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友又猛吸了一口大烟,不舍得将烟吐出来,腮帮子鼓成了两个球,耸动着喉结将大烟吞到腹中去。
“灵儿,”他说,“去将吕拒找来。”眼帘缓缓闭上,晦暗面颊上浮现的红晕越加显得红艳。
灵儿将大烟盘子放到石桌上,转身走了。
肥胖婆娘上下打量着李和尚,说:“吕拒,我是见过的……”见李和尚,田妮,郑娃子都注视着她,肥胖婆娘傲慢地昂起头,仿佛在她眼中,李和尚,郑娃子,田妮已不是人,而是像在地上爬行的蚂蚁一样渺小的动物。
她蔑视的眼神里充斥着不屑和讥讽。
“吕拒人高马大,力气非常人可比,你这小和尚与他比试,可别让他抓住你的小胳膊,小腿,他可虎着呢!那下用力过猛,你的小胳膊小腿可要被他掐断了呢。”
就李涉政而言,他在融合了李和尚这一世的记忆后,已经知道目前他所占有的躯体,是会功夫的,谈及功夫,小巧之人又以一两拨千斤著称。
庸俗之人看力量,而行家要看门道。
肥胖婆娘一概而论,以力量论胜负,如同鸭子听雷,即便听着了也会像是蚊虫嗡嗡之声,可以让人忽视不理。
不过自从郑娃子,田妮与李和尚在一起后就没见过他打拳,多数时间里,他们看到李和尚坐在一个角落里,一个人仰望着夜空静静地发呆。
肥胖婆娘的话刺激到了他们。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李和尚。李和尚背负双手,面色不改,像是往常一样平淡。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脸上时,他的面颊上显出红晕。
田妮小声说:“哥,要不咱们去别的人家走走吧!”
郑娃子说:“是呀哥,就听妮子的吧!”
肥胖婆娘咕哝说:“打日本人,打啥日本人,日本人是你们几个小孩芽子打的吗?我早就说过,你们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呢!”
李和尚说:“我也早就说过,饮马河乡没有一个男人能打得过我的。”
不一会儿,吕拒从影壁后走了出来。李和尚看着他走来,还是被惊到了。面容粗旷的吕拒穿着粗麻布短衫,足足有二米高,胳膊和双腿比牛马还要粗壮。
李和尚知道他不能败,败了,在饮马河乡就站不住脚了。
当吕拒站在李和尚面前时,李和尚双手抱拳。吕拒说:“小和尚,想好喽!等会打起来,我可不让着你。”
李和尚双臂像是浮游在水面,双腿弓步,坚定地说:“我敢保证饮马河乡没有一个男人打得过我。”
吕拒上下打量李和尚,见他身高只有一米五六,肌肉结实,但是与自己比起来实在瘦小,轻蔑地冷哼后挥着粗壮的胳膊就向李和尚砸了过来。
李和尚抓在吕拒手臂上,顺势借力,如同旋转的陀螺攀附到吕拒背上,双拳重击吕拒太阳穴。
吕拒啊地一声惨叫,如山一般倒下去了。
李和尚纵身跳到地上。那吕拒栽倒在地上,眼睛翻着眼白,想站起来,他那身子却像是过了电流般不住地抽搐。尘埃袅袅地升起半掩着他的身子。
郑娃子,田妮会心地笑了。成全友和肥胖婆娘看李和尚的眼神都变了。他们惊诧的眼神仿佛被魔法定住了一般,眼瞳里映显着李和尚的影像。他淡漠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吕拒,仿佛早就见惯了这一切。睫毛眨动时,他们眼中仿佛溢出无限的恐惧,在他们的眼角处留下了恐怖的痕迹——那斜长而细小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幻化出魔鬼的模样。
李和尚冷冷地说:“成家少爷,我希望你能兑现承诺。”
成全友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成全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有趣在兑现承诺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饮马河乡有六个八九岁到十多岁的孩子。这些孩子的父母去郑县县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也就成了孤儿。经常依靠成家救济,成全友说和这六个孩子加入李和尚队伍中。
六个孩子无法拒绝,只有照办。
这是成全友的一个有趣——谁家遭了难,他就打定谁家的主意。
另外,那个叫吕拒,以及成家几个能吃,干不了啥活的长工也被他说和到了李和尚的队伍中。
这是成全友另外一个有趣——打不过就加入队伍,被日本人打死了,算活该。
不过李和尚真就带着队伍在饮马河乡的城隍庙中驻扎下来。
……
一九三八年冬至过后,一天比一天凉。城隍庙的屋顶上结满了霜。田妮,郑娃子被任命做了队长,而他们的手下却像是逃难的队伍。
田妮,郑娃子带着十多个人在山上练鸟枪时,他们常常看到李和尚一个人坐房顶上仰望着天空。
这一天晚上,李和尚坐在房顶上。
悠长而深沉的深夜,使得他不禁抬起头来,那天空中的星斗没有变化成家人的模样。他失落的眼神里显得落寞。夜空中几朵乌云飘移。夜幕渐渐黑下来。屋顶上瓦片上的冰霜不再晶莹剔透,衬托着他的身子。但是还有一丝余光显出李和尚脸上怕人的惨白。他低低地垂下头,双手按在瓦片的冰霜上,不住地颤抖着。痛苦的回忆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他纵身跃下房顶,极速向山下跑去。
城隍庙中的几个孩子透过窗户看到李和尚,不敢言语一声,马上扭过头去。炕桌上摇曳油灯烘着他们的脸,显出未成年人独有的稚嫩。夜色中李和尚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