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异星危机(4)

我们彻夜飞行,那些人类一边扫描超出评估区域的新地形,把它们绘制成图,一边激烈地展开讨论——显然他们都觉得眼前的景色非常有意思,同样也充分认识到了手中的地图有多么不靠谱。

曼莎做了一份包含我在内的轮班表,这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但我完全不排斥。因为这意味着在某段时间里,我能够光明正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需要时刻盯着我的任务或者假装在认真工作。除了我,曼莎、李萍和欧弗思都需要轮流担任机长及副机长,所以也不必担心自动驾驶仪再次失灵了。

看来我可以放心待机,继续收看收藏已久的连续剧了。

空中飞行了一段时间后,目前轮到曼莎和李萍当值,她们俩共同负责驾驶飞行器。而在这时,客舱内,拉提希转过椅子面向我。接下来,事情发展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我们听说……呃……我是指被告知,仿人形机器模型都是……有些身体部位是由克隆材料构成的。”他吞吞吐吐地朝我抛出这么一个话题。

我充满警惕地暂停了连续剧。其实我不是很想搭理他,因为这些信息明明都已经收编进公共知识数据库了,再加上公司的宣传册上,也都详细罗列出了各种材料。作为一个科学家还是什么家,他应当是知道的,何必特地问我?可惜,拉提希并不是那种自己提出问题后,会自己通过权限搜索答案的人类。

“是的。”我斟酌着用词,尽量让声音不带个人情感色彩,跟平时保持一样。

拉提希的样子看起来很苦恼,说:“可是我总觉得……你是有情绪的……”

瞬间,我脑海里敲响了警钟,这个话题没办法继续了。

欧弗思正在使用权限,认真分析着各种评估数据。闻言,她皱起眉头,抬头望了过来,说:“拉提希,你这是在干什么?”

拉提希内疚地转回身子,不安地说道:“我知道曼莎提醒过别这么做,可是……”他摆了摆手,“你已经听到啦。”

欧弗思摘下她的操控面板,咬牙切齿地对他说道:“你这是在打扰它。”

“这正是我想要说的!”他沮丧地做了个手势,“这种制造机器人的做法实在是太恶心、太可怕了,简直就是奴役。其实它们跟古拉辛没多大区别……”

欧弗思怒不可遏道:“你以为它不知道吗?!”

通常情况下,完好的调控中枢会要求我全盘接受客户的任何要求,无论他们要对我做什么或者说什么都好,这是不容有异议的;我也不应该向公司以外的任何对象打客户的小报告,指责他们做得不对。但现在这情形,只想让我直接跳下飞行器。不管了,我试试看,把他们的对话内容发给曼莎,看能不能把我从苦海中解救出来。

不一会儿,曼莎在驾驶舱咆哮道:“拉提希!我们说好的!”

我立马从座位上溜了出去,走到客舱后面,面朝供应储物柜——反正离“战场”越远越好。若我现在依旧受控于调控中枢发来的命令的话,这种“偷跑”行为可谓大错特错。好在没人注意到这点。

“好啦,我会跟它道歉的。”拉提希闷闷不乐道。

“不,你就自己待着,别去烦它。”曼莎断言。

“对,你会火上浇油的!”欧弗思立即补充道。

我默默地站着,直到他们偃旗息鼓,停止争吵。眼见一切重归于静了,我才悄悄地溜入后排座位,继续看刚才被打断的连续剧。

在我发现权限掉线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当时我并没有登录。在基地里,无人机和内置摄像机都与安保系统专用频道相连接,所以我会时不时通过反向端口顺道检查一番,以确保一切进展顺利。现在已经不算早了,基地却还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大家看起来都非常忙碌,也许是担心我们会遭遇危险吧。

我能听见阿拉达的走动声;沃勒斯库在自己的床铺上断断续续地打着鼾;巴拉德瓦杰已经被准许回到自己房间,不过她并没有休息,而是沉浸在权限复习笔记资料中。我还看到古拉辛待在指挥室里用个人系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便有点儿好奇,想偷偷绕过中心系统看一眼,谁知下一刻,连接突然断开了。那种感觉非常突兀,好像有个人用力扇了我一巴掌,让我整个人蒙了一会儿。

我起身说道:“卫星掉线了。”

闻言,除了正在驾驶飞行器的李萍,所有人都立马抓起操控面板确认。我可以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来,他们那儿的情况跟我一样。曼莎朝我走了过来,问道:“你确定是卫星出现问题了吗?”

