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氏的破产新闻继续沸扬,无论是周怀若母亲那边的风吹草动,还是周怀若本人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看不见的镜头捕捉、放大,引起无数有根据或无根据的揣测。周怀若落魄到在便利店兼职、入住不知名小香舍的消息自然很快被传到网上,不出意料地成了众人谈论揶揄的笑点。
小龚向来爱在八卦论坛蹦跶,这天中午正窝在沙发边刷手机边吃零食,余光瞟见周大小姐正从楼上下来,探了个脑袋笑眯眯地问她:“请问庄先生在哪儿?我找他有点事。”
小龚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八卦帖女主角,从屹立在名媛圈金字塔顶端的财团大小姐到如今住在她家半层小阁楼里,这种人生的大起大落到底得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适应得过来?
她一时有些难言的感慨,一把将薯片塞进嘴里,笑答:“在楼下工作室呢,有客人来了。”说罢又对周怀若想说的事有些好奇,干脆起身,“我跟你一块儿下去吧。”
两人结伴下到一楼,见庄鹤鸣正坐在大厅中央的根雕茶桌前,手拿一柄铜色香铲,神情专注地往金莲香篆炉里放楠木粉。桌上另一只梅子青香篆炉中焚起的白烟袅袅地绕了他一身,衬着室内陈列的各色古典器具和香木,宛若仙人降临。而那几位游客模样的客人,却被排除在萦绕的香烟之外,正立在香架前神色尴尬地把玩着盒装的成品。
这一看就是不会做生意的……
周怀若停在庄鹤鸣身侧,问道:“你都不招待客人的吗?”
小龚大大咧咧地坐下,直接拿起自家哥哥的茶杯灌了一口茶,见惯不怪地耸耸肩说:“我哥卖香就跟姜子牙晒鱼干一样,随缘。”
庄鹤鸣瞥她一眼,说:“你说的是姜太公钓鱼吧。”
文盲小龚理直气壮道:“钓鱼要等愿者上钩,再等到晒成鱼干,那不更是晒个寂寞?”
周怀若被她展现在这句话里的逻辑所折服,又望了望那些客人,虽穿着并非奢侈品大牌,但首饰繁多且名贵,举止也不算粗鲁,完全符合香制品的销售目标群体。于是她问庄鹤鸣:“那架子上,最贵的是什么香?”
庄鹤鸣头都没抬,说:“顶层的手工线香。”
线香她知道,使用时需要用到香插等工具,不大适合入门者使用。
于是,她换了个说法:“要入门级别里价格最高的。”
“第三层,无粘粉盘香。新进的设备,价格故意抬高了试水。”
他垂眸说完,手头的工作恰好收尾,抬头正想问她问这些做什么,周大小姐便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轻拍一下他的肩,笑道:“看好了庄老板,热情地给客户推销优质的产品,也是商家经营的必修课喔。”
说罢,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着,踩着高跟鞋来到客人面前,微笑着热情地打过招呼,问道:“各位有没有挑选到心仪的产品呢?”
有客人摇头,有客人举起一些价位较低的产品,询问她一些使用事宜。她一边应付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客人选中的那款低价盘香放回原位,顺手拿起香架第三层的无粘粉香,优雅客气地笑了笑,用相当专业的口吻说道:“几位先生,说起入门香品,当然是这款无粘粉香最有市场。香制品的品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制香师的水平和原材料的优劣,而本香舍的制香师庄先生出身沉香世家,父辈熬过了制香行业最为低谷的时段,传承下来的手艺肯定是经得起时间和市场检验的古法技艺,成品也绝对是上佳。中国的香文化传承数千年,讲究的就是一脉相承,就是一个‘纯’字。这款盘香不添加粘粉,只选用最高级的纯香粉制作,力求还原香木本身的味道,不就刚好能够体现这种文化追求嘛。”
几位客人听得很是认真,询问了价格后又与她推拉了几个回合,最终以标签上的原价卖掉所有现货。
小龚目睹全程,心醉神迷间仿佛看得到从前的周怀若是怎样在这座城市最高级的写字楼里运作一家上市大公司的,观察与巡逻是她施展权力触手的戏剧走位,推诿和挪移是她操纵资本的无声手势,客户和员工都是她摆放的乐高小人儿,而她表面上看起来又那么人畜无害,漂亮得就如同高级展览馆里那些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蜡像。
小龚用手肘戳了戳一旁推销技能为零的哥哥,问:“咱们家的香……有这么了不起吗?”
庄鹤鸣仍旧没有表情,答:“她说我传承父辈技艺,我们那位‘父辈’连香篆都没摸过,你说呢?”
“那……那什么无粘粉……”
“传统制香向来是添加粘粉的,无粘粉香是近些年才兴起的新浪潮,如今销量不及有粘粉香的二十分之一,你说呢?”
