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外,寒风萧瑟,一块接一块的麦地被积雪覆盖,像白绵绵的地毯一样。
我跟二丫提着竹篮子跟在严生后面,父亲在路的另一边,孤军奋斗。
严生说:瞅着点脚底,泥坑多,挑大的捡,捡多了倒进麻袋里。
父亲和严生,他俩捡的是生活,我跟二丫,捡的是好玩,比赛谁捡的多,捡的哪块最大。捡一会我就不想捡了,竹篮子拎的胳膊发酸。二丫也不想捡了,放下竹篮子,搓着手:你瞅呢,指甲缝里都是泥,不好抠。
严生说,不想捡就别捡了,你俩回家吧,天愈冷了。
我俩搁下篮子,沿上大路,迎着西北风,小脸吹通红,捧一把干净的雪,揉成球,比赛看谁能打中路边的大杨树,边打边朝家走。
步至村西,远见一辆青色的小汽车停在路头,这种车我认识,电视里常见,一时叫不出名。(吉普车。)
当我俩走近,从车里下来一个人,穿一身军装,是个当兵的,小汽车的另一边门也开了,又下来一个当兵的,是个女的。
我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来抓谁的,那个男的面带微笑的朝我俩招招手:小同学,跟你问个路行吗,这是西张夏村吗?
我回他:这就是。
那个女的又问:你知道王俭华家怎么走吗?这个女问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分给我跟二丫,还摸摸了二丫的头:小姑娘好可爱,你妹妹吧。
两个人讲的话,跟电视里一样的。(普通话),可我讲的话,他们听不大懂。
那个女的说:这样吧,你们上车带路,我们开过去。我心里很激动的:好。
那个女的打开车门,我拉着二丫:你先上,我垫后。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汽车,不,说的太早了,这是我从小到现在,第一次坐汽车,还是辆八路军的车,当兵的就是不一样,和蔼可亲,叫我小同学呢,以前也遇到过好几个问路的,他们没这么礼貌:喂,小孩过来,我问你个路。
那个当兵的顺着我指的方向往前开着,问前面路口右拐是吗,我说对。
王俭华今年没来家,他大大跟妈妈没住村里,住村西大路边的坝上,坝底的大巴沟是他家承包的鱼塘,老两口前年盖两间小砖房,住那看管着,夏天我来地里钓龙虾,经常去他砖房前的井台里打水喝。
田间的路修的很宽,坑坑洼洼的,农忙时要走拖拉机,驴车,耕地机等。小汽车开的很慢,坐在里面就是舒服,暖和,一坑一颠的,一点也不累人,车子开到坝底路口进不去了,我跟二丫下了车,前面那两间小屋子就是了。那个女的连声谢谢,从口袋里又掏了一把糖分给我们。
我跟二丫怪不好意思的,就带了一里多地的路,给两遍了。
那个女的问住的远吗,把你们送回去。
我拒了,不远的,夏天钓龙虾,一天我来好几趟。说完,跟二丫就走了。
天近黑时,我和二丫回到家没多久呢,那辆小汽车载着俭华的父母进了村,威风凌凌的停在他家老屋的大门前,俭华父母下了车,热情洋溢的邀着两个当兵的进了家。
小汽车呜隆隆的引擎声,引出来邻里不少大人和小孩的围观,议论纷纷的羡慕着。
我,广亮,东升,也从家里出来了,哪里有热闹,我们几个就爱往哪里凑。
听大人们说,俭华太有料了,是国防生,一毕业就分配到XJ去了,每年春节时只要俭华回不来,就有当兵的开车来看他父母。
我问广亮,什么是国防生,广亮挠挠头:我哪知道,好像是在部队里专门开大炮的。
我们几个小孩,没一个知道啥是国防生,十几岁的人儿,梦想很小,广亮长大了要当老师,我要当公安,作文里《长大后的我》,也是这么写的,我们跟俭华不能比,他是一个学习快好到了天上的人,这村角所有,是所有的小孩,放学写作业有不会的,大人就让带本子跟铅笔去俭华家,那时俭华在读高二,俺们都把他当成家庭辅导老师了,去他家里,进堂屋的第一眼看到就是奖状,两面墙都贴满了,熠熠生辉。
俭华长的斯斯文文的,戴着眼镜,一看就是一副数学很好的样子,俺们不会的题,他过一眼就知道了,很有耐心的拿着铅笔,写在稿纸上讲。
两个当兵的进了俭华家,很久没有出来,人们在街上站了一会,看了一会,也就散了。
太优秀的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家里坐眼前吃饭的才是自己的。
晚上,俭华父母让两个当兵的接走了,俭华在部队里立了大功,年底表彰大会在南京举行,特邀立功军属参加,俭华父母临走前,喜事分享,串了一圈周围邻居,一家送了两包糖块和两条钙奶饼干。
俭华父亲把糖块和饼干,搁俺家堂屋桌上,聊了几句就走了。
母亲在背后啧啧称赞,海东以后可得向俭华学习,读个出息出来,干什么都比种地强。
我说,嗯。以后我要考个公安。
父亲在一边:大话莫早说,驴喂了没。
我:差点忘了,这就去。
另一家,俭华父亲走出广亮家后,广亮妈跟广亮说的话,跟我妈说的是一样的,广亮豪情万丈:放心吧,赶明我考个老师,慢慢的就能当上校长,到时你跟俺大大别种地了,来学校开个小卖部。
广亮爸一听就来气:吹大牛,一个你能顶晕三个。
广亮妈不乐意了:小孩有志气不好吗。
广亮爸冷了一眼:你信吗,你瞅他那个数学作业,连个三角形都画不好,还有语文作业,写的字歪七竖八的,跟蛆爬出来的一样。
广亮妈气了:行了哈,我就不爱听你这样说自己家小孩,广亮,你就争气,好学习,让你老爹奶奶坟头上冒回青烟。
广亮爸冷哼一声:哼,能考上个大学,老祖坟上哪止冒青烟,那得滋滋的往外喷火。
撂完话,广亮爸点上烟,起身就走了:消消食,溜达会。
天,已漆黑,窗外,夜空如洗,星亮月明,暖和和的床应该是梦的故乡吧。
明天哪里也不去玩了,写作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