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论语》,从字面意思上说就是语言的论纂,用现代汉语说,就是语录,是孔子弟子及其后学对孔子言行的追记,也有一些是对孔子弟子言行的记录。

这样一本言行录,篇幅也不大,不过二十篇,一万一千馀字,却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论语》的出现,标志着中国私人著书的开始。在先秦时期,作为一个显要学派的创始人的言行录,它有着相当广泛的读者。秦始皇焚书坑儒,《论语》也在禁毁之列。但入汉以后,儒学及其典籍却获得统治者的青睐。特别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论语》列入学官,被视为“五经之辖,六艺之喉衿”(赵岐《孟子题辞》),地位日益尊显。元延祐年间,以《四书》开科取士,《论语》文句更是“自学子束发诵读,至于天下推施奉行”(康有为《论语注》),成为悬诸日月而不刊的金科玉律。这种状况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后,才有所改变。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猛力抨击孔子和儒学。陈独秀认为儒家思想与“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是格格不入的,“儒者三纲之说”实际上是一种“奴隶道德”。胡适、鲁迅、吴虞等人也猛烈抨击了儒家的孝道、贞节观念,提出要“打倒孔家店”,“正因为二千年吃人的封建礼教法制都挂着孔丘的招牌,故这块孔丘的招牌——无论是老店,是冒牌——不能不拿下来,搥碎,烧去。”(胡适《吴虞文录序》)其实,封建统治者的尊孔自有它的用心,新文化运动的反孔,也有其特定的历史环境,是一种历史的选择。那么,作为新世纪的读者,我们又应该怎么看待《论语》呢?

首先,我们应该把《论语》看作是资料,是研究孔子及儒家思想最可靠的、第一手的资料。《论语》一书有孔子弟子的笔墨,也有其再传弟子的笔墨,这些作者的时代,相去不止三五十年。但据学者认定,《论语》的编定可能在战国初年即已完成,定州汉简本《论语》的出土也向世人证明了约在公元前55年,《论语》一书已完全定型。中国古籍往往真伪混杂,在流传过程中羼入许多后人的东西,不能作为信史。而《论语》早在汉代就已获得了超乎众学的地位,成为意识形态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任何对《论语》的增删篡改都是非法的,这就大大增加了《论语》所存资料的可信度。无论是儒家学说还是孔子本人,由于统治意识的介入,早已笼罩上层层迷雾,胡适所谓的“冒牌”即指后人对孔子思想有意无意的曲解。有了《论语》,我们就可以从头脑里抛开被封建统治者神圣化了的、高不可及的“先圣”,也抛开在外来文明冲击下被打倒在地、背负着一身罪状的“孔老二”,用我们自己的眼睛去发现孔子、理解孔子。也许读完了《论语》,你会有这么一个印象,孔子就是这么一个循循善诱的师长。他知道每个学生的个性,子路性子急躁,他就劝他三思而后行;冉有性情和缓,他就教他闻义而行,不要犹豫。这就叫因材施教。他就是这么一个理想的热烈追求者。他周游列国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知其不可而为之”,不论遇到怎样的困厄也不退缩。他就是这么一个语笑晏晏的老者,像普通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时光的流逝让他伤感,高兴起来还会跟学生开开玩笑。他就是这么一个知权达变的智者。后人抨击孔子最多的是他的礼教,孔子讲“克己复礼”,那不错,但孔子的“礼”绝不是那么不近情理。古人行成人礼要戴“麻冕”,但做这种帽子比较费时费工,人们遂多用丝布来做礼帽。孔子说:“俭,吾从众。”(《子罕》)可见孔子绝不是一个整天板着脸告诉你“这不行、那不行”的老头子,绝没有拘泥固执、自以为是的毛病。

