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的戏子

“快点收拾起来。”老人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大,好像是一只被惊吓了的丛林野狮在宣誓主权。

倒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去收拾的,但自从方才老人回到了营帐,这样的催促就没有停过。桑仔细地打量着营帐里的一切,紧张兮兮地先灌起了俩壶水,又将一些杂七杂八的吃食塞进了包中。莱纳只是呆在一旁冷眼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俩人在干什么。

“孩子!”老人却突然走了上来,“虽然于心不忍,但是,快跑吧,孩子!你的国家将于此逐渐走向灭亡。命运已经织起的丝线到了尽头,死亡的剪刀已然迫在眉睫!”

“突然一股子戏腔是什么意思?”莱纳一头雾水,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为老人言语里对尼禄帝国将要灭亡的“预言”和劝他逃离的行径感到愤怒,“我也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是尼禄帝国最荣誉的公民,哪怕她亡在我的眼前,我也要为她浴血奋战!”莱纳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也被影响到了,歌剧般的半唱着说了出来。

“那好吧。”老人睥睨着,仿佛这片大地也只不过是一洼无人在意的死水。莱纳着实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但即刻便也缓过神来,眼神重新找回了坚毅,说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身国养,万死不辞!”

“真正的勇士。”老人恍惚了下,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也有看错人的一天。在这近半个月的相处里,他只是感觉到这是一位聪明的孩子,惹人喜爱。但直到方才的那一刻,老人才明白过来,这位绝不是什么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而是一位矢志报国的勇士。

老人弯腰向莱纳鞠了一躬。桑看在眼里,也有样学样,也向着莱纳鞠了一躬。莱纳哪受过如此大礼,年轻俊俏的脸庞上一阵通红,只一闪神,面前的俩人便不见了踪影。

“桑,告诉我,”老人拉着桑的小手,气喘吁吁地奔袭着,“君士坦丁营帐里的声音还大吗?”

桑低着头,仔细辨认着,然后点点头:“说话的人很多,很吵。”

“好,还有时间。”老人也点点头,摸索起了俩件【神迹】的位置。

“呼!”帷帐突然被掀开,【大奥术师】纳伊夫吓了一跳。

“闪!”老人突然扔出了那个银白色的金属铁环来,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斥在了整个营帐之中。

待到眼睛没了刺痛,也不再宛如瀑布似的淌出眼泪后,屋里的几个【奥术师】才睁开眼来。但显然已经迟了,那俩件巧妙无比的【奥术器皿】已然不见了踪迹。

还好,还好。还有机会。

老人气喘吁吁地拉着桑奔跑着,同时摸索起自己身上的骨哨来。

找到了!

老人用力一吹,没有什么声响,但桑还是听到了些极其微弱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还没来及仔细辨认,一个黑影从面前奔袭而来。

“这么快?”

老人又惊又喜。

但下一刻,便只剩了失望。

马并不是老人的那匹花白色的矮小公马,只是一匹通身漆黑的碳似的高头大马。更别说那上面骑着的,正是老人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张脸。

布匿发出了得逞后的怪笑。

“要逃去那啊?亚历山大?”布匿狂笑不止。

“你演的可真不像啊。”亚历山大叹了一口气,翻起了白眼来。

“在你面前,演的再像也没什么用吧?”布匿漂亮地翻身下马。

“阿道夫·文森佐·亚历山大,”老人死死地盯着那位“布匿”的眼睛,“一个高傲的蠢货可不该是想你这样的眼睛里满是教养......”

“没人看得出来的。”“布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除了您,老师。或者说,叔叔。”

“白昼已经褪去了,”老人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夜幕下的这副躯壳的傀儡罢了。”

“我知道您在干什么,”“布匿”摇了摇头,脸上满是遗憾,“但众神已死,我们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陪葬品罢了。舅舅,你再怎么找,哪怕把【神迹】全部拿到,哪怕就此登临神殿,你也已经什么都不会看到了,舅舅。”

“所以呢?”老人的情绪有了些激动,“你就相信了你的那套说辞?”

“我知道我说服不了您,”,“布匿”摇摇头,突然摆出了一副极其傲慢的,盛气凌人的姿态来,“但把【神迹】交给我吧!我来支配它们。”

“谦卑!”老人的胡子一跳一跳地抗议着,“阿道夫!你的谦卑!”

“神抛弃了我们,”“布匿”的声音瞬间高昂了起来,“他们已经死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夺回来!”

“你是在演哪一出啊,我的孩子,”老人眼睛里的情绪闪烁替换着,宛若一只只精灵不断地活跃又落幕。

“我不是神的戏子伶人!”“布匿”的手宛若流星般迅疾地向空气中砸下,“我是我,不为谁演预定好的剧本!”

“是吗?”老人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可你现在,不也还在表演着吗?”桑小手紧紧地抓着老人的衣角,用力地拽着。

马的嘶鸣穿透空间。

马的铁蹄声声回响。

还没反应过来,老人便拽着孩子全然不像一个古稀之人般灵敏地翻身上马,逃之夭夭了。

但“布匿”并没有去追,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老人的背影,阴森森地笑了。

“怎么放他走了?”一个粉红色的虚影从“布匿”的胸口缓缓冒出,与他相拥。

“我的爱娃,”阿道夫的眼里满是柔和,轻轻地吻了上去。

“我需要他帮我集齐我们的【神迹】,”阿道夫直起了身板,眼神仍旧包含深情地看着虚影,随后在虚影的鼻头上轻轻一刮,“除了他,没有人再会有这个能力了。这是他与生俱来的。”

“可是啊,我的阿道夫。”虚影双手捧着阿道夫的脸颊,她的眼神里则满是娇羞,“你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来此拦截他呢?”

“我的爱娃,”阿道夫越来越含情脉脉,眼神里尽是温柔,“我的爱娃!我是要试探他的决心,再稍稍激以热情。像是树叶上快要烧尽的火,添上一把干柴,吹起一阵微风。”

“我的阿道夫,”虚影放开了她的双手,“我想再次与你相拥,可是啊,可是啊,有人来了,我要走了,我的阿道夫!”

虚影以来时的路径缓缓地缩回了阿道夫的胸口。

“无论看几遍都恶心的很啊,”那位前往首都的密使优雅地走了出来鞠了一躬,“我的阿道夫,与自己热恋的阿道夫。”

“呵。”阿道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面孔逐渐坍塌向了“布匿”,“怎么,你也想和我唱上一曲?”

“我可没有兴趣,”那密使直起身来,“我不过是路过罢了。”

“那回营吧,”“布匿”一甩缰绳,黑马嘶哑地吼叫起来,“那群还在欢庆着的蠢猪们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大概还在等着我们给予他们胜利。”

“蠢猪,可真不是个你会说得出口的优雅的词。”密使打趣了起来。

“这也就是我的极限了,再过于肮脏的词突破不了我的教养,已然冒不出口,”“布匿”狂笑了起来,“但这必然不会是我未来王国的下限!”

“倘若如此说,那可真是个污秽不堪的国家啊。”密使又打趣了一句,“但相较起这片大地上的现有的国家,这也已经可以说是高尚极了吧!”俩人大笑着,不慌不忙地信马由缰,向着营里走了回去。

月色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