小龚失语了一阵,和自家哥哥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由衷地发出感叹:“这周大小姐真是销售鬼才啊!”
“销售鬼才”送走客人,走回来相当得意地叉腰,笑道:“简直易如反掌嘛。”
庄老板看了她一眼,挑挑眉,不置可否道:“确实遗传到了一些资本家的基因。”能编,敢说,浑身是胆,行动的唯一目标就是弄到钱,这简直是百分百的资本家基因。
周大小姐得意地晃晃脑袋,说:“我可是耶鲁大学经济学系毕业的,推销个产品那肯定是牛刀小试嘛。”说着她坐到离庄鹤鸣最近的位置上,神秘兮兮地遮住嘴巴,低声道,“如果有兴趣的话,你的那几千万拆迁款我也有办法帮你翻几番。我的要求不高,给我……净利润的一成就行。”
庄鹤鸣扫了一眼她伸出来的食指,淡淡一句:“拒绝黄赌毒。”
“谁跟你说是那些勾当?”
“因为世界上来钱快的方法无外乎以上几种,并且都已经全部写进《刑法》了。”
“大哥,我是耶鲁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好吗?通过合法投资获得最大盈利的方法是写在这里的,懂吗?”说完,她指指自己的小脑袋瓜子。
庄鹤鸣却仍然无动于衷,目光在茶盏和周怀若之间逡巡一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一拐,道:“你似乎很得意自己的名校毕业生身份。”
“我得意的东西可多了,只是破产之后能拿出手的就剩这个了。”
庄鹤鸣抿了口茶,眼神有些飘忽,似是在回忆什么,最后说出一句:“我原本也要去耶鲁大学就读,当年家里连机票钱都准备好了。”
周怀若心底微惊,他这句话她算知道前一半,但眼下不能也不敢承认,生怕他就此便猜到自己曾经那样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的事实。于是赶紧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随口敷衍说:“这么巧啊。”
这反应反而让庄鹤鸣觉得奇怪,狐疑道:“我以为你会说你知道。”
“我?”周怀若心虚地干笑,“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你说你记得我。”他理所当然地说,“并非我炫耀,但当年我要出国读书的事,在八中也算是件新闻吧。”
何止是新闻,简直是连续霸榜几个月的大事件,校园里的光荣榜、宣传栏乃至横幅,学校的官网、官微乃至老师们的朋友圈,到处都挂满了庄鹤鸣的录取消息,直到毕业季结束,他离校数月后都舍不得撤下。
于是她只能乖乖地承认:“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
庄鹤鸣瞧她躲躲闪闪的心虚模样,忽而笑起来。明明知道却不敢承认差点和他上同一所大学这件事有什么值得隐瞒呢?于是他胡乱地猜了一嘴,道:“该不会你去耶鲁大学也和我有关吧?”
天晓得周怀若那一刻是怎样一副失措的表情,紧张得连脖子都开始升温了,口吃道:“谁谁……谁说的!你这人怎、怎么这么自恋啊!况、况且,你也没去耶鲁大学不是嘛!”
庄老板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周怀若的情绪瞬间转为震惊,失声道:“你去了?”
“没。”
敢情在这儿把她当猴儿耍呢!她气极,终于借着愤然问出那个她好奇了许多年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去?”
他答得随意:“不想努力了,回家继承家产。”
周怀若拿眼角余光睨他,说:“要点脸吧,我都还没说继承的事儿。”
“不信算了。”他淡然处之,抬手开始收拾茶桌。
周怀若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龚,见她一脸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真的?
小龚顺利接收,连连点头,说:“我哥高中毕业之后,香园有了投资方,扩建了好大一片,而且又遇上国家颁布扶持本地的种香行业的新政策,咱们家的香树身价翻了好多倍呢。”
这里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香城,早在唐宋时期便以种香制香技艺闻名,但周怀若家是做房地产发迹的,乘着时代的浪潮一直追逐现代化产业,对几近萎缩的香文化可谓是丝毫不感兴趣,只当是些陶冶情趣的小玩物。因此她对这种制香行业的了解,只停留在一个本地人所应具备的常识层面,并不比任何一位路人甲要多。
周怀若拿起庄鹤鸣手边剩下的小半截沉香木,轻轻地捏了捏,道:“这能有多值钱呀?”
庄鹤鸣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报上价格,说:“不贵。你手上的是中品,六千一克。”
周怀若闻言内心简直瞬间掀起狂风骤雨,这一克比黄金还贵!那这满室的木头,加起来不比他那栋拆迁房的身价高?难怪他一点儿暴发户的样子都没有!到底是谁告诉她他家境一般的,传八卦能不能有点求真务实的精神啊?