其次,我们应该认识到《论语》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是无论如何估计都不过分的。它的思想内容、思维方式、价值取向都早已融入了我们民族的血液,沉潜在我们的生命中,熔铸成我们民族的个性。《论语》一书集中阐述了儒家思想的核心内涵——仁。《论语》中“仁”字凡一百零九见,它是一切理论的中心,所有的关于“礼”、“乐”的规范,都不过是手段,是为实现“仁”这一道德的最后完善而服务的。不过,这样一个一以贯之的重要理念,孔子却从未给它一个很明确的定义,它只是很宽泛地体现在孔子提倡的为人处世、为政治国的具体原则中的。

说到为人处世,孔子提倡的是自爱和爱人。孔子对天命持谨慎的态度,他更相信人自己的力量。他认为人“性相近也,习相远也”(《阳货》),一切要看个人后天的努力。他鼓励年轻人要奋发向上,“后生可畏”,怎么见得后来人不如现在的人呢。在人际交往中,孔子强调的是忠和恕。“忠”就是以忠实诚信的态度对人,以恪尽职守的态度待事;“恕”就是要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从忠恕的原则出发,孔子最讨厌人“巧言令色”,讨厌人刻意去掩饰自己的错误或真实想法。人不怕犯错误,只要勇于改正就好。孔子就常坦言自己这方面或那方面不如自己的弟子;言行不当的时候,一经别人指出,他会立即道歉并改正。他的弟子子贡就曾感慨过:“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子张》)

说到为政治国,孔子重视民生疾苦,呼唤仁政,希望统治者以仁义之心待民,要勤政、节用、有信、不烦政扰民。他尖锐地指出“苛政猛于虎”,鲁国遭遇灾害,国库空虚,鲁哀公问孔子该怎么办。孔子说可以减税。哀公不解,孔子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颜渊》)他还要求最高统治者在选拔任用官吏时,一定要慎重,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强调无论什么法令法规,统治者都要首先以身作则,“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抛开具体的政治措施,这些施政原则,时值今日不是仍为人们所奉行吗?

总之,作为最高的道德原则,“仁”统率着忠、恕、孝、悌、宽、恭、信、敏、惠、智、勇、刚、毅等诸多道德规范。这些道德规范,不仅有着极为普遍的进步意义,而且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就对《论语》所载的格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极为推崇,认为“西方民族,无论如何格言,如何数理,无可与此纯粹道德相比拟”。其实,《论语》中阐述的这些基本规范,与其说是道德,不如说是智慧,一种从极朴素的自然法则中演绎出的生命的大智慧。

当然,《论语》中也有一些思想是与历史的潮流相背离的,如他政治上的复古倾向,他对等级、秩序的过分强调,他的内敛的人格价值取向等,这一切不容否认地都给中国社会的发展带来了负面影响,需要我们用现代意识对之加以修正。但瑕不掩瑜,在人类文明刚刚露出曙光的先秦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具有如此深刻的生命智慧,是足以让我们这些后人为之骄傲的。

《论语》是语录体散文,主要是记言,用口语写成,有着简练、晓畅、雍容和顺、迂徐含蓄的风格。许多句子内涵丰富,用意深远,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日常生活用语,像“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小不忍则乱大谋”、“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等,至今都还被人们频繁引用,有着鲜活的生命力。《论语》的许多篇章有着很强的现场感,寥寥数语,人物情态及场景毕现。读着它,你会恍然以为自己正置身孔门弟子中,聆听着孔子的教诲,并不会感到太多的时空和语言的隔膜。这一切奠定了《论语》在中国散文发展史和修辞学上的地位。

《论语》作为中华文化的代表,早在秦汉时期就传入了朝鲜和日本,日本《大宝令》还指定它为日本学生的必修课。1594年,传教士利玛窦将它译为拉丁文后,它又被转译为意、法、德、英、俄等多种文字,在西方各国广泛传播。《论语》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惟其已经走向世界,我们中国人才更应该珍视它,用现代人的眼光,好好审视它,自觉地去汲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让祖国文化的优秀传统更加发扬光大。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