“是的,我一直在尝试重新连接,但是卫星毫无回应。”我回答道。

目前,在“跳跃号”系统上,我们还能运作本地权限来互相交流或者传输数据资料,只不过比起还能跟基地中心系统连接那会儿,我们手里掌握的数据库规模缩水不少。而且现在我们距离基地太远了,需要公共卫星作为中继设备才能保持联系。

我给其他人设置好提示程序,万一他们发现了大型生命迹象的话,能够及时预警。拉提希通过操控面板登录“跳跃号”权限,开始扫描检查外部情况,但除了空荡荡的夜空外,一无所获。他喃喃地说:“我觉得心口有些发凉,你们呢?”

“有点儿,”欧弗思附和,“这可真是个诡异的巧合,是吧?”

“自从我们来到这颗行星后,这破烂卫星就三天两头地出问题,”李萍不客气的指责声从驾驶舱传了过来,“虽然平时我们也用不上它。”

她说得没错。原本为了防止客户做出例如密谋诈骗公司、自相残杀或者一些其他不好的举动,我理应定期检查他们的个人观察记录。不久前我还发现,李萍在追踪并试图找出卫星发生故障的原因及规律。因为娱乐综合频道偶尔会更新剧集,我忙着把最新内容都下载下来,所以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行为都被我直接忽略了。

拉提希摇了摇头说:“但这一次不同,感觉太奇怪了。我们离基地太远了,没有卫星也联系不上大家。而且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曼莎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半晌后才开口道:“那么有人提议现在折返基地吗?”

我倒是想,可惜我没有表决权。剩下三人坐在座位上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欧弗思开口说道:“如果‘德落’确实陷入险境,我们却袖手旁观的话,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如果能够拯救他们的性命,我们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李萍赞同道。

拉提希叹了口气说:“你说得没错,若是有人因为我们过于谨慎而丧命,那就真的太糟糕了。”

“看来我们达成一致了,”曼莎点头,“继续前进。”其实我宁可他们更加小心谨慎一点儿,然后原路返回。虽然在之前的任务中,公司配备的设施也会出各种毛病,但这次不一样。一种源自内心的直觉告诉我,这次要严重得多。

距离下一次轮班还有四小时,我进入待命模式,继续沉浸在连续剧的海洋中。

直到破晓时分,我们才到达目的地。“德落”的基地坐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宽阔山谷里,蛛网状的河床绕过粗短的树木,穿过草地。他们的规模比我们大得多,光基地就有三个,相互连接着靠在一起,有专门放置陆地交通工具的遮棚、可以供两架大型“跳跃号”升降使用的停机坪、一艘货物运输船及三架小型“跳跃号”。这已经是一份合同范围内,公司能够提供的最高配置套餐了。虽说数量喜人,但质量同样堪忧。我敢打赌,这些跟交到我们手上的那堆垃圾没啥两样。

基地外空无一人,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没有设备遭受损坏,也没有其他敌对生物袭击的痕迹。卫星仍然是断开的,曼莎在进入通信范围的时候,还在尝试跟“德落”取得联系。

“他们全部的运输工具都在这儿吗?”她问道。

在出发之前,我已经从中心系统下载了备份信息,拉提希正在其中查找有关他们设备数量的信息。不一会儿,他回答道:“是的,所有‘跳跃号’飞行器都在,还有停在那个遮棚里的陆用交通工具。”

因为不想跟他靠得太近,所以我往前走去,然后在驾驶座后方站稳,说道:“曼莎博士,我建议你在警戒线之外降落。”我已经把我掌握的全部信息通过权限发给了她。现在她应该知道,在收到“跳跃号”发出的信号之后,“德落”只做出系统自动回应的情况是多么糟糕。那边的中心系统处于待命状态,权限无法连上,那三个护卫战士同样也毫无回应。

欧弗思正在驾驶飞行器,她闻言抬头望向我问:“为什么啊?”