幸好,多年来的交际经验已经淬炼出她坚强而淡定的心志,即便心中已经电闪雷鸣,表面上还是能维持住惠风和畅的样子。她微笑着火速将那块小木头放回原位,满不在乎般说道:“就还好吧,我以前拿来糊墙玩儿的黑松露酱也就差不多这个价格。”
言毕又怕庄鹤鸣故意追问刁难她,赶紧转移话题,问道:“所以,你当年没去耶鲁,也没上大学吗?”
“当然上了。”
周怀若又迷糊了,问:“在哪儿上的?”
他报出国内一所普通大学的名字,就位于本地,虽说也是省属重点大学,但在一本率近百分百的八中学子心目中,都不屑拿它来保底。因此周怀若更加不解:以他当初的条件,怎么会去这种学校?
她踌躇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去这所学校?”
他给出了两个理由:“离家近,法学院很强。”
周怀若有些惊喜,问:“你还是读了法学?”
“那不然我是闲得慌才背法条的吗?”
周怀若努努嘴,说:“我以为有家产继承了,梦想就可以扔在一边了。”
他侧过头,玩味地笑道:“你对这点好像比较有体会吧,周大小姐。”
“对啊,所以刚才我那句是现身说法。”周怀若很坦然,她就是打定了心思继承家产,但谁能想到变故横生呢?
庄鹤鸣一脸惋惜道:“真遗憾,家产已经跟你分手了。”
“我可以追回来。”她叉腰。
“勉强是没有幸福的。”
“谁说?强扭的瓜可甜了。”
庄鹤鸣看她抱臂气呼呼的样子,忍俊不禁,道:“看来很有扭瓜的经验嘛。”
她故意摩拳擦掌,吓唬他道:“你想试试看吗?”
“我?”他忽而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她,“我你不用强扭。”
哪怕人人都说他只可远观,但他一个眼神,他再远再高,也乖乖落下来了。
一旁咬手指的小龚窃笑,看着当机的周怀若,插了一句:“赶紧冲啊姐姐,这‘瓜’说他包熟!”
庄鹤鸣顺手敲了下小龚的脑袋示意她闭嘴。
周怀若脸上有点红,垂低了脑袋,小声道:“我们不是在谈继承家产的事儿吗……”
庄鹤鸣知道她不好意思了,也没忍心让她冷场,随口接一句:“我觉得还行吧。”
周怀若嗤笑,一脸的不相信,道:“你这不闹吗?继承了家业又读了喜欢的专业,这不就是钱的功劳吗?这你还不喜欢人家?”
庄鹤鸣闻言,倏忽笑起来,眼神有些意味不明,耳朵却渐渐泛红。
他说:“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周怀若实在跟不上他的思维,这怎么又跟喜欢他扯上关系了?
“知道我没去耶鲁,知道我喜欢法律,想读法学……”他一边数着理由,一边逐个将香炉收进木箱,最后稳稳合上盖子,抬眸看她,“这么关注我,还敢说不喜欢我?”
周怀若被他看得心虚,几乎是反射性地想跟他抬杠:“我没说过我不喜欢你啊!”
庄鹤鸣笑得更深,了然地点头,说:“行,那我知道你喜欢我了。”
周怀若这才发现自己那句话的歧义,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我没说过‘我不喜欢你’!是没说过‘我不喜欢你’这句话!”
庄鹤鸣显然不想听她的解释,拿起桌上的打篆用具施然离去,身影隐于各个陈列的木架之中。周怀若愤懑不已,转脸问小龚:“你听得懂吧?我说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全程观战的小龚托腮,傻笑道:“不懂,我只觉得上头。”
这兄妹俩是给耳朵装了什么过滤器吗,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小龚笑完,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撺掇周怀若道:“姐姐,你不是找我哥有事吗?”
周怀若这才也回过神来,但显然眼下已经过了开口的好时机,只得作罢。她懊恼地叹了一声,又问小龚:“你不是和我同届吗?为什么叫我姐姐?”
“我上学早呀。”小龚笑眯眯地回答。和庄鹤鸣那种棱角分明的深邃五官不同,她长了一张元气满满的治愈系的脸,两只酒窝又深又圆,笑起来少女感满满。
“而且我长得也显小嘛。”她补充道。
周怀若看着小龚。小龚并不算是绝顶的美人,但一颦一笑非常到位,透着漩涡状的吸引力。一双眼睁开来是一汪秋水,笑起来就是一轮新月,说话时整个瞳孔满满地装着对方的倒影,清亮澄澈,绝不含糊。
真是我见犹怜。周怀若想着,便也一起笑起来,当作默认。她又看一眼庄鹤鸣所在的方向,无奈道:“本来想借书房的电脑用用的,可是现在……”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值得千金小姐小心翼翼地忙活了这么半天,原来只是想借台免费的电脑用。
于是小龚蹦起身,拍拍屁股道:“早说呀,我有电脑,咱不求臭男人。”
(2)
周怀若都还没搞清楚这小龚怎么一下就加入了我方阵营,回过神时就已经坐在小龚房间的书桌前,看着小龚逐字往电脑里输解锁密码了。满是卡通人物的壁纸适时弹出,小龚满意地叉腰,道:“可以用啦!你要用电脑干什么呀?”
