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风光不再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赵紫宸加入了新政协，通过多次的学习，已慢慢打消了对共产党的恐惧，同时也希望“美国快快承认新中国，等等不来，很为美国惋惜，我认为美国无论如何维持他那所谓的传统友谊。后来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赵紫宸1952年3月29日《解放三年后的转变》）。赵紫宸的亲美惧共思想逐渐有所转变，还与他的长子景心有关。赵紫宸身边有了接受新事物快的女儿、女婿和长子，他思想有了波动，总会与他们商量。但他毕竟是一个在宗教界有着很大影响的人物，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留恋自己在国际上的地位和影响。尽管他参加各种学习，还有子女的疏导，但他充满了悲观和失落。尽管思想上有困惑，但作为教会主要领袖之一，他对于基督教“三自”（自治、自养、自传）革新，还是持有一定的积极态度的，并提出了一系列教会革新的构想，做了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的发起工作。

对于舆论宣传的教会是帝国主义愚弄人民的工具，是文化侵略等，他认为所谓的“教会的罪恶与美帝国主义没有关系，以为教会所拿的钱是美国老百姓捐来的”（1952年3月29日《对“三自”革新运动的态度》）。他的消极态度表现在他的著作里和行为上。在言论上，自1950年初到7月，他出了三本书，在书中他说：“我们不必大讲教会的改革了，西国宣教士快要走完了，美金、英镑快要停止供给了，与普世教会的联系快要减到最低限度了，教会还有什么可以改革呢？教会不能再被怀疑为帝国主义可以利用的工具了，我们不必着急消除从帝国主义来的毒素，教会的典章……不是提倡改革就可以变更的。”在行为上，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同年秋季，政府请他代表中国宗教界参加在华沙召开的保卫世界和平大会，他以“妻子病重，自己血压高”为理由，没有参加。后来他自己就此事“检讨”说：“现在想起来，我是基督徒，难道不赞成和平么？那是因为对所谓的‘国际地位’留恋，恐怕参加了和平大会会影响我在英美的声望。”同年10月，中国发动了声势浩大的抗美援朝运动。中共方面已经明确美国教会是帝国主义的侵略工具，点明了“世界教会协进会”的反动性，赵紫宸无奈之下辞去了副主席职务。

真正触及赵紫宸灵魂的是1952年1月开始的“三反”运动。在燕大，思想改造运动是由北京市委派的以蒋南翔为组长的工作组领导的。燕大是教会大学，肃清学校浓厚的“崇美思想”是工作的一个重点。而和美国教会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并在国内外宗教界都享有很高声望的赵紫宸在劫难逃。

赵紫宸是被列为在陆志韦、张东荪之后的重点批判对象。他的罪名是“一贯奉行美帝国主义侵略政策，披着宗教外衣进行反人民活动”（《新燕京》1952年第三期《三反》专刊）。自1951年中国基督教会控诉运动开始，至1952年，赵紫宸是在检讨和被批判斗争中度过的。这在陈梦家写给暂时外出的赵萝蕤的信中亦有谈及：

爸爸已在写检讨。

20日，妈妈今日想已去过中关园，爸爸已在写检讨，不给我看，但观其仍有自满自得意，“这一次总成了”的气概。

在赵萝蕤保存的资料中，当年燕大所办校报《新燕京》批判陆志韦、张东荪和赵紫宸的专刊保存完好。其中1952年2月关于赵紫宸第一次检讨情况的报道称：

赵紫宸的第一次检讨是十分不老实的，他痛哭流涕，说了许多“帝国主义毒害了我”之类的话，但不暴露任何事实思想。对于群众已揭发出来的事实则解释推诿……宗教学院及燕大团契师生讨论了赵紫宸的这次检讨，表示极大地不满，群众揭发许多材料证明他的检讨是十分不老实的。

继第一次检讨以后，赵紫宸又做过几次检讨，但都没有得到群众的认可。最后一次检讨是1952年3月6日。这次的检讨，他谈了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与外国基督机构的关系”，主要是与香港圣公会何明华的关系、国际宗教协进会的关系，以及和樊都生的关系等。二是对“三自”革新运动的态度；三是“解放三年后的转变”。在检讨的最后，赵紫宸表示：

