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牌赌钱这事，小赌是娱乐，大赌是愚蠢，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想翻本，越赌越上瘾。父亲今晚手气不错，赢了十几块，用他话说就是：明个称两斤猪血，炒秳白菜够了。（秳kuo：颗的意思。）看看墙上挂钟，快十一点了，落完手里的几张牌：我让座，谁来换局，得带两孩回家睡觉了。
我跟二丫看完两集电视剧，早也困的哈欠连连。听见父亲吆喝了一声，我俩就出来了，临走瞄了一眼永江媳妇，披着衣服倚在床头，一动不动的眯着眼，那姿势跟慈禧太后似的，估计是睡着了，悄悄关好门。
父亲牵着我，严生牵着二丫，一推开堂屋门，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天呐，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呀。大片大片的雪花跟鹅毛似的，落的无声无息。
二丫伸出手去接，一落手心里就化了，凉凉的。
地上的雪已经积的很厚了，也很软，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二丫开心呵呵的：哥哥，你学过《雪地里的小画家》吗？我回：学过了啊，老师还让背诵过的呢。二丫说：那我们一起背一遍，看谁背的快。我说：好呀。严生说：我给你们说开始，一，二，三，开始！
我跟二丫出嘴都快，生怕自己输了：
下雪啦，下雪啦!
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几步就成一副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他在洞里睡着啦。
一篇课文，我们像唱儿歌一样的背完了，也到家了，母亲迎我们进了堂屋：外头冷吧，身上的雪抷抷，暖水瓶子凉了吧，给我来，炉子上的水烧开两遍了，灌瓶新的，焐焐被窝，赶紧睡觉去。（抷pei，拍的意思。）
夜，无声，雪，无声，梦，无声…
第二天，真的好冷，大风呼呼的吹，垱佃子里洋槐树顶上，干枯的枝杈随风乱揺，发出阵阵“呱啦啦”的碰撞声，像极了病人忍受不了疼痛时的哀嚎，水缸里结的冻，比语文书还厚，父亲说不能用小锤敲，一敲缸就碎，得提壶热水倒进去，慢慢化。
一整天，谁也没出门，父亲和严生用上次盖小屋剩下的砖砌了个猪栏，过完年要买两头小猪喂喂，庆菊在堂屋跟着母亲学纳棉鞋，我和二丫在小屋炕上，支上小桌子，掏出铅笔盒，摆上田字格本子，互相监督着学习。最闲的就是丑子了，横在炕尾呼呼大睡，庆菊跟我们说，丑子醒了，就吆呼她。
一整天，家里也没来什么客人，就一送财神灶子贴的老爷爷，来过一趟，一毛钱一张，母亲说没零钱，给了两个馒头换了一张，打发走了。
一写作业我就犯困，寒假之友写了几页，就开始打盹，封面上写的寒假快乐，只感觉挺快的，没怎么乐。犯困会传染人的，二丫瞅我写一字，盹一下的，也迷糊了起来：要不，我们睡一会吧。
我说：嗯。
我俩扯出被子，铺好，一人一个被筒，什么作业不做作业的，今天写不完，明天写不完，还有后天呢。
八十年代初期，广大农村人民的生活，普遍种地营生，看天吃饭，春耕夏耘秋收，冬来闲，看起来很闲，却过的很充实，虽一整天没出门，两家人在四屋一院里，都没闲着。父亲和严生天黑了才把猪栏砌好。母亲和庆菊晌午剁了两颗白菜，包了一顿锄头夹子，吃完晌饭接着纳棉鞋，等着忙活下一顿。我跟二丫断断续续的写了一天作业，中午睡了一觉，下午写困了，又睡了一觉。庆菊笑话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一天写了几个字，累成这样。（注：锄头夹子，本地大锅贴饺子的叫法。）
天黑降临，都不太饿，母亲也就没正儿八经的做顿晚饭，端来洋锅子和避棿子，把晌午头剩的锄头夹子煨煤球炉子上，锅里再烀上几个地瓜，谁饿谁吃。
（注，避棿nie子，漏斗子的意思，烀hu，煮的意思。）
吹了一白天的风，停了，外面的空气格外干燥，触手可及，处处冰冷。
和二丫趴在炕头的窗沿上，脑袋挨着脑袋，用袖子擦去玻璃上的雾气，看向院里，月光像是从银河里直接倾泻下来的一样，清澈明亮，垱佃子里的雪被照的洁白洁白的。二丫撅着嘴：好想画下来呀。我一骨碌爬了起来：等着，我去拿水彩笔。
丑子让吓了一个机灵，瞪着眼好奇的看着我爬下炕跑了出去，拿着彩笔盒一会又跑了进来。
二丫扒开盒子，挑了几支认真的画了起来，丑子扶着墙，庆菊扶着他，挪着步子晃晃悠悠的过来了，小家伙快满九个月了，会站高高了，过来就捣乱，胡抓一通，盒子里的水彩笔都散了出来。庆菊抱起他：来，坐好，别给姐姐捣乱，姐姐画画给丑子看呢。我也逗着丑子：胳膊伸过来，我画块手表给你戴着。
丑子听不懂我说的啥，嘴里嗷嗷呜呜的，举起小手朝我脸上就抓，我也听不懂他说的啥，小样，你还不够我一只手打的，抓着胳膊一把按倒：给你画块手表。小屁孩，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哇的一声哭了，咦！不跟你耍了，撒泡尿去。
冬天的白天，太短了，地面融化的雪水，不等入夜，全又冻上了，走个茅房过道都打滑，冷不丁摔了个屁股蹲，穿的厚实，也不疼，爬起来，抬一腿，踩一脚，地面的冰渣咔嚓嚓的响，尿完就回屋了。
二丫画的画，圆圆的月亮是金黄色的，树枝是黑色的，井台也是黑的，指着一个涂的黑黑的小人，哈哈大笑，说是刚刚去茅房回来的我。庆菊拿过来一看，乐了：画的这是啥么，横竖没个形。递给丑子看，丑子抓过来就往嘴里送，二丫一把夺回：不能吃。丑子急眼了，两手举高高，张舞着想要回，嗷一声，又哭了。
小屁孩，一点也不坚强。庆菊抱了起来，念经般哄着：哦，哦，大孩子，小哵啵，都该睡觉喽…