周怀若稍有犹豫,而后老实地回答道:“做个新简历,好找工作。”
实话实讲,这是她二十三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说出“找工作”这三个字,也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把自己的人生履历变成一张薄薄的简历,想要以此为条件求别人赐予她一份工作、施舍她一份薪水,是这样无奈的一件事。
小龚听后有点惊讶,说:“你现在还找得到工作?”语毕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伤人,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哪还有公司敢在这个关头招你呀……”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自己这哪像是在关心人?这些话哪怕是事实,陈述出来也像是在朝周怀若的伤口补刀……小龚正要道歉之际,听见周怀若一句笑意清浅的话,柔柔的声线温和而细腻:“可是,总要活下去呀。”
小龚被这句话击中,有些细碎的心疼,皱眉道:“活下去也别往那些会羞辱你的枪口上撞啊。你是没看到那些网民是怎么骂你的,那些话简直……”
“我都看到了。”
小龚猛地愣住,看周怀若还是一副稀疏平常的样子,对比自己在收到一些恶评时不争气地哭红鼻子的模样,心中不免疑惑:难道她真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你以为我之前就不挨骂吗?”周怀若用手托着下巴,微笑着淡然地解释,小龚觉得那是一种见惯人世炎凉的神情,通透却也坚强。
“仇富的人不比落井下石的人少,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爱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人。如果我把他们的诋毁当了真,那才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小龚听得愣住,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恶评,委屈道:“可是,我有时候觉得他们骂我的话,也挺有道理的……”
“别人的话只是参考,不是答案。如果在所有人都攻击你的时候,你还赞同他们,那你可就太孤立无援了。正确的答案在你心里,你自己知道,这就够了。”
小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把她的话听明白,只觉得这样的气度和格局是普通人难以具备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和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名媛交流是这种感觉。”
周怀若失笑:“你也受过高等教育。你家里这么有钱,你也是名媛呀。”
小龚嗤笑,噘嘴自嘲道:“是啊,你家分分钟几千万上下,我家就倒腾个香树园子;你上的是耶鲁大学,我上的是种了几棵椰子树的师范大学……”
话说到这里,周怀若才意识到自己和小龚虽然同住,但全然不了解,甚至还没好好和她互通姓名,便问道:“对了,我听他们都叫你小‘gong’?是宫殿的宫吗?”
小龚在电脑上打出自己的姓,笑道:“是这个龚。我随妈妈姓,全名叫龚鹿吟。”
周怀若这才恍悟。这个小龚就是庄鹤鸣的手机里那个享有粉色爱心待遇的小龚?不是什么女朋友,就只是亲妹妹?
思及此,仿若一颗飘浮已久的心终于落回地面,她莞尔,答道:“那就巧了呀,我也是随妈妈姓。”
小龚跟着她欢快地笑开,说:“喔,那我们发掘出第一个共同点了!”
黄澄澄的光从窗户漫进来,少女房间里微暖的空气被笑意一分一寸地填满。
(3)
周怀若那天制作了新的简历,在求职APP上病急乱投医一般投出去将近二十份,无论公司规模大小,只要有适合的职位需求她就往上扑。离开龚鹿吟房间时,他们似乎正在饭厅吃饭,她没好意思过去打扰,就在便笺上写了道谢的话,关上房门便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因而她不知道,饭厅的三个人将一桌子热菜等成了凉菜,也没能等到她光临,一起来吃这第一顿午饭。最后是要赶活动的小龚没耐住性子,耍赖逼庄鹤鸣出来叫她,他才发觉她已经回房睡下了。
房门为了方便他们晾收衣服、侍弄花草而虚掩着,庄鹤鸣只从缝隙中看到周怀若床边没拧好瓶盖的矿泉水瓶就放在一个只咬了一口的袋装面包旁边。
(4)
周怀若连做梦都是在找工作。梦里她抱着简历去从前的对家公司求职,被自大的面试官认了出来,从头到脚狠狠羞辱了一番不说,还举着简历撵了她好几里,非说要报当年抢生意的仇。她冷汗涔涔地转醒,睁眼后第一件事是查看求职APP,果然如小龚所言,杳无回音。
下楼洗漱时二楼空无一人,周怀若睡眼惺忪地刷牙时,朦胧地瞥见镜子里庄鹤鸣的身影,惊得险些被嘴里的牙膏泡沫呛住。
她满嘴泡泡地回头,庄鹤鸣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了几秒,而后开口:“吃饭。”
周怀若赶紧把嘴漱干净,答:“我还要去上班呢。”
庄鹤鸣并未理睬这句话,径直往饭厅走去。
周怀若洗漱干净后跟过去时,他已经将饭菜摆好。
简单的三菜一汤,一个瓷白的小碗盛满软糯的米饭。
周怀若下意识地咽咽口水,他没说过这房租还包饭的呀。
于是她支吾半晌,终于说出拒绝的理由,道:“我……我没钱付你伙食费……”
庄鹤鸣微一挑眉,似是终于想起这茬儿一样,随即拉开坐到盛好的饭碗前,淡定地说道:“陪我吃,不收钱。”
她一头问号,不知自己是不是吞了牙膏泡沫,把耳朵糊住了,所以听错了?