我对于共产党，我是五体投地的佩服了、热爱了，从前我是反苏的，近来的态度大大的转变了。我见了苏联专家的行为，听了从苏联回来的同志的报告，清楚的认识了美帝国主义的反苏宣传。听了前天文幼章的传达报告，不能不羡慕苏联，我又读了斯大林的文章《十月革命的国际性质》，我对苏联有了些友谊的感情。我现在爱共产党，爱苏联的领袖。我痛恨美帝国主义，要与他作斗争。我要诚恳的向共产党学习，我已揭露了我最严重的丑恶的思想，我明白了我的错误，我下决心要努力学习，彻底改造。我有勇气负起来“三自”革新运动的责任，我愿用行为来证实我的话。

究竟赵紫宸是否讲的完全是心里话，我们无法揣测，但他的这次检讨仍然没有通过。阅读赵萝蕤保存的1952年3月29日《新燕京》第三期“批判赵紫宸专刊”，结论是，赵紫宸挖空心思写检讨，痛哭流涕地去读检讨，都是没有用的，他的风光时代已经结束了。

批判赵紫宸专刊共八版，刊头左右两侧是口号，右侧为：彻底斩断中国基督教与帝国主义的一切联系！努力推行“三自”革新运动！左侧为：坚决将“三反”运动进行到底！继续肃清美帝文化侵略在燕京的影响！第一版共两项内容：第一，“燕京大学及燕京宗教学院师生控诉美国利用宗教进行文化侵略，揭露赵紫宸的一贯反动言行”。文中指出赵紫宸的主要“罪行”是，他对美帝国主义唯命是从，奴颜婢膝，解放后保持宗教学院的美国传统制度，对“三自”革新运动采取消极怠工的态度，等等。第二，“本校及燕京宗教学院师生代表向北京各基督教团体控诉赵紫宸罪行，圣公会华北教区宣布撤销赵紫宸会长职务”。最后由燕大宗教学院老教授李荣芳代表宗教学院宣布意见：“我们宗教学院全体师生员工极为愤慨，赵紫宸这样的是中国人民所唾弃的，不配再做燕京宗教学院院长、人民教师和教会领袖，我们全体师生员工已经决定要求燕京大学撤销他的院长职务，并坚决要求燕京大学撤销他兼任教授……”

这位李荣芳教授曾经在1930年刘廷芳出国期间代理过宗教学院院长，因能力太差，没多久赵紫宸接替他担任宗教学院院长，直到今天。赵紫宸知道李荣芳对此心存不满，在最后一次检讨中特意做了说明。因李荣芳代理院长短暂的时间里，把宗教学院搞得很糟糕，司徒雷登要把他辞退，但赵紫宸不同意，和司徒雷登进行了争论，李荣芳才得以保住了燕大教职。谁承想，新中国成立后，这个一直在赵院长面前唯唯诺诺的人，今天站在台上大声地呼吁燕大“撤销他的院长职务”，连“兼职教授”也建议燕大撤销。赵紫宸怎么也想不通了。

李荣芳代表宗教学院宣布意见的话音刚落，“这时，群众情绪极高，高呼‘打倒美帝国主义！斩断教会与美帝的一切联系！肃清美帝文化侵略影响！’等口号”。“中华圣公会华北教区主教凌贤扬，代表公会在群众的口号声中上台宣布对赵紫宸的处理办法三条：1. 撤销赵紫宸执行会长职务；2. 撤销其在圣公会华北教区一切职务；3. 申请主教院撤销其圣职。除此以外，如果赵紫宸仍不彻底坦白，向人民低头认罪，则开除其教籍。”会后，北京市抗美援朝基督教分会召开会议，议决立即撤销赵紫宸北京市抗美援朝基督教分会副主席职务。

1952年暑假后，赵紫宸所服务过近30年的燕京大学在院系调整运动中，被“大卸八块”，从此不复存在了，而新的北京大学，便坐落在原燕京大学的校址上。原本在1952年2月燕京大学改为公立大学后，仍为私立的宗教学院（后改名为燕京宗教学院），于1953年4月与北京神学院、联合女子圣道学院合并组成燕京协和神学院。赵紫宸被聘为名誉教授，从此走下讲坛。之后，赵紫宸心情黯淡地在城里新购置的四合院里开始了茫然的生活。因为是私立学院聘用的教授，赵紫宸连公费医疗都不能享受，看病住院都要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