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初期毒气战术的总结

纵观一战初期毒气战的技术要领,同盟国和协约国两方相差无几,但两大阵营对毒气的战术运用则各有特色。

德军早在毒气攻击初期,就已集中使用毒气,以密度极大的毒气云奇袭协约国军,其精髓在于无论对方是否进行了防备,都会因为毒气云的浓度惊慌失措。针对防护较为先进的英军,德军更注重突然性,力求将毒气云迅速转移到对方阵地。在西线,尤其是在1916年2月21日的索姆河战场和当年5月19日的香槟战场上,德军的毒气攻击皆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在东线,德军的毒气攻击针对防护不良的俄军则更为有效,多次在毒气的帮助下突破俄军阵地。

协约国方面,则更喜欢采用多个毒气攻击波来扰乱德军,常制造局部的、密度较小的毒气云,因此效果总体上不如德军。但实际上,英军在毒气战术上的进步并不小于德军。1916年,英军在索姆河北部至海岸的战线上频频施放毒气,但大都由于规模小和保密不良的缘故,没有达到预期的战果。

随着同盟国和协约国两大阵营毒气防御装备的不断进步,双方对毒气攻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具体做法是,继续增大毒气的浓度(增加毒气瓶数量),并缩短毒气施放的时间。德军方面仍旧使用浓度较大的毒气云,在同一地点以3次以上的攻击波急袭协约国军;协约国军则以更多的毒气攻击波(4次以上)攻击德军。其中,俄军曾使用8—10个攻击波(1916年10月下旬在巴诺维契),英军曾使用11个攻击波(1916年10月在索姆河),次数远远多于德军。但同时,协约国的毒气施放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在西线上,一小时乃至一天以上的毒气施放攻击都有,协约国军企图借此消耗德军防毒面具的吸收剂,使之最终无效。然而,从效果来看,还是德军的急袭更为出色,协约国军分散且持续的毒气施放对防护技术进步的德军来说并无多大作用。

下面以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的技术程度为基础,综合战史对毒气战术的特性做以下总结。

首先,毒气施放受天候及地形的影响非常大。故而当风向和地形有利时,断然采取行动是非常有必要的,若拖延攻击时间,敌军很可能会察知企图,使战果锐减,还可能因为天气的急剧变化令攻击化为泡影。因此,发动攻击之前的侦测对毒气施放具有重大意义。

1916年的德国第1军在毒气施放方面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它在报告中有如下叙述:

“毒气工兵,除了精通化学的人士之外,还应该配备气象学者,至少要有气象学者的专门知识,并兼具战术眼光和大决断力。事实上,发动攻击之前,常常要进行数次无效的准备工作。即便这样,也可能在最后关头因为天候不良,最终放弃企图。有时只能将布设好的毒气瓶重新挖出来,改运到其他地方,这些问题会对指挥官的威信造成损害。毒气工兵自身的行动也受制于敌军炮火。在施放毒气时,处于战线后方等待出击的部队极易造成军纪松弛。除了这些因素外,假使毒气施放的正面过窄,则敌人很容易转移到其他阵地进行防御;如要扩大毒气施放的正面,则需增大毒气量,同时延长毒气施放时间,毒气攻击波次数也需相应增加。甚至在某个局部区域,容易因风向导致毒气逆流,造成己方官兵伤亡。”

1916年10月至11月,在佩伦(Peroun)到亚尔伯特(Albert)之间,德国第1军发动了毒气攻击,报告如下:

“英法两军,由于西风和西南风的有利因素,率先对我军发起毒气攻击。我军方面,假使地形、天气良好,可随时发动毒气进攻,但也有遭到敌人攻击的危险。因此,随着技术的发展进步,毒气施放这种手段的价值逐渐降低。而且在准备施放毒气的过程中,有时等待天气转好的时间长达数星期,很容易被敌人察知企图,并被炮击,以至将我军辛辛苦苦准备的毒气瓶全部破坏,这是毒气施放最大的缺点。此外,大雨和太阳暴晒也能减弱毒气的效能,阻碍毒气进一步发挥战力。”

由此可见,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各国将毒气施放的时间不约而同地选在风向稳定且无太阳直射的夜间或拂晓,绝非偶然。地形方面,毒气瓶置于地势较高的地方,使毒气流经敌军谷地最为有利,因此德军在西线战场发动毒气攻击最多的战线是在理姆斯东西两翼——协约国军队驻守在理姆斯东部谷地。值得注意的是,毒气云在飘向敌军阵地的时候,中途不能经过深谷、庄稼地、森林或沼泽,这些都会严重影响毒气的效果。至于对敌军据守的山丘高地,一战初期的毒气攻击只能达到围困效果,因为到了高处,毒气云的浓度会变得稀薄,无法发挥战斗力,攻击高地的敌人只能仰仗技术水平的进步,也就是大规模采用毒气弹射击。

1916年5月,德军在奥伯里夫(Auberive)以东对俄军阵地(处于谷地)发动毒气攻击,收到了奇效,但同时对驻守在博伊斯·拉谢斯(Bois la Chaise)高地的法军发起的毒气攻击效果却要差很多。

其次,毒气施放的准备工作耗时长、难度系数高。施放毒气表面上看很简单,然而在准备过程中,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以及时间,而且企图很容易被敌人看穿。一战初期,德军发动一次毒气攻击的平均准备时间需要7—11个夜晚。英军曾在报告中总结道:

“德军在战争中期就很少采用施放毒气这种有效的攻击方式了,这要归因于它需要消耗极大的人力和物力。视其预定攻击的阵地大小和地形之难易等,准备的时间需要2—6个夜晚……现在仅以将2000个毒气瓶部署到2英里长的战线上所需劳动量为例:这些毒气瓶不得不预先布置到战线后方的数条道路与交通壕的交叉点上,这种地方只能在入夜后乃至拂晓时采取行动,且不能集中大量马匹和汽车进行搬运——共计需要5000部以上脚踏式装卸车和90辆以上常用的四轮马车。在搬运的过程中还要随时注意防御敌军炮弹的袭击,因为装卸毒气瓶的场地通常是堆放补给物资和建筑材料的集散地,这些普通物资与毒气瓶经常需要同时装卸(非常危险)。将毒气瓶从后方运送至前沿战壕,以最常见的战壕结构来说,要通过1—1.6英里路程,途中每个毒气瓶至少要配置4名士兵,也就是说2000个毒气瓶同时搬运需要8000名官兵的庞大部队。运抵前线后,要在堑壕这么狭窄的地方于深夜布置这些毒气瓶,需要专门训练的特种连,但即使是他们也需要克服极大的困难……德军要想布置12000个毒气瓶发动毒气攻击,至少需要一个团的兵力连续工作3—5个昼夜。”

吸取战争初期德军毒气攻击的经验和教训,英美军队于战争末期将毒气瓶用铁道小车运送至靠近战线的地方,还发明了一种可以由单兵携带的毒气圆筒,以解决毒气瓶运输的问题,但准备时间仍然比较长,且步骤烦琐,尤其在发动大规模进攻的时候。

另外,德军于伊普尔战场发动的首次毒气攻击,是由货运列车装载毒气瓶在黑夜的掩护下从德国内地出发,利用发达的铁道网将其运送至战场附近的。德军频繁发动毒气攻击的地区,都没有离交通枢纽太远。而且,即便当时的德国化学工业居世界第一,依然需要没收工业家平时储藏的液态氯总量的一半以作军用。德军在首次毒气攻击中共计消耗液氯18000公斤,至1916年秋,其在毒气攻击上的消耗仍能达到每个月40万—50万公斤。美军在西线发动反攻的时候,也是准备了长达半年的时间才能发起毒气攻击。

最后,必须设法隐藏己方的真实企图。在发动攻击之前如何掩盖自己的企图,同样是个难题,必须隐藏的要素包括:其一,施放阵地及其他特种设备,例如习惯将毒气瓶部署在一线阵地的英军,将铁道小车藏起来不让敌人侦察到是非常重要的;其二,施放毒气时发出的特殊声音和臭味,这些在毒气云流动速度缓慢时,很容易被敌军查知,从而有针对性地完成防护准备。因此,德军在发起毒气攻击前,一方面想方设法隐蔽自己的企图,另一方面则以最大密度的毒气云迅速遮蔽协约国军,且不断实施欺骗性战术,从而瓦解对方的抵抗。法国珀尔勃罗少校曾报告:

“当天气和地形适于敌军发动毒气攻击时,我军需要严密警戒。敌人发动毒气攻击的前兆是白天静默,夜间完成毒气施放所用器械的准备。一般可以侦察到敌军阵地上有新的土工作业或者配置沙袋等。从空中侦察照片来看,敌散兵壕附近通往后方的地域上出现大量新的车辙印,或出现新的工事,均应该特别警惕,尤其是呈直线形的新工事,因为敌人常将毒气瓶部署在这样的阵地内。敌人在毒气施放点附近,常放出烟尘,以测定风向与风速,这也是一个明显特征。毒气瓶在搬运及部署时,因互相碰撞,会发出连续的金属撞击声……敌人发动毒气攻击前夕,昼间或夜间常有小片毒气云飘荡或闻到氯气的臭味……敌人施放毒气初期,发射装置发出的锐利声音,可作为最明显的预警信号,而且这也是能在夜间感知敌人施放毒气的唯一破绽。敌军在布置毒气瓶的时候,常迫使数以百万计的老鼠窜过无人地带,这也可以作为一种警报。”

防御的一方如果能迅速对毒气做出警报,官兵立刻采取周到的防护措施,则能将毒气的威力降到最低,仅能侵害到第一线。为了减少敌军预警时间,各国纷纷将布置于战线后方的毒气瓶装载于货车或者小船上,趁其不备,在距离敌人最近的地方施放。德军更是将毒气的奇袭作为第一要务,力求连续发动多次毒气攻击波,这比分散使用的协约国军队的攻击更具威力。比如作为第一次施放毒气舞台的伊普尔战场,德军主攻方向即为混有加拿大和阿尔及利亚士兵的英法军结合部,并收到了奇效。

在索姆河战役中,头戴PH兜帽的英军机枪手正在操作一挺维克斯重机枪

佩戴大型盒式防毒面具的英军救护队

正在列队接受检阅的英军士兵,他们都佩戴着防毒兜帽

头戴P兜帽或PH兜帽的英军足球队,照片拍摄于1916年的西线战场

1917年,德军开始使用一种新型化学武器,其威力之大使得以往一切化学武器相形见绌。不过正是由于研制出毒气炮弹才使这种毒气的使用成为可能,这种毒气就是二氯二乙硫醚,即我们熟知的毒气之王——芥子气,这标志着毒气战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从伊普尔战役开始,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将释放出前所未有的恶魔……而随着美军的参战,两大阵营的毒气战也将迎来高潮。笔者将在本文的续篇《杀人魔术——一战后期毒气战的装备和战术(1917—1918)》一文中继续为读者讲述毒气战的故事,敬请期待。

装备M15式防毒面具、手榴弹、信号枪和“盖德”式钢盔的德军突击队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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