基本礼仪要求我有问必答。我答道:“基于安全协议要求。”这个理由实在太好用了,完全没有一点儿个人色彩。傻姑娘,稍微想想都该知道,这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呼叫通信器也毫无反应,除非他们就这样关掉中心系统,丢下护卫战士,不理会工作任务,全体乘坐汽车跑其他地方度假去了,否则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全死光了。

早就告诉你们了,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然而眼见为实,光凭猜测还不能站稳脚跟。这个基地内装有保护专属数据的屏蔽层,所以“跳跃号”的扫描装置无法得知内部情况,我们对于里面是否还存在生命迹象更是一概不知。

这也是我不赞同这段行程的原因。这四个人类非常好,好到我不想看见他们被这些干掉“德落”全员的家伙杀害。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很在乎他们,客户死亡肯定会对个人记录造成不良影响,虽然我的记录已经够难看的了。

“我们必须谨慎行动。”曼莎回答欧弗思,指挥“跳跃号”降落在远离河流的山谷边缘地带。

我通过权限向曼莎示意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比如让大家拿出生存工具箱里的格斗武器以自卫;让从未接受过武器训练课程的拉提希留在“跳跃号”里,紧锁舱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务必让我充当先锋兵走在前面。

几个人类一声不吭,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猜想,原本他们大概以为“德落”遭遇了自然灾害,所以需要他们从坍塌的基地下救出幸存者,或是合力击退前来袭击的成群的“敌对1号”。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但“德落”确实“坠落”了。

曼莎下达命令后,大家便开始行动。由我打头,其他人类跟在几步之外。他们纷纷穿上盔甲、戴好头盔。在周遭危险来临时,这些装备好歹能发挥些保护作用,不过若是碰到其他全副武装的人类(或是发生故障、行为暴躁的叛变的护卫战士)想要伤害他们,那可就不好说了。而且说实话,我都快要比拉提希更紧张了。他有些神经过敏,一边监控着扫描装置,一边在通信器里喋喋不休,几乎我们每走一步,他都要念叨“小心小心再小心”。

我的双臂装有嵌入式能量武器,后背有大型炮弹喷射装置,还拥有六架无人机——由“跳跃号”供给能源,并依据权限完全服从我的指令。无人机的型号非常小,仅一厘米宽且不带任何武器,属于纯摄像设备。(公司还推出了一种规格差不多,但装有小型脉冲武器的型号,不过这是高级套餐的内容,通常针对最大型的合同条款。)我把它们设为侦察模式,任其升到空中。

我这么做,仅仅出于一种直觉,并非有意。作为安保型护卫战士,我平时负责的内容是保护客户的人身安全,或是礼貌地阻止客户之间的自相残杀。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已经远超我的职责范围。我简直快变成半个战斗型号了。

我们横穿过浅浅的河流,水流冲走了附在靴子上的水生无脊椎动物。附近的树木矮小而稀疏,不会遮挡视线,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德落”基地。即便透过无人机视野,我们也没有发现“德落”无人机的踪影。在“跳跃号”里,拉提希通过扫描装置也毫无发现。我真的非常非常希望能察觉到那三个护卫战士的位置,可惜什么都感应不到。

护卫战士之间并没有感情交流这回事。我们并非朋友关系,这里指的是连续剧里的角色之间,或者客户之间的那种相处关系。因为平时虽然会一起工作,但不代表我们会信任彼此。这还不算那些遇到“极品”客户的情况——他们会教唆护卫战士互相打架以供取乐。

扫描显示警戒感应已经失效,无人机那边也没有收到任何警示,这足以说明“德落”的中心系统已被关闭。这么一来,理论上,位于基地内部的人类便无法获得访问我们的权限,或是回应通信器了。