“我……”庄老板搜肠刮肚地想借口,“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绝佳的理由,他不禁在心里叫好。
“你中午没吃吗?”周怀若问得很真诚。
庄鹤鸣的耐心险些用尽,微微闭眼,又想到个新借口:“少食多餐,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多健康的生活方式!”周怀若赶紧收回疑惑,笑眯眯地坐过去,大马路上的钱可能不能白捡,房东家的白饭有什么不能白蹭的呢?更何况她的房东还是位隐形富豪。
只是没想到他终于开始有点儿富人做派了嘛,她咬了咬筷子,回忆道:“我们家以前最高纪录是,一天用了十三顿饭。”
“你那不叫少食多餐,叫迟早遭天谴。”
周怀若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说:“正常饭点再加上一些私人会面的茶歇、派对之类。”况且她本就吃得少,一般一道菜品动一筷子也就够了,像白米饭这种高碳水化合物……还没来得及想完,右手已经自动挖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温温热热、米香四溢,她有片刻的失神,“米饭一直都是这么好吃的吗?”
庄鹤鸣拿着筷子戳了戳自己碗里的饭,说:“饿时尝和饱时尝,味道当然不一样。”
周怀若眼下可没心思品味他的话,抄起筷子去夹离她最近的一盘香菇酿虾丸,她实在太久没有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了。不想圆滚滚的丸子却借着浓稠的芡汁调皮起来,屡次从她筷下滑开。她跳蚤大的耐心很快用完,正准备竖起筷子直接戳爆它时,庄鹤鸣便伸筷过来,轻轻松松地将丸子夹起,放到她碗中。
服务还挺周到的嘛。周大小姐瞬间忘记了自己才是蹭饭陪吃的那个,赶紧咬了一口丸子,浓郁的肉汁在口中爆开,好久没尝到这么新鲜的肉了。
于是她端起碗,用下巴指指另一盘清炒时蔬,眼神示意庄鹤鸣的同时将碗靠过去。他有一瞬间的疑惑,但筷子尚在手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伸过去了,轻松夹起蔬菜,放进她碗里。
等等,谁是房东谁是租客?
他正要发作,抬眸看到周怀若吃得一脸满足的神情,心中的不快竟霎时间消失无踪,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
也就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女孩而已。遂他又按照她的指示,再夹了一筷子时蔬放入她的碗中。视线再次相接时,他伸出舌尖碰了碰上唇右方。周怀若一愣,学着他的样子探出舌尖,舔到了一粒白白胖胖的饭粒。
丢人!
看着她霎时间涨红了脸,深深地将脑袋埋进碗里的模样,庄老板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周怀若吃饱喝足后活力满满地出门上班去了。庄老板系着围裙站在厨房洗碗时后知后觉地想,到底是他将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拉下神坛,变成了一起吃家常饭菜的楼上小女孩,还是她把生人勿近的香舍老板训化成了人肉筷子,还免费给她做饭洗碗?
但无论如何,此后周怀若就找到了免费蹭饭的时机和突破口,总能在庄鹤鸣独自在饭厅时出现,然后在他的默许下坐到饭桌旁,“陪他吃饭”。小龚爱睡懒觉,范蜀又只在香舍吃午餐,因此四个人能凑到一块儿的概率简直小之又小。
但偏偏是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四人同桌吃饭日,庄鹤鸣坐在饭桌上咬着筷子发呆时,忽然惊觉桌上三个人都是吃白饭的,偶尔要是再来个陈立元,他这小香舍不就成了施粥铺了?
