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学术道路的引路人

1930年9月闻一多应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的聘请,从武汉大学到青岛任国立青岛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国文系主任。1932年1月28日,“淞沪抗战”爆发,当听到国军败退的消息,陈梦家满怀爱国激情与刘启华、卢寿枬一道,由南京奔赴上海近郊的南翔前线投军,加入十九路军抗击日寇的行列。一个月后,战事渐缓,陈梦家回到南京。3月底,应闻一多召唤,陈梦家前往青岛大学任助教。1932年7月初,因青岛大学解散,成立国立山东大学,校长杨振声辞职赴北平。同年8月,闻一多应聘为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陈梦家亦离开青岛,年底到达北平,入燕京大学当了短期学生。1933年早春,陈梦家离开北平去塞外小游。同年9月,赴安徽芜湖任广益中学国文教师。经过较长时间的思考后,他决定像恩师闻一多先生一样,放弃浪漫的诗歌创作,做一个纯粹的学问家。陈梦家的想法,得到了闻一多的肯定和支持,认为这才是一个有才华和志向的青年追求的正途。1934—1936年,陈梦家进入燕京大学攻读古文字学。从此以后,他几乎把全部精力都倾注于古史与古文字的研究。仅仅1936年一年(他大半时间还是当学生的时候),就在《燕京学报》《禹贡》《考古》等杂志发表了长短不一的七篇文章,开始了他的学者生涯。

这个时候的陈梦家和他的老师闻一多,都痴迷于对甲骨文、金文及神话的研究。与闻师相比,陈梦家有后来居上的趋势,在燕京大学研究院读研究生前后两年的时间里,他根据甲骨文、金文探讨商周时代的宗教、神话和礼俗以及古代地理方面的论文,已引起学界的重视。1936年6月底,臧克家从青岛来北平,至清华园探望闻一多。此刻,陈梦家刚刚接到燕京大学聘其为助教的聘书。闻一多在和臧克家谈话中,对陈梦家大加赞扬,说他“很有才气,一转向,就可以得到成功”,还说“他也是受了我的一点影响。我觉得一个能写得出好诗来的人,可以考古,也可以做别的,因为心被磨得又尖锐又精炼了”(见臧克家《我的老师闻一多》)。

1937年春,在燕大任助教的陈梦家,听闻一多说要到安阳傅斯年、李济、梁思永等学界名流组织的殷墟现场探访考察,兴奋不已,当即决定随师前往。这也是抗战前殷墟遗址的最后一次挖掘。陈梦家与闻一多抵达后,得到时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兼代中央研究院总干事的傅斯年的欢迎。陈梦家是第一次亲临考古发掘现场,充满了好奇,在殷墟的几天里,陈梦家目睹挖掘出的青铜器、陶片、甲骨,新奇不已,流连忘返。其间,他还与后来称为“考古十兄弟”的李景聃、石璋如、李光宇、刘燿(尹达)、尹焕章、祁延霈、胡厚宣、王湘、高去寻、潘悫结识。这次的安阳之行,令他眼界大开,也坚定了他致力于甲骨、青铜器研究的念头。

正当师徒二人学术猛进的时候,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爆发,中国全民抗战开始。闻一多向清华大学提出休假一年的申请后,携在平子女回武昌与妻子会合。此时,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都迁至长沙,共同组成长沙临时大学。刚抵湖北数日,闻一多接到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的信,决定推迟按规定应享受的一年休假,到长沙任教。此刻,陈梦家与妻子赵萝蕤率赵家老母和兄弟景德、景伦已离开北平,避居赵家祖居的浙江省德清县新市镇。

自北平分手,陈梦家与闻一多一度失去联系,经辗转打听,终于得知闻一多在长沙临时大学任教的消息。联系到闻先生后,陈梦家致信闻一多,表达了他赴长沙与老师会合并在长沙临大任教的愿望。恰好长沙临大尚缺文字学教员一人,经闻一多推荐,由时任中文系主任的朱自清报梅贻琦校长同意,清华大学聘陈梦家为教员。接到电报,陈梦家当即携爱妻赵萝蕤通过京杭国道到南京,然后乘船到了长沙。文学院在衡山,于是夫妇两个又到衡山。不久,又随校赴云南,在西南联大讲授中国文字学与《尚书》通论等课程。

陈梦家与闻一多自1937年起同在西南联大任教,至1944年秋,陈梦家受邀赴美国芝加哥大学讲学,总共七个年头。在此期间,闻一多在生活极其困苦的条件下,克服家庭经济困难,整日埋首古籍中,取得了许多重要学术成果。陈梦家没有孩子,又有夫人赵萝蕤在生活上的照顾,更是一门心思钻研业务,著书立说。不过,因闻一多与陈梦家在观念上略有差异,往往所交往的人和关注的事有所不同。从诸多的有关闻一多与陈梦家的故事中,隐约看出一些师徒渐行渐远的迹象。

关于闻一多先生不满意陈梦家的传闻也一直有所流传。传闻最广的,是每每陈梦家与闻先生论学,谈到兴处,有了新的见解,总是陈梦家先行整理成文并署己名,见诸期刊。据说,陈梦家的做法曾引起闻先生不高兴,但闻先生并非计较之人,更不会因此而责备他的弟子。从1944年7月陈梦家升任教授,此前闻先生曾两次致函梅校长提出自己的建议理由来看,闻一多对陈梦家在学术上的评价是极高的。闻先生说:“陈先生于研究金文之余,亦尝兼及《尚书》,而于西周年代及史实之考证,贡献尤大。‘年历学’为治理古文之基础,晚近学者渐加注意,实迩来史学界之一进步。陈先生本其研究金文之心得,致力斯学,不啻异军突起,凡时贤不能解决之问题,往往一经陈氏之处理,辄能怡然理顺,豁然贯通。”仔细品读闻先生的这段文字,可见闻先生对爱徒的“凡时贤不能解决之问题,往往一经陈氏之处理,辄能怡然理顺,豁然贯通”的能力是高度褒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