我领着几个人类呈倾斜角度行进,穿过“跳跃号”停机坪,然后朝基地1号走去,同时密切关注基地主大门和周围的动静。由于人类频繁走动及飞行器多次升降,草坪上几乎没有剩下多少绿色了。据之前的天气报告显示,昨晚这里下过雨,现在泥土已经干硬,而上面并没有任何新痕迹。

我把这些发现传给曼莎,然后她告诉了其他人。李萍轻声说道:“应该是在‘德落’跟我们联络完后不久,里面就发生了一些状况。”

“他们应该不是遭到了外部袭击。”欧弗思同样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其实完全没必要,但我能理解这种做法。

“这颗星球除了我们和‘德落’,并没有其他人,也不应该有其他人。”拉提希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通信器里传来。

其实目前来说,最大的危险在于这里有三个护卫战士,而他们统统不是我。

我巡视了一番基地主大门,完全紧闭,没有任何被外力破坏的痕迹。据勘察完整个建筑物的无人机反馈显示,另一个方向的入口同样如此。所以很明显,这里没有发生外部袭击事件,至少不是那些充满敌意的本土生物干的。我将拍摄到的图像发给曼莎,然后大声地说:“曼莎博士,我认为现在应该派我独自前去探查。”

她犹豫着,仔细查阅刚才我发去的资料,然后她的肩膀开始紧绷。大概是因为,她正逐渐得出跟我一样的结论。即使还不能证实,也没有人能否认那是最大的可能性。曼莎答应了我的提议,说:“好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但要确保大家都能看到你的行动。”

她说了“大家”,这就是指所有人了。曼莎可不像以前我遇到过的那些口头说着大家,实际还是指他自己一个人的客户。我只好把摄像机权限发给所有人,然后继续前进,同时召回四架无人机,让剩余两架继续围绕警戒线飞行,继续侦察。

在路过陆用汽车棚的时候,我顺便观察了一会儿。汽车棚的后方放着一些密封的储物柜,四辆熄了火的汽车都在,车门朝一边打开,地面也没有新的轮胎轧痕。本来我该进去仔细搜查一番的,但已经没有进去的必要了。其实,下一步就该轮到“大家来猜猜看里面会找到多少具尸体”的环节了,所以还是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我径直走向基地1号的门口,心想反正不知道密码,原本还颇有些期待可以用炮弹把门轰开,谁知我刚按下按钮,它就一下子朝两侧滑开了。我用权限跟曼莎打了个招呼,表示接下来不会再大声说话了。

曼莎也从权限回答表示收到信息,然后我听见她让其他成员退出权限及通信频道,只留下她自己,这样就不会打搅我做事了。说实话,她小看了我忽略人类的能力,不过这样贴心安排还是让我感到高兴。

拉提希轻轻叮嘱了一声“万事小心”,之后便不再吭声了。

我拿起武器迈入大门,穿过盔甲装备存放区,走向第一条走廊。我派出四架设置为内部侦察模式的无人机在前方探路,然后听见曼莎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所有盔甲都在,一件不少。”她能够透过权限看到我视野摄像里的情况。

“德落”的基地要比我们的气派不少,他们有更加广阔的大厅,还有全新的设施。但现在,这里一片空寂,我能感觉到一阵尸体腐烂的气味穿过头盔、过滤器向鼻子扑来。眼见这里没有什么发现,我走向中心区域,那儿应该是指挥中心的所在地。

基地里的灯还亮着,我能听见通风口发出的“呼呼”声。只是这里的权限已被禁用,所以我无法连接上安保系统,摄像机也就不管用了。

在指挥中心门口,我找到了第一个护卫战士。它四肢摊开,后背朝上地躺在地上,胸口盔甲处被刺穿,留下一个约十厘米宽、十余厘米深的大伤口。虽说我们生命力极其顽强,但这种伤口也足以致命。我快速检查了一番,确保它失去行动力后便不再理会,越过它继续朝里面走去。