于是他撂下筷子,举手托腮,故作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数小龚眼尖,第一时间凑过去关心道:“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他转而抱臂,心酸道,“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成了大慈善家,专门供一些‘身坚志残’的家伙吃白饭呢。”
桌上几人纷纷顿住。
庄老板看了一眼已然精光的烧鹅盘,叹得更深了:“肉都吃光了,要不要记个账呢……”
此话一出,生生拦住周怀若往嘴里送肉的手。
“最近米价也涨了,真是奇怪,我们家有人特别爱吃米饭吗?消耗量可以说是直线上涨……”
破产后开始爱上热米饭的周大小姐开始用筷子把烧鹅肉往碗底藏,并且相当掩耳盗铃地想把一整碗米饭压瓷实些,好看起来少一点儿。
庄老板的抱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我还奇怪呢,最近生活费涨了这么多,我的家务活却是一点都没少干呢。”
范蜀立马抱大腿,举手道:“报告老板,我一直是负责买菜和做午饭的!”作为老板的私人助手,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凶了些,但这香舍里里外外的工作和家务他可是一样没落下地帮忙,贤惠程度简直爆表好吗?
对于这点,庄鹤鸣不置可否,赏给薯仔一个夸赞的眼神。
此时小龚终于经受不住良心的鞭笞了,学着范蜀的样子也举起手,说:“报告哥哥!那我等下负责洗碗!”
“白吃白住,洗个碗就够了?”庄老板显然不太满意。
“那我、那我待会儿搞大清洁!”说完,她看了一眼偌大的房子,又少了些底气,在庄鹤鸣的眼神瞥过去周怀若那边之前,果断出手把周怀若拉下水,“我和姐姐一起!”
周怀若后知后觉地问:“什么?什么一起?”
“搞大清洁!”
周怀若这才明白过来,脱口而出:“你们这房子还要自己搞清洁?”说完,她才发现不妥,赶紧找补,呵呵笑道,“我是说,我一直都不是很擅长自己动手打扫房子……”越抹越黑,众人闻言投来一种看异类般的目光。
小龚看着她那期待被同意的眼神,精准地吐槽:“你认真的?你觉得这句话能让我们产生共鸣?”
周怀若:“……”
于是饭后两个女孩儿就乖乖地开始大清洁,所幸薯仔嫌她们碍事儿没让她们负责正在营业的一楼,语曰:“到时候就不是我坐享其成,而是被这俩大小姐整得血压飙升脑仁儿疼。”
于是二人靠猜拳划定负责清扫的二楼区域,倒霉到极点的周大小姐光荣地负责——卫生间。
说不担心是假的,庄鹤鸣坐在书房看书,回想起周怀若蒙了一身塑料袋当防护服、拿喷壶和抹布做武器,雄心万丈地杀进卫生间时的样子。那一刻他心想,活了这么大头一回见有人能把打扫卫生间搞得像上战场冲锋陷阵,真怕她一个不小心滑倒,出师未捷身先死。
半小时后,听到大小姐高声炫耀的声音,扬扬得意地叫他:“庄老板,快来看看,我打扫干净啦!”
庄鹤鸣循声而去,进入卫生间后看到她像展示藏品一样向他炫耀擦得锃亮的镜子,道:“看,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他看一眼手表,再看看她,一字一顿地问:“耗时三十二分钟,只擦了一面镜子?”
周怀若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依旧骄傲,说:“慢工出细活嘛。”
“你这属于铁杵都能磨成铁原子了,镜面都擦薄了几厘米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马桶呼救一般从盖子底下溢出混合着泡沫的水来。他深感不妙,迅速揭起马桶盖,果然看见无数纸巾正漂浮在水面上,其中还混合着几张被狠狠蹂躏过的报纸。
而罪魁祸首见状,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了?”
庄鹤鸣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把报纸冲进马桶?”
周怀若愣了一秒,支支吾吾道:“因为抹布擦不干净呀,我就上网搜了一下……不过你猜怎么着?”她再次展示起自己擦的镜子来,“真的很有用!”
庄鹤鸣额角青筋凸起,痛苦地扶额道:“你难道不知道,普通马桶的水压根儿冲不走这么多纸巾和报纸吗?”
周怀若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但得不到夸赞,还很有可能要挨一顿批,只得收起求表扬的姿态,把嘴撇成鸭子状,弱弱地反驳最后一句:“我不知道呀……我家的马桶也不会堵……”
庄鹤鸣此刻简直哭笑不得。
周怀若看了一眼马桶,又看一眼庄先生,转头撇着嘴对马桶说道:“对不起。”
庄鹤鸣眼里的火气降下去些许,顺手捞起旁边的喷壶塞进她手里,摆手示意她出去,说:“你也被卫生间清洁淘汰了,一边儿去吧。”
周怀若抱着喷壶不肯走,说:“但你不是说要搞大清洁吗?我这才小有成就呢。”
如果把他家从没堵过的马桶堵上了也算成就的话……
此时庄鹤鸣已摸出手机准备打给薯仔,随口搪塞她:“你上楼祸害自己的房间去吧。”
于是被发配“回老家”的周大小姐只能悻悻上楼,但她那巴掌大的房间也没什么可清洁的,拿着吸尘器吸了半天也只吸出几根头发来。正寻思要不撂挑子不干了睡大觉吧,忽然听见上楼来的脚步声。
肯定是庄鹤鸣!这就像中学时期大清洁摸鱼却被教导主任突击检查,她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摸索吸尘器的时候撞倒了横放在凳子上的行李箱,被敲中的大箱发出一声沉闷声响,眼看就要掉下来。
倒霉,那里面可还装着她的命根子!
