,但也是乐善好施之人,这件事不难做到。人工的事,他忽然想起找孙兴贵就行。孙兴贵是把好手,地里的活计样样行,家里家外修修补补的事也不含糊。另外再找孙首礼他三叔,和学校里几个大个同学帮忙打下手,修房子的事就妥了。
下午,孙文源和孙首礼在小学堂里跟高老师商量好,傍晚又和相关人等交涉安排妥当,随即定下明日一早就动工。就这样,第二天参与修房的人齐心协力,一天的时间,就把孙首礼家的房子修好了;给这孤苦的娘俩修好了房顶,娘俩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