指挥中心里散乱地分布着十一具人类尸体,有的倒在地上,有的瘫在椅子上,他们身后的监控台和投射显示屏满目疮痍,全是炮弹喷射装置及能量武器造成的一道道破坏的痕迹。看到这一幕,我立马通知曼莎赶紧退回“跳跃号”,她答复收到。接着,我也从基地外面的无人机那里得到反馈,大家确实都按照指令撤退了。

我从另一边的门走了出去,进入通往食堂、医务室及客舱的走廊。无人机传回来的数据显示,“德落”的布局和我们基地很像,只不过这里走几步路就会遇到死去的人类。根据现场痕迹可以推测出,死去的护卫战士应当是被人从背后袭击的。我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杀死了它,但是一无所获。当时人们估计是得到了警示,他们本该拥有足够的时间通过另一个出口逃走的,谁知迎面撞上另一拨敌人,被堵在中间无路可逃。而这个死去的护卫战士,恰恰是为了保护人类而遭到杀害的。

这意味着,我得找到其他两个护卫战士。

或许“德落”调查队平时对它们的态度非常恶劣,甚至虐待它们,导致这群人罪有应得,现在这般后果完全是咎由自取。不过这不在我关心的范围里,反正没人能伤害由我保护的人类。为了保护曼莎他们,我要杀掉这两个可恶的同类。其实我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比如把这里的交通工具统统毁掉,然后带着曼莎他们离开,把两个护卫战士困在这片被汪洋环绕的大陆上,无处可去,这会是一种相对聪明的做法。

但我想把它们都送下地狱。

在食堂,一架无人机又发现了两具人类尸体。他们当时正从加热间取出食盒,走向餐桌准备吃饭,然后就被毫无预警地杀害了。

我穿行于各个走廊和房间,在搜查的同时,也对照着“跳跃号”资料库进行图像检索。之后,我得出结论:杀害护卫战士的凶器应该是一把矿产调查工具,类似于一种压力推进器或者声波发射钻。我们飞行器上也有一台,这是标准配套设备工具。若是想要用这种工具来对付护卫战士,必须站在少于1.5米的距离,使足够大的力气,才能刺穿盔甲。

因为如果一个杀手机器人,拿着一种足以刺穿盔甲的炮弹喷射装置或能量武器,走入基地并靠近另一个杀手机器人的话,想要不引起一丝怀疑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它拿着人类的设备工具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

当我到达基地1号另一端的时候,无人机已经把整个建筑都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我站在出口处,眼前是通往基地2号的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具尸体横在入口处,半边身子在外,半边身子朝内,让大门呈半开状态。这意味着我必须跨过她,将大门完全推开,才能顺利进入基地2号。

随后我发现尸体有些不太对劲。放大视野摄像机的影像,近距离查看她朝外伸展的一条手臂后,我明白是哪儿不对劲了——尸斑的位置。她之前是被射中胸口或者头部致死,但在一段时间里,她是呈正面朝上的姿势躺着的。她是最近——或许是察觉到我们正朝这儿飞过来的时候——被人从别的地方移过来的。

我把我的想法和接下来的行动计划通过通信频道告诉曼莎,她对此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毕竟透过视野摄像机,她已经充分意识到,前面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了。曼莎首先表示收到信息,接着她在通信频道里大声说道:“护卫战士,我现在要求你待在原地,等我过来与你会合。”

我回答:“明白,曼莎博士。”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回走廊,迅速朝安保预备室走去。同时我在心里默默赞叹:与一个足够聪明的人类共事,确实是种非常不错的体验。

“德落”基地不仅比我们基地大,他们还有屋顶通道,这倒方便了我留在外面的无人机侦察更多的情报。我沿着阶梯爬到屋顶入口,“嘭”的一声把门顶开,再借助战靴上的磁化攀登夹直接踏了上去。穿过一个个蜿蜒曲折的房顶,我顺利到达了基地3号,再从基地3号绕回到基地2号。这样一来,我就有机会从后方偷袭那两个家伙了。