于是上楼来的庄鹤鸣就看到这样一番景象——抱着吸尘器的周怀若伸手去捞要掉下来的巨大行李箱,但那细小的手臂显然不够力气,箱子仍是砸了下来,且尖角正好砸在地上磕中她的手,光是看着就很疼。他惊得几乎是冲过去,周怀若却像没事人一般立刻抽手打开行李箱,将箱子里放着的唯一一部单反相机拿出来反复检查,确认镜头和机身都没受损后,才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
庄鹤鸣在她身旁蹲下,伸手过去查看她受伤的手,问:“手没事?”
周怀若愣愣地抬起手来,这才看见手掌被磕中的地方红了一小块,隐隐作痛。她没敢把手递给他,就只笑笑道:“没事儿,问题不大。”
他本想继续追问,但又觉得实在没有立场,就只能作罢。他瞄了一眼她的单反相机,是数年前的旧款,但也是专业级别的高端机了。
这么怕它磕着碰着了,这相机对她而言肯定意义非凡。庄鹤鸣貌似随口地问了一句:“家人送的生日礼物?”
“那倒不是,这是我参加舞会的纪念礼物。生日的话家里一般送些可以保值的昂贵礼物。”
庄鹤鸣自认为已习惯她的身份,但听完她例举一些礼物后,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周怀若低头看了看她的宝贝相机,低声道:“不过我妈妈应该特别后悔送了我这个。她那时以为我是单纯地喜欢艺术,想把摄影当作众多爱好之一,才答应给我买这台相机的。”
“不是吗?”
“当然不是,一开始我哪有那么高远的志向呀?”她笑起来,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清澈,“是因为从小就听说我爸爸是一位很出色的摄影师,心里难免有些向往。而且高中的时候我暗恋一个人,他也很喜欢摄影。是因为那个人,我才开始对摄影艺术有了一点了解,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似乎宇宙只由他一个人组成,不自觉地将那一个人的意义扩大。他说的一句话,做的一件事,她就无限地延伸放大,总想着要靠这些蛛丝马迹去了解和研究对方,似乎借着这样微弱的了解,就能够稍微地朝他靠近一小步。
但这些话牵扯的事件实在太多,有些他可能早已忘记,再提起似乎也没有意义,她才干脆隐去了暗恋者的身份,将故事说得很模糊。周怀若拿起相机坐到床边,苦笑一声:“可我现在这么穷,也玩不起摄影这种烧钱的爱好了。”
“摄影又不仅仅是玩相机。”他随手帮她把行李箱放回原位,说,“‘拍什么’比‘用什么拍’更重要吧。”
“是啊,摄影是艺术,是值得人们花很长的时间去学习,甚至值得投入终生的。不过……我也就是以前才敢这么想而已。”到了现在她才真正发觉,那些母亲反对她学摄影时告诫她的话是对的,没了钱,她什么都玩不起。
“他应该会希望你继续喜欢下去的。”他的声音沉而暖,在狭小的房内散开,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那一刻周怀若甚至错觉他知道她话里的人就是他,愕然地望向庄鹤鸣,呆呆地反问:“你说什么?”
他颇有耐心地解释,说:“你暗恋过的那个人。如果是因为他影响到你,才令你喜欢上摄影的话,那我想,他会很希望看到你继续喜欢下去的。”
借着房间内的橘色灯光看过去,入目所有景象都是温暖的。庄鹤鸣那向来淡漠的眼睛也在此刻变得柔软,本就极其英俊的一个人,因着灯光蒙上一层温柔且耀眼的光。周怀若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热热的,像是一层粉色的花瓣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在对上庄鹤鸣投来的深邃眼神时,心跳倏地就乱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庄鹤鸣一直以来都知晓她的心意,并且从未轻视,反而对她这份未经世故的喜欢十分珍之重之。
“我……我会继续喜欢下去的。”
耳边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周怀若目光盈盈地看着庄鹤鸣,像是在郑重宣布。
庄鹤鸣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这些年留在他生命中的不幸和阴霾都尽数被她眼中的光芒驱散,连那些最昏暗的角落里都蓄满了阳光。
时隔多年,他曾想追寻的所有似乎都跟随着她,换了另一种方式,再次来到他的生命当中。
他弯起嘴角,浮出温柔的笑痕,故意问她:“喜欢什么?”