这两个护卫战士确实算不上最敏锐的杀手机器人。虽然它们把基地1号和2号之间的走廊清理了一遍,想掩盖那具尸体是后来被摆放在那里的事实,但若你随意打量一下四周,就会发现比起其他地方灰蒙蒙的地面来说,这条通道实在是太干净了。

打开基地2号的屋顶入口后,我派出无人机飞往下面的安保预备室。在确认那里及护卫战士修复舱里都空无一人之后,我从梯子上跳了下去。大部分装备都没有被拿走,包括它们的无人机。这可是整整一箱的全新型号啊!不过没有“德落”中心系统的支持,这些装备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虽然从表面看起来,中心系统已下线,但我并不确定这会不会是迷惑外人的障眼法。万一它突然上线并激活安全防护摄像机,游戏规则可就被彻底改变了。因此,我保留了一部分注意力,用来盯着“德落”的系统动态。

我走进内部通道,用无人机侦察路况,当我动作轻缓地经过医务室被炸开的大门时,看到里面堆着三具尸体。当时,这些人应该是想要紧锁入口以求保命,可惜这样反而把他们自己困在这里无处可去,直到叛变的护卫战士炸开大门,然后将他们屠杀。

等到终于靠近那条通道的另一个入口,即很可能是那两个家伙的藏身之处时,我让无人机悄悄飞过去勘查了一番。没错,它们就在那里等着我,不过曼莎博士还没赶过来。

可惜无人机上没有装武器,只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了。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往最后一个转弯口冲去,然后用力踩在墙上,借助巨大的反冲力转身朝前方快速直进,向敌人所在位置集中射击。

第一个护卫战士的背部被我用三个引爆弩箭射中,趁它转头的时候,我直接用第四个命中了它的头部,成功放倒了一个。另一个被我划伤手臂并顺势卸掉了关节。它想将主武器换到另一只手上,但这是个错误的举动,因此我也多了几秒的缓冲时间。在通过火力压制使它失去平衡后,我立马换回引爆弩箭,发射、爆炸,成功放倒了第二个护卫战士。

一场激战之后,我脱力地倒在地上。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恢复能量。刚才在干掉第一个敌人的时候,我至少被它们的能量武器击中了不下十次。幸好它们的引爆弩箭打偏了,把我身后的走廊炸得一片狼藉。哦,对了,还有炮弹,我的右肩被击中了三次、左髋四次。显而易见,这就是我们的打架模式——互相拼命攻击,然后比谁身上的部件更为牢固,谁能撑到最后,谁就赢了。

两个敌人都还未真正死亡,只不过也没办法自己回到修复舱进行自我修复了——反正我是不可能拉它们一把的。

刚才战斗过程中有三架无人机进入了战斗模式,冲到我面前吸引火力时被击毁,剩下一架被能量流弹击中失控,现在在后方走廊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我检查了一下外面两架无人机的情况,然后打开通信器,告诉曼莎博士,我准备继续搜查基地其余的地方,正式开展对幸存者的搜救行动。

当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时,忽然感觉到背后的门被打开了。因为权限向我显示,那架无人机“咝咝”地飞了出去。门开了它才可以飞出去,但也许是由于系统延迟,我花了几秒钟才得到这个结论。下一刻便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在了我身上,我“扑通”一声再次摔倒。随着系统下线,我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在试着连接权限或者通信频道时,也收不到任何回应。这是被绑架了还是怎么了,亏我还是杀手机器人呢。

突然,一种诡异的感觉从我的有机部件蔓延开来,空气依次流过脸和胳膊,然后流入盔甲,钻进肩膀上如同火烧般刺痛的伤口里。我意识到有人正在脱下我的头盔和我上半身的盔甲,所以才会每隔几秒就传来一次这种怪异的触感。在困惑不已的同时,我非常想要放声大叫,难道这就是杀手机器人濒死的感觉?功能丧失,系统下线,但仍有一部分身躯还保持活力。即使能源核心正逐渐失去活性,它也仍然在为有机部件提供能量,延缓死亡的进程。

接下来我能感觉到,有人要把我搬去某个地方。这一刻我发誓真的想要大喊出声。我抑制住内心的恐慌,拼命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这起了一定效果,因为我身上更多的感觉正在慢慢苏醒。太好了,我还没死。

我焦急地等着其他功能恢复,内心时而狂乱地咆哮,时而感到迷茫,时而又惊恐万分。我很奇怪这些人怎么还不往我的胸口戳个大孔。渐渐地,听觉回来了。对方活动时,关节发出的特有的微弱声响告诉我,那是一个护卫战士。但“德落”基地明明只有三个啊……出发之前,我查阅过它们的规模报告。虽然有些时候,好吧,大多数时候我只会看一部分,但是李萍也查过,她比我认真一百倍,所以毫无疑问就是三个护卫战士。

过了一会儿,身体的麻木感开始消退。作为半机械半人类的合成体,感官输入是自带平衡功能的。现今失去了这个功能,我感觉自己的有机部位开始阵阵刺痛。

随着感官逐渐恢复,我意识到,我的胸口紧贴着一个坚硬的表面。这立马让我清晰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我正面朝下躺着,一条胳膊垂在身体一旁,正无力地晃荡着。

它们这是把我放在桌子上了?听起来就不像是一件好事。

一股压力自后背慢慢传到头部,我想反抗,可是身体的其他控制权恢复得太慢太慢了。虽然能感觉到权限,但是没办法激活。然后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后颈,那是有机部位,跟人类一样是有痛感的。无法控制的紧张感自系统内喷涌而出,遍布全身,我感觉他们好像想要把我的头锯下来。

巨大的恐慌笼罩着我,我心中警铃大作。突然一激灵,我发现自己能活动了。下一刻,我使劲松开左臂关节,做出了平时无论是人类、强化人类抑或是杀手机器人都无法完成的高难度动作——反手往上探向疼痛的后颈处,一把抓住那只装甲手腕,然后施力扭转身躯,借助这股力量一举将它掀翻,接着我俩一起摔下了桌面。

撞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我用双腿夹紧对方在地面翻滚,这期间它想用前臂的武器对付我,但我的反应非常快,不等它反击,我已用手夹住枪口让它无法攻击。随着视觉恢复,我能看见对方近在咫尺的不透明头盔,但自己上半身的盔甲已被脱了个精光,这一对比更是让我火冒三丈。

我用力将它那只装有武器的手往上推到它自己下巴的下方,它拼命想要中止开火指令,可惜失败了。能量弹越过我的关节和手掌,直奔它的下巴而去,“乒”的一声,它的脑袋和身子一阵痉挛。我松开压制慢慢起身,用另一条完好的手臂环过它的脖子一扭,“咔嗒”,结束。

松手以后,我的各种感官终于完全恢复了,无论是机械部位还是有机部位。突然,我又听到了“啪嗒”一声。我往上看去,发现另一个护卫战士站在门口,对着我的方向准备启动大型炮弹喷射装置。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没关系,我会用力撑直身子朝一旁躲开攻击。哦不,反应能力还不够快,这下糟糕了。正当我处于无力回天的绝望之际,敌人突然浑身抽搐着,往前一扑摔倒在地。它的武器从手中掉落,背上多了个十厘米宽的大洞。与此同时,曼莎手里拎着一把矿产声波发射钻,宛若天神降临一般站在它身后。

“曼莎博士,”我喃喃地开口,“这种行为违反了安全防卫优先权规定,根据合同要求,我有义务记录下来以便日后向公司汇报……”我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她忽略了我的话,一边用通信器呼喊李萍,一边大步上前抓起我脱臼的手臂想要帮我接起来。但对于曼莎来说,我实在太重了。为了防止她弄伤自己,我只得配合她找准方向,接着把自己朝她推过去。这一刻,我脑海里忽然跳出个念头:曼莎博士也许真有可能成为一个英勇无畏的银河探险家,哪怕她跟娱乐频道里的那些角色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我们相互搀扶着往外走去,一路上曼莎努力地推着我向前,因为我身体一侧的臀部关节貌似出了点儿问题。哦对了,之前被击中了来着。鲜血从被割开的表皮保护层裂口流了下来。我伸手摸了摸脖子,本以为会摸到一个大洞,谁知道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