她答得干脆:“摄影,还有那个人。”
庄鹤鸣看向她怀里抱着的单反相机,本来清浅的笑意由嘴角漾进了眼底,什么都没有再问,却好像什么都有了答案。
周怀若红着耳朵问他:“你笑什么?”搞得他好像猜到她心里想什么了一样。
他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两人一站一坐,做这个动作确实很顺手,她却一下被这样的亲昵给烫到。
他说了一句更让她失神的话:“因为,你让我很开心。”
(5)
那天的大清洁忙碌到最后,还是庄鹤鸣独自包揽了所有活儿,甚至感觉比平常自己一个人忙活更累——一会儿帮浇花的周怀若清理堵住的花洒,一会儿帮小龚擦上半部分她够不着的玻璃,一会儿又被薯仔叫下去见客人……
忙活到最后,庄老板彻底放弃了大清洁的念想,甚是疲倦地倚在三楼露台的栏杆上,扶额道:“我一直以为,我人生最大的错误是高考数学被扣掉的那3分……”
周怀若呆呆地拎着水管,问:“那不然是什么?”
“是天真地以为你知道‘大清洁’和‘大灭绝’是两个含义根本不同的词汇。”
周怀若环视那一圈被她浇蔫了的多肉,半个反驳的字眼都想不出来。
庄鹤鸣再次露出那种认命般的表情,拿过她手上的水管,示意她退下的同时叮嘱道:“你去把你房间的垃圾倒了吧。这总能做好吧?”
周怀若听后表情茫然,道:“今天?”她昨天前天大前天也没倒啊?她回头扫了一眼房里的垃圾桶,醒悟般地自言自语,“对,垃圾是要倒的。”
庄鹤鸣再次失语,眼睛微眯起来,意味深长的样子。他说:“是啊,垃圾不仅要倒,还要分类后才能进行回收。每天晾干的衣服和浴巾也要收才会出现在你的衣帽架上,用过的卷发棒和手机充电器也是要拔掉电源、收好才会出现在原位的,你掉的头发更是需要每天都用吸尘器处理过,才不至于把你房间变成盘丝洞。”
周怀若听得直愣,一直以来她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有很多琐碎的事情她从没有想过是需要做的,更没有想过是谁来做的。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问他:“所以……这些事都是你帮我做的吗?”
“不然还能有谁呢?”他反问一句,背手故作冷漠地说道,“每天上楼浇花路过这小房间,乱哄哄的,闹心。”
“谢谢,我……我没想到过会给你添这么多麻烦……”周怀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原来自己欠庄鹤鸣的远比想象得要多,“我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些小事,一直以来这些事都是有人帮我做好的。我小时候甚至不知道家里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如果我想要什么,就写张便利条贴在冰箱门上,第二天那些东西就会出现了……”
庄鹤鸣说:“那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要自己学着去做。十八九岁之前,在超市里还会看到很多完全买不起的东西。”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怀若摇摇头,努力想厘清自己的思绪,“我只是想说,很抱歉平白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事……”
“生活本来就麻烦。”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很轻但很暖,“大事小事都要靠自己,不会的就学,会的就要坚持做,这就是生活。但……你要知道,你不是我的麻烦。”
情绪顷刻间得到了安抚,方才还是一片焦虑,眼下却只剩铺天盖地的甜。两个人的视线在露台的白光中碰在一起,星星般闪闪发亮。
周怀若脸上一热,迅速退进房里,立马着手开始收拾她的垃圾桶,边收边说:“好、好,我一定会努力学的!”说罢用力将垃圾袋打了个结,用力一提,袋子却不小心被塑料篓划破,举到庄鹤鸣眼前时满袋垃圾已然从豁口处涌了出来,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庄鹤鸣生生僵在原地,她将到了嘴边那句“先从小事学起”咽了下去,僵笑着改成一句:“原来倒垃圾也挺讲究学问的……”
庄鹤鸣:“……”
最后周大小姐只能自己动手收拾那一堆垃圾,且还要顺带处理大清洁这一天清理出来的五大袋废弃物,以此作为堵塞马桶和毁坏花洒的补偿。她艰难地拖着巨大的垃圾袋从香舍出发奔向垃圾回收点,往返几趟后累得气喘吁吁,最后直接倒在香舍的梨花木太师椅上,缓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
她问一边正慢条斯理地煮茶的庄鹤鸣:“什么都要自己学自己做,肯定很辛苦吧?”
“有什么辛苦呢?人活着不就是这样。”他还是慢慢悠悠的口吻,那种真正被生活考验过而后能掌控生活的气度。他看了一眼筋疲力尽的周怀若,将手边的新茶推到她面前,“但你的生活是你自己创造的,这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