“曼莎博士,这里可能还有其他叛变的护卫战士,我们不清楚……”我突然想起这件事。

“所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拉着我。

她把外面那两架无人机也带了进来。它们正漫无目的地在头顶转圈,人类可没有足够权限控制它们干活。我尝试给它们下达指令,但目前,我还是不能完全连接上“跳跃号”的权限路径。

过了一会儿,我们转入另一条走廊,欧弗思正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我们出来。她一见到我们的身影,就立马按下了开启面板。我眼见她手里拎着自己的武器,四处看了下,发现我的武器正被曼莎夹在胳膊下面。“曼莎博士,我需要武器。”

“你的一只手和一部分肩膀已经没了,还想什么武器。”她严肃地指出事实。欧弗思伸手扶住我,帮曼莎一起把我推出门口。

刚出门口,一大片被劲风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跳跃号”在两米之外的地方缓缓降落,掀起一股巨大的气流,几乎要把基地的屋顶通道都吹干净了。

“没错,我知道,可是……”我依旧不放弃,直到拉提希打开“跳跃号”舱门跳出来,一把抓住我外皮保护层的领口位置,用力将我们三人统统推进了机舱。“跳跃号”启程时,我一个不稳摔倒在地,看来得赶紧看看怎么修好髋关节才行。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扫描一下广场的情况,以防有人瞄准我们的飞行器。

即使我现在已身处“跳跃号”上,系统权限连接依旧极度不稳定,并且不断显示故障。我完全没办法从仪表上读取任何报告,就好像有什么在故意干扰……

糟了。

又一阵感觉从后颈处传来,之前最明显的那股阻塞感突然散去,有什么正在介入我的数据端口。

原来“德落”的护卫战士并不是失控叛变,而是被植入了战斗覆盖模块。换句话说,它们是被恶意控制了。因为个人能够通过这种中枢控制护卫战士,将它从一个能够自主活动的合成体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杀戮傀儡,届时它的权限会被全面切断,连同通信也被掌控,运行功能倒可以保留一定的执行力,具体视命令复杂程度而定,但“杀死人类”这条指令就一点儿也不复杂。

曼莎正站在我上方,拉提希正越过座位往外打量着“德落”基地,欧弗思打开了一个储物柜。大家在谈话,可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站起身,开口说道:“曼莎,你现在需要马上把我关闭。”

“什么?”她疑惑地低头望着我,“我们等会儿就可以给你做紧急修复……”

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中枢下载的内容如同洪水一般灌入我的系统,我的大脑开始感到不堪重负。因为通常来说,我不会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

“刚才那个未知的护卫战士向我植入了一个数据载体,叫作战斗覆盖模块。现在它正在下载指令,很快就会覆盖我的系统。跟那两个‘德落’护卫战士一样,我会被命令杀掉人类,所以你现在得马上关闭我。”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反反复复说这些话,可能是因为感觉到曼莎并不想听。不久前,她才用一把采矿钻打倒一个全副武装的护卫战士,就是为了把我救回来。我猜测她大概是想留下我,不过该说的还是得说:“你必须杀了我。”

过了一阵子,他们才反应过来我说的话,再结合之前通过视野摄像权限所看到的内容,事实已经很清晰了。

“不!”拉提希低头望着我,惊恐地大喊着,“不行!我们不能……”

曼莎一样反对道:“我们不会这么做,李萍!”

欧弗思丢下手中的修复箱,快速爬过两排座位直奔驾驶舱,大喊李萍的名字。可以看出,她是想接替李萍驾驶员的位置,让她赶过来帮我,但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即使髋关节损坏、只剩下一只手,但对我来说,杀死这里的所有人类依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拿起座位上的那把枪,转向自己胸口并扣下了扳机。

性能稳定性为10%,正持续下